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沐薇的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她早早醒来，躺在床上凝视着陌生的天花板。昨晚凯尔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我讨厌你和你母亲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不属于这里。”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文沐薇不喜欢被人讨厌，从来都不喜欢。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时，她总是那个最受宠的孩子，圆溜溜的眼一眨，大人们就忍不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但现在，这双眼睛对凯尔毫无作用。
她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她用工整的中文字写道：“英语学习计划”。
1. 学会常用的问候语和请求
2.听懂课堂指令
3.能够简单对话
她停下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让凯尔不讨厌我。”
——
清晨的阳光为凯尔的金发镀上一层耀眼的轮廓，他正单肩挎着书包，准备像往常一样独自出门。
“凯尔...” 一声细弱如蚊蚋的呼唤让他停在门口。
他回头，看见文沐薇站在楼梯口，双手紧张地攥着裙摆。她今天特意穿了他所在校队的深蓝色针织衫，虽然oversize的款式让她显得更加娇小。
“我能…和你一起……去学校吗？” 她用尽勇气组织着英语单词，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凯尔眉头微蹙，海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为什么？”
这个词像一盆冷水浇在文沐薇头上。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卡在喉咙里，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过长的袖口。
文安妮闻声从厨房探出头，“凯尔，带上沐薇吧，她一个人去学校我不放心。”
凯尔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推开了大门，但门却没有立刻关上，这是一个默许的信号。
文沐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小跑着跟上，生怕他改变主意。走到车旁，她习惯性地去拉后车门，却发现锁着。而前座的车门却“咔哒”一声解锁了。
她犹豫地看向凯尔，他已经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仿佛她的存在与他无关。文沐薇小心翼翼地拉开前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香，和凯尔身上的味道一样。她笨拙地拉过安全带，金属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车子平稳地驶出社区，文沐薇偷偷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纸袋，放在膝头。
“这个...给你。”她将纸袋递到凯尔旁边，声音轻软，“是中式点心……”
凯尔的目光在纸袋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回到路面。“我不饿。”
拒绝干脆利落。文沐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地收了回来，纸袋在她手中被捏得微微变形。她低下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但微微颤抖的肩头还是泄露了她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
“茶…”她再次尝试，将保温杯放在杯架上，“茉莉花茶…很香……”
这次凯尔连看都没看。
连续两次示好被拒，文沐薇终于安静下来。她蜷在宽大的座椅里，目光茫然地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那双总是闪着怯生生光芒的眼睛此刻黯淡下来。
在一个红灯前，凯尔无意中瞥了她一眼。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软的脸部线条，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抱着书包的姿势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整个人缩在针织衫里。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让凯尔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系好安全带。”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
文沐薇吓了一跳，低头检查自己胸前的安全带，明明已经扣好了。她困惑地看向凯尔，但他已经转开视线，绿灯亮起，车子重新汇入车流。
快到学校时，文沐薇再一次鼓起勇气。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翻译软件，笨拙地输入中文，然后递给凯尔看屏幕上的英文翻译：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凯尔扫了一眼屏幕，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我不需要朋友，特别是你这样的。”
这句话对文沐薇来说太复杂了，她只听懂了“不需要”和“你”。但她明白那绝不是接受的意思。
车子停在校门口，文沐薇没有立刻下车。她低头解安全带，却因为紧张而怎么也按不开那个按钮。越是着急，手指越是无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精准地按下按钮，“咔哒”一声，安全带应声弹开。
文沐薇抬头，正对上凯尔近在咫尺的脸。他的五官立体精致，海蓝色的眼睛像深海，让人看不清情绪。这个距离让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混合着一丝薄荷的清凉。
她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慌乱地移开视线。
“下车。”凯尔已经退回驾驶座，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疏离。
——
教室里，文沐薇坐在靠窗的位置，专注地盯着英语老师贝克太太的嘴唇，试图模仿她的发音。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中英文对照的注音。
“Good morning,”贝克太太微笑着走到她身边，“How are you today?”
