微尘山。
林氏正在捣药。
……
宋寒山"啪"地把斩妖司令牌拍桌上。
"竹屿呢?"他盯着她。
"巡河去了。"林氏没停手里的活儿,下巴一抬,"宋大人闻闻,今早新晒的艾草,去湿最好用了。"
宋寒山皱着眉躲开药香,眼睛在药柜上乱扫。
竹屿的治水笔记摊开在桌上,朱砂圈着"火攻水激法",旁边写着崔七的名字。
"姚玉宁的案子,"他用指尖敲了敲笔记,"斩妖司查到她去过微尘山。"
林氏捣药的棒子顿了顿,伸手抓了把茜草:"大人说的那个娘子……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啥?"
"竹屿最近跟流民走得近。"他往前凑了凑,"尤其是个叫崔七的。"
林氏笑起来:"崔公子啊,这个我认识,来过我这。"
"林蘅弟妹,"宋寒山望着她鬓角的碎发,声音软了点,"别让竹屿走错路。"
"谁走错路,"林氏头也不回,"宋大人心里清楚。"
宋寒山摇摇头。
"竹提举要是回来了,"宋寒山甩袖,"让他来见我。"
……
竹屿蹲在乱葬岗的槐树下,指尖拂过新娘嫁衣。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具穿着相同嫁衣的尸体了,每一具都面色红润如生,嘴角含笑,仿佛不是死去,而是沉睡。
"仙师!使不得啊!"知府严帜带着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上来,火光将乱葬岗照得如同鬼域,"死者为大,您这是要遭天谴的!"
竹屿头也不抬,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
符纸在他指间燃起幽蓝色的火焰:"斩妖司办案,闲人退散。"
"呸,什么斩妖司!"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抡起锄头,"上回你们的人来,把坟刨了,说什么查案,结果连个说法都没有!"
他转头望向村民,"现在又来糟践黄花闺女,当我们乡下人好欺负?"
竹屿站起身,月光照在他冷白的脸上。
他缓缓扫视众人,目光在几个衣着明显比其他村民光鲜的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我这样就算贪墨……那傅青居算什么。”竹屿语气一冷。
严帜皱皱眉。
竹屿顿了顿,"嗯……若是能查出真凶,太子殿下已应允,明年治水粮可多拨三成。"
村民们面面相觑。
"有东宫印信。"竹屿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傅大人贪污案已经结案,抄没的家产不日就会发还各村。至于这个案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壮汉,"明日自会有人来给个交代。"
壮汉的锄头慢慢垂下来。
竹屿趁热打铁:"太子殿下开的新渠,本该让你们每亩地多收三斗粮——可现在呢?"
他指向新娘,"红鸾煞不收粮食,收的是你们闺女的命。"
严帜咽了口唾沫:"仙师......您说怎么办?"
"查出真凶,"竹屿的语气软了几分,须臾,补上一句,"若我猜错了——我这颗人头,给姑娘赔罪。"
村民们低声议论起来。
壮汉挠了挠头:"那......您说咋查?"
竹屿转身看嫁衣下摆:"各位看到了吗,这是京城东华门的绣庄,专给达官贵人做喜服。"
他眉眼一动,"她们不是死于邪祟,是死于人心。"
严帜凑过来:"您是说......"
"去把严知府的师爷找来,"竹屿将黄符贴在棺木上,"斩妖司要查三个月内,有哪些人买过丝韵居的红鸾绣。"
等严帜退开,竹屿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贴在尸体额头,口中念念有词。
幽蓝的火光中,隐约可见一缕黑气从新娘七窍中渗出。
"果然......"
他起身环顾四周,村民们敬畏地低着头,只有那几个衣着光鲜的还在窃窃私语。
"三日后,会有人来收殓。"竹屿收起法器,状似随意地问道:"这嫁衣,是从何处来的?"
严帜搓着手:"是、是城里绣坊送的聘礼,说是京城时兴的样式......"
"哪个绣坊?"
"就、就是东街新开的那家,据说是京城的分号......"
竹屿点点头,沉默不语。
东华门的绣娘也是丝韵居的……
竹屿站起身,望着村民远去的火光在乱葬岗投下的长龙。
他知道,用严知府去寻嫁衣来源,不过是第一步。
他很清楚,红鸾煞的真凶,从来不是精魅,而是举着火把的人,是分粮的官,是绣嫁衣的针,是所有以为自己能操控命运的棋子。
但,最幕后的那一位,还藏在阴暗里。
不过……既然和丝韵居有关,那就不得不回去了。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点兴奋。
但他知道,这很难。
————————
宋寒山把易容药拍在桌上:"三日有效,遇水即化。你疯了?无诏回京是要掉脑袋的。"
竹屿正对着铜镜往脸上抹东西。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宋寒山恨铁不成钢。
"丝韵居的绣纹,"竹屿说,"这场案件,自始至终都存在,我得回去看看。"
红鸾煞的新娘、丝韵居的嫁衣,此刻在他脑海里连成一线。
他清楚,若放任不管,那些浸过妖血的红鸾绣,下一次就会出现在其他女子的嫁衣上。
宋寒山皱眉:"你是斩妖司提举,不是太子幕僚!"
"赵谦在金陵盯着微尘山,"他对着镜子调整假髻,"你说,我该不该管?"
宋寒山沉默。
"我若不去,"竹屿轻声说,"还有谁去?"
