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崔七只是仔细盯着他。
"大人带我回司里...打算公开审——"
"还是说..."崔七笑起,"您想私刑验货?"
竹屿却只是冷笑,转眸看了看四周血迹,甩开他,一把拉起铁链:“跟着,否则,不介意你死在路上。”
身边没有侍卫,今天他也是突发来此,恰好提前有放信号弹,他刚拉着崔七出了院子,就见蜿蜒小路上一群斩妖司人马前来。
为首一人身着红衣斗篷,挥鞭策马,至破庙前一扬下巴,白马“嘶”了一声,停下。
竹屿瞧见她来,点点头。
女子眉眼如墨,红唇笑起:“倘若晚一分,这里不晓得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儿。”
来人是斩妖司符纸师——苏挽月。
若不是学的道不同,照道理竹屿还得叫她一声师姐。
苏挽月就当没看见旁边单薄的崔七,只说:“烂摊子带了人给你收拾,下次可别这么鲁莽了。走罢。”
竹屿嗯了声,踏上一匹黑马,顿了顿,就要拉崔七上来。
苏挽月看他捉了个孩子,本来心里就不爽,现在看着人还要把孩子带回去,却也不好开口说他。
竹屿反倒察觉到她的心思,转头轻声说:“这孩子不一般,带着吧。”
他看见师姐扫过崔七颈后的目光骤然一滞,显然,苏挽月察觉了什么。
苏挽月却聪明地未明说,只道:“随你,叫你来除妖,谁知还带这个拖油瓶儿。”
说完,转身策马奔驰。
一路上风雨颠簸,马蹄碾碎积雪的声响混着少年的喘息,崔七没穿厚衣服,浑身还有伤,形同负伤困兽。
竹屿也没管他,任他在马背上晃来晃去,只晃得崔七胃里翻江倒海。
"陇西可没教灾民画血符。"竹屿冷冷道。
少年说:"大人都认定我是妖物了,还说这话作甚?大人最好抱紧我...不然小妖我就要掉下去了。"
皇城西门,角楼。
西门城楼的铜铃在风中轻响——这是斩妖司的地界。
先帝说西门属金,煞气重,最适合镇妖。他扯了扯缰绳,崔七伏在马背上的重量让鞍鞯微微下陷。
苏挽月原本穿一身红衣,是为了雪地里好被人看见,进了衙门,立刻卸去红衣,斗篷上的雪粒簌簌落进炭盆,腾起“滋啦”轻响。
她随手扯下束发带,鸦青长发倾泻而下,在黑色劲装的衬映下,倒比红衣更惹眼。
她也不等后面两个人,自行栓了马,径自朝内院去了。
“西城破庙闹精魅。”苏挽月先叩首,再抬头,朝斩妖司长官说,“一个时辰前,竹屿到时一沙弥已经身亡。”
雪地里看不清楚女子长相,只以为是极其浓艳的皮囊,现下一身黑,衬得皮肤如玉,眼眸深红,初看之下,惊艳无比,细看之下,雌雄莫辨。
“精魅?”斩妖司长官泡了杯茶,给苏挽月倒了一杯:“坐。仔细说说。”
苏挽月接过姜茶,正欲开口,却听门外一声哇呀,两人一惊,登时向门外看去——
只见竹屿白衣沾血,站在雪地中,黑马上驮着个哇哇乱叫的少年,竹屿一脸尴尬,伸手去拽崔七的袖子。
也不知道这少年是不是装的,嘴里含糊不清:“不下!不下!”
苏挽月一愣,随即掩面一笑:"好在精魅已除。但带回来的活物...也麻烦。"
斩妖师长官宋寒山显然比苏挽月沉得住气,抿了抿唇:“上人!做什么!”
竹屿,字上人。
竹屿拎鸡崽似的提起崔七。
苏挽月觉得有趣,"我瞧是杂耍班子缺个耍猴的。"
话说崔七在马上死活不肯下来,被竹屿甩了两个巴掌后不敢造次了,红肿着脸低头站在竹屿身边。
“喝吧。”宋寒山三十好几,见现在年轻人这般不识礼数,内心不高兴也没开口,只把姜茶递给竹屿,“说说看。”
竹屿皱着眉接了,杯壁的余热烫得他指腹发麻。他盯着崔七苍白的唇,就把姜茶灌进对方口中。
崔七登时咳嗽起来。
竹屿:......
宋寒山也没露出一点嫌弃的意思,叫小厮把不省人事的崔七先带下去,擦了擦手,只说:“来了就是客,不得无礼。”
“怎么回事?来历?缘由?”
竹屿沉吟:“下官原本看西城有异动前往,发现只是几个低阶精魅,不成大事,怪只怪在那少年身上,说是从陇西来逃荒的,脖子后有‘青鳞纹’,还会念咒。”
宋寒山原本气定神闲,听他这么一说,指尖一顿。
他没说话。
竹屿停顿一瞬,壮着胆子往下说:“故而下官斗胆揣测——西城异动,不是因为那几只妖,而是这个少年。”
宋寒山终于出声了:“斩妖司只能带客,师弟若是审人......”