文沐薇紧张地攥着笔，回想昨天丽莎教她的回答。“I am fine, thank you.”
“Excellent!”贝克太太鼓励地拍拍她的肩。
课间，文沐薇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发呆，而是拿出单词卡片默默地背诵。丽莎走过来，惊讶地看着她。
“你在学习英语？”丽莎用缓慢的语速问。
文沐薇点点头，指着卡片上的单词“library”，用不确定的语气重复：“Li-bra-ry?”
“Li-brary,”丽莎纠正道，然后指了指门口，“我们去图书馆吧，你可以实际用上这个词。”
文沐薇的眼睛亮了起来，急忙收拾书包跟上丽莎。
——
图书馆是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水晶吊灯，书架直抵天花板，需要移动木梯才能取到上层的书。丽莎带着文沐薇走到咨询台前。
“现在，试试看。”丽莎鼓励地说。
文沐薇深吸一口气，对图书管理员用英语小声说：“Excuse me... I want... English book... easy...”
图书管理员微笑着点头，从柜台后拿出几本封面鲜艳的书。“这些是给英语初学者的小说，词汇简单，还有配图。”
文沐薇感激地接过书，用排练了许多遍的句子说：“Thank you for your help.”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翻阅一本关于女孩和她的宠物狗的故事书。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她就用手机词典查询，然后在笔记本上记下中文意思。
“需要帮忙吗？”一个温和的男声从她头顶传来。
文沐薇抬头，看见一个金发男孩站在桌前。他的头发比凯尔的颜色更深，近乎蜂蜜的颜色，眼睛是森林般的绿色。他身材高挑，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浑身散发着一种文沐薇说不出来但能感受到的高贵气质。
“我...英语...不好。”文沐薇小声说，感觉自己脸颊发烫。
男孩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我是伊森·劳伦斯。你可以慢慢说。”
“文沐薇。”她自我介绍道，然后补充，“薇薇。”
“很高兴认识你，薇薇。”伊森的发音准确得让文沐薇惊讶，“你在读《小狗冒险记》？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书。”
文沐薇低头看了看书的封面，点点头。“它...不难。”
“你做得很好，”伊森小声鼓励她，然后指了指书上的插图，“这只狗叫Rusty。”
“Rus-ty,”文沐薇跟着读，发音比之前自信了一些。
伊森耐心地陪她读了整整一章，偶尔纠正她的发音，用简单的英语解释生词的意思。当文沐薇因为连续发错一个单词而脸红时，她不自觉地眨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没关系，”伊森温和地说，“每个人学习新语言都会犯错。”
——
午餐时，文沐薇端着餐盘站在餐厅中央，犹豫该坐在哪里。她不确定是否应该加入其他同学。
“薇薇，”伊森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文沐薇转过身，看见伊森和他的几个朋友站在一起。他们都穿着与伊森相似的高质量制服，举止优雅，显然是学校里受欢迎的那群人。
“我…”文沐薇想要拒绝，怕自己无法跟上他们的对话，但伊森已经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引导她走向靠窗的一张长桌。
就在他们走向座位时，凯尔和他的队友们走进了餐厅。他们的目光短暂相遇，凯尔微微皱眉，然后转向伊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来吧，”伊森轻声对文沐薇说，“和我们坐一起。”
文沐薇乖巧地跟在伊森身后，她能感觉到凯尔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如芒在刺。
伊森的朋友们对她很好奇，但都很礼貌。他们放慢语速与她交谈，用手势帮助她理解。文沐薇虽然只能听懂只言片语，但她能感受到被接纳的温暖。她不时微笑，用简单的英语单词回应，偶尔因为表达不清而羞怯地低下头，这时总有人会主动帮她解围。
“你的眼睛很漂亮，”一个名叫索菲亚的女孩说，“像小鹿一样。”
文沐薇听懂了“眼睛”和“漂亮”，她红着脸回答：“Thank you.”