宋寒山盯着他,笑出声:"好啊,你厉害得很,好个斩妖司提举,如今要扮寡妇查案。"
说完,就要去抢他的剑。
"师兄。"竹屿伸手去夺剑,结果裙带勾住剑鞘,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妆台,木簪子"啪嗒"落地,假发髻歪成个菜团子。
宋寒山笑得直拍大腿:"罢了罢了,"
他嘱咐,"把剑穗藏进衣襟,别让人看见。"
竹屿也笑了笑。
醉红院的老鸨是个胖婆子,她捏着竹屿的下巴左看右看:"模样倒是周正……"
她扯开竹屿的衣领,惊得后者差点拔剑,"哟!守宫砂都没点,当我们这儿是善堂?"
竹屿强压火气:"夫家穷,没来得及......"
"少来!"老鸨甩着帕子,"没守宫砂也行,"
她上下打量竹屿,"但得会来事——得了吧,以后你就叫阿竹了。”
她打量着竹屿,又说:“看见楼上穿蟒纹衣的那位?去把绣绷捡起来,他点了你织红鸾绣。"
后院里。
竹屿蹲在地上拾绣绷,指尖一紧——他看见了墙角落着的姑娘的红粉。
他心里咯噔一下。
"阿竹!贵客等着呢,磨叽什么!"老鸨的骂声从月洞门传来。
竹屿没抬头,指腹碾过刻痕红粉——不是普通胭脂,是妖血调。
"就来!"他应着。
竹屿眯起眼。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快知道——这场案子,极有可能和镇国公有关,毕竟从赵谦陷害自己,再到今日的妖血调,都在证实这一点。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皇后的祭祀……
老鸨的脚步声近了。
竹屿扯下衣角裹住红粉印。
心中浮想联翩。
可能是自己过度猜测了……
可能是镇国公因为赵谦而报复他……
可能是镇国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更有可能,已故皇后赵青鸾会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他咬着牙捡起绷架,听见老鸨在身后骂:"蠢材!绣绷是这么拿的?当心勾了线!"
"妈妈,"竹屿捏着嗓子,"奴家......奴家从前没学过。"
老鸨笑出双下巴:"这个都不会?你男人是伙夫吧?"她戳了戳竹屿攥紧的拳头,"松开,绣红鸾要用兰花指,你这爪子跟锄头把似的!"
"记住了,"老鸨塞给他团红线,"红鸾绣的线头要朝右,跟丝韵居的绣娘学仔细了。"
竹屿捏紧绣针,脸色自然不好看。
不过没关系,他想,只要能查清丝韵居的秘密,就算真成了绣娘阿竹,也算不得什么。
“知道了,妈妈。”竹屿弱弱地回了一句。
这几日在醉红院的摸爬滚打,他也掌握了不少线索,这得益于此处离丝韵居很近,打探消息方便的很。
再等几日,估计就能弄个明白了。
可崔七呢?
那个以前整天缠着他的小妖呢?
竹屿咬紧牙关。
竹屿坐在醉红院二楼的织机前。
楼下传来阵阵调笑声,他却只听见织机单调的咔嗒声。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竹屿手中的梭子一顿,那熟悉的嗓音让他心头一紧。
"上酒!最好的酒都拿来!"
竹屿放下梭子,走到栏杆边往下看。
崔七摇摇晃晃地站在大堂中央,衣领敞开,眼睛红得吓人。
惊得大堂里的莺莺燕燕齐刷刷回头。
竹屿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真没想到啊……竹屿冷冷地看着他,重逢居然是在这种场合,崔七这狼崽子居然还背着他逛青楼!
"这位爷,要不要找个姑娘陪您?"老鸨谄媚地凑上去。
"不用!"崔七一把推开她,"我就要喝酒!"
老鸨使了个眼色,两个姑娘立即搀着他往雅间带。崔七却甩开她们,径直瘫坐在大堂的琴案旁。
三坛烈酒下肚,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竹屿看着崔七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心里又气又疼。他转身取了面纱戴上,抱着琴走下楼。
"这位爷,可要听曲?"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激得崔七浑身一颤。
他醉眼朦胧地抬头,只见抱着月琴的女子戴着素白面纱,露出一双如墨的眸子。
那双眼...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眼...
竹屿屏住呼吸,生怕被他认出来。
"姑娘..."崔七突然抓住他的手,"你的眼睛…"
竹屿的手抖了一下。
崔七整个人往前栽倒,头靠在他肩上。
老鸨一惊,下意识去看竹屿。
竹屿却摇了摇头,示意她离开。
老鸨讪讪退下。
眼泪突然决了堤,崔七死死攥着那人的衣袖,像个委屈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竹屿僵在原地。
"他总说我攀附权贵..."崔七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可我就是想让他回来...连老农给的米酒我都没敢喝,怕他说我..."
竹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慢慢抬起手,轻轻拍着崔七的背。
"那他……一定不知道你有多想他。"
崔七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不,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是...就是..."
竹屿浑身僵硬。
他垂眸看着崔七通红的耳尖。
"那位郎君..."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原本要推开崔七的手,最终轻轻落在对方颤抖的脊背上,"定是个睁眼瞎。"
崔七抬头,湿润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眼底:"才不是!"
他打了个酒嗝,手指胡乱比划着,"他眼睛最好看了...像...像星星...”
醉鬼自顾自地嘟囔:"可他总是...总是板着脸……"
竹屿一愣。
"我弄丢他了..."带着哭腔的呓语混着酒气喷洒在颈侧,"那个傻子...根本不知道...我有多..."
未尽的话语化作均匀的呼吸声。
竹屿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
"我知道。"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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