竹屿眉头一紧。
“会有风险。”宋寒山话锋一转:“但若是真如你所说这般——我斩妖司也不会放这人走。”
宋寒山微微一笑:
"有一个办法,带他去验妖堂——是妖就会现形,师弟怎么看?"
竹屿抿唇,不知该谢恩还是点头。
这是办法,亦是胁迫。
宋寒山沉默一瞬:“莫怪师兄不肯信你,留人可以,但得我亲自审。若是,则立刻诛杀,若不是,师弟可要承担后果。”
竹屿垂下眉眼。
“不愿意?”
他立刻抬起脸,目光清冷:“没有,任凭师兄安排。”
话虽这么说,竹屿却难以忘记那少年望他的眼神。
若说他是人,没有一个小孩见到他不害怕。
若说他是妖,没有一只妖的眼神如此灵气。
宋寒山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略微一笑,“莫担心,动手之前总不会怎么样他。”
竹屿点头,正要退下,却听刚刚退到门外的苏挽月又顶着一身风雪进来:“宋大人,有人见。”
听她换了称呼,宋寒山挺直腰背,沉稳道:“进吧。”
趁着那人和宋寒山讲话,竹屿退下后换了衣服,出门路过廊下布告栏时,他瞥见新贴的黄纸写着‘东华门’。
看来这是新的案子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竹屿没太在意,只是逮人就问:“那小子呢?”
跑着一堆脏衣服的侍女如实回答:“奴婢刚换了小公子的衣服,现在在暖房里躺着。”
竹屿也顾不得浑身疲惫,直直走向阁楼暖房,瞧见崔七浑身雪白,盖着厚厚的被褥,瞪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缓缓看见他来,也无力说话。
竹屿只站在门口,冷声道:“灾民就该有个灾民的样子,不要说点有的没的,到了斩妖司,可没人会护着你。”
他望着床上裹成雪团的少年,话到嘴边成了冷硬的命令:“明日随我去验妖堂。”
说完,转身就走。
少年呆呆地,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内心终究不免担忧,便痴痴笑了两声。
竹屿关门后,崔七坐起,撕开纱布——
伤口下的青鳞正吞噬药性,愈合速度肉眼可见。
"真可惜..."他呢喃,"要是大人亲自上药就好了。"
————————
外面已近下午,雪又下起,很快就把斩妖司的牌匾淋湿了。
几个小厮上去擦雪,忽听见内院里两人交谈。
“锁麟囊?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觉得锁麟囊丢了和斩妖司有关?”
这是宋寒山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先似乎叹息了一下,道:“大人莫急,在下哪里敢有这个心思。只是寻息而来,大人也知道,锁麟囊是姚府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姚府虽抄,但此等传家密宝如何能丢。既然我等借着气息寻到斩妖司来,顶有道理,宋大人话不能这么说。”
这声音一说完,擦雪的小厮哪里还站得住,登时浑身一僵,掉将下来。
“啊”了一声,就要坠地,临时被一只手拉住,抬眼一看,居然是竹屿。
“竹大人......”
竹屿却一把捂住他嘴:“别出声。”
小厮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呜呜呜……”
竹屿却点了他的哑穴,垂耳隔着窗户望室内听。
虽然不会像小厮这样掉下来,但面色也足以说得上阵青阵白了。
当时他没对宋寒山说崔七身上有锁麟囊的事,就是怕此事暴露,牵扯众方,于己不利,本想趁机把锁麟囊解决了,没料到有人速度一点不慢,今日便寻上门来。
竹屿正垂眸凝思对策,忽又听那声音说道:“宋大人我们好歹也算有过交情,留个脸面不是?你派人一搜,一找到人,我等皆不会拖延,即刻便走。”
竹屿又是心悸,这人估摸着是不拿到锁麟囊不罢休,若是这样,崔七怕是活不过今夜。
好不容易给这小子带回来,还没弄清楚他身上的疑团,这么死了太可惜。
忽而想到今夜他要到东华门结案子——
竹屿眉心微皱,横下心来,抬步进屋:“宋大人,下官求见!”
“有报东华门丝韵居妖气异动,听闻此事不小,下官愿去助力,只恐一人不够,还需大人定夺。”
宋寒山看着竹屿冒失地冲进来,略微抱歉地朝身边客人颔首,正色道:“此事容后再议。”
竹屿面上平静,脊背却被冷汗浸湿:“缓不得,大人,妖气肆虐,等一时便是一条人命啊。”
“无妨。”客人轻笑一声,“斩妖司的私事,诸君聊。”
客人离去,宋寒山脸色自然不好看:
“你说,谁去?”
竹屿自动忽略宋寒山语气里的不爽,抬眸道:“下官以为,崔七。”
宋寒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