伊森微笑着翻译了完整的赞美，文沐薇的脸更红了，那双小鹿眼因羞涩而低垂，引得桌边的男孩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想要表现得更好。
“你是凯尔·安德森的妹妹吗？”一个戴眼镜的男孩问道。
文沐薇听懂了凯尔的名字和“妹妹”这个词，她摇摇头，用有限的英语解释：“母亲...嫁给他父亲。”
“所以你是他的继妹。”伊森帮她补充完整。
文沐薇点点头，然后小声问伊森：“‘继妹’…怎么说？”
“Stepsister,”伊森耐心地回答。
“Step-sis-ter,”文沐薇重复着，在心里记下这个单词。
餐厅的另一端，凯尔瞥了一眼文沐薇与她周围那群人，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冷笑。他的朋友迈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你继妹吧？她这么快就和伊森混熟了。”
凯尔喝了一口可乐，没有回应。
“说真的，她挺可爱的……”迈克的话在凯尔冰冷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她只是个不会说英语的小孩，”凯尔冷淡地说，“伊森一向喜欢收集需要保护的东西。”
——
放学后，文沐薇照常在校门口等凯尔。今天他准时出现了，但当文沐薇试图打开前车门时，发现它锁着。后车门却应声解锁。她犹豫了一下，乖乖地坐进了后座。
“系好安全带。”凯尔简短地说，甚至没有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文沐薇顺从地照做，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我学了新句子。”
凯尔没有回应，只是打开了音乐。摇滚乐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震得文沐薇耳膜发疼。她知道这是凯尔阻止她继续说话的方式。
回到家，文沐薇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跟着凯尔走进了厨房。看着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她鼓起勇气用练习了好几遍的英语问道：“你...想喝茶吗？我会泡中国茶。”
凯尔停下动作，终于正眼看了她一次，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嘲讽。“为什么？”
文沐薇被他问住了，她准备好的所有单词都卡在喉咙里。为什么？因为她想讨好他，因为她不想被讨厌，因为她渴望在这个家里找到一点点归属感。但这些复杂的想法远远超出了她能用英语表达的能力。
“我...只是...”她支支吾吾，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和恳求。
凯尔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种目光让文沐薇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听着，”他的语速很慢，仿佛在跟一个孩子说话，“你不必这么做。我们不需要成为朋友，只需要…共存，明白吗？”
文沐薇听懂了“朋友”和“不必”，她明白凯尔是在拒绝她的示好。她低下头，轻轻点了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失望。
凯尔转身离开，但走到厨房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伊森·劳伦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离他远点。”
这句话对文沐薇来说太复杂了，她只听懂了“伊森”和“远点”。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凯尔已经转身离开了。
文沐薇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厨房的钟表滴答作响，窗外传来邻居孩子玩耍的声音。这个家很大，很漂亮，却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
她拿出那本红色笔记本，在“英语学习计划”下面又加了一条： 4.理解凯尔说的话
然后，在那一页的最下方，她用中文写下了一行小字：“为什么他讨厌我，却提醒我小心伊森？”
——
晚饭时，文沐薇安静地听着妈妈和约翰讨论即将到来的周末计划。约翰提议全家一起去附近的州立公园徒步，妈妈兴奋地表示赞同。
“凯尔，沐薇，你们觉得呢？”约翰问道。
凯尔耸耸肩，“我无所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文沐薇身上。她紧张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点点头：“好...好的。”
“太好了！”妈妈高兴地说，“我们可以准备一些野餐食物，沐薇可以帮我做中式饭团，对吗，宝贝？”
文沐薇再次点头，对妈妈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她注意到凯尔在听到“中式饭团”时微微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饭后，凯尔起身准备离开餐桌时，一枚钥匙从他口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文沐薇立刻弯腰捡起来，双手捧着递还给他。
“你的钥匙...”她用英语小声说。
凯尔接过钥匙，他们的手指有瞬间的接触。文沐薇像是被轻微电流击中一样迅速收回手，而凯尔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谢谢。”他简短地说，这是今天他第一次对她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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