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总是来得比预想的要快一些。按照王小七的数学成绩,这考试无论怎么想都算是废了。
从考场走出来的那个时刻,她昂首挺胸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英雄,刚刚披着一身鲜血从千军万马中走过。而考试成绩下发的那一瞬间,英雄气概就瞬间被成绩单“biu”地戳破,像是漏气的气球。现在王小七就垂头丧气地坐在大走廊的楼梯上,沮丧地捏着数学试卷和班级的总排名。她脑子里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同学们的喧嚣都与她无关,仿佛她的头顶有一片乌云在滴答滴答的下着雨。
刘苏走过来和她肩并肩坐着,想着各种可以用来安慰人的词语,希望这些勉强慰藉的话能够组成一把伞,帮王小七遮住头顶那朵乌云。刘苏从初中毕业后就变得异常的理智和稳重,她的头发慢慢留起来了,虽然依然顶着黑眼圈,但眼神已经不似以前那么平和,遇到会冒犯她的人或事,一双丹凤眼就会竖起来,狠狠地刀人一把。她拍着王小七的肩膀说:“没事儿没事儿,数学短板,英语语文你考得不能算差啊,以后报考大学可以选择不用学数学的专业。”
王小七震惊于刘苏居然都已经想到了报考大学那一步,明明现在才高一。不过确实,初中那一群同学里也就只有王小七看起来像没长大似的,无论是从心态上还是外在上都是。王小七有时候想,长了一张娃娃脸对于成年人或许是好事,但对于想极力表现得成熟稳重的中学生来说还真是致命打击。
刘苏一边说着“而且你下次一定会考好的,这次题还是挺难的”一边用眼色暗示着朝她们走过来的贺一凝。低着头消沉不已的王小七并没有看到缓缓靠近的少年,继续一个人沉迷在“我的成绩不会好了”的想法里。贺一凝边走边在用口型问刘苏“她怎么了”,王小七这时才悄悄瞥到他靠近的身影。
她吸着鼻涕问贺一凝:“你干嘛?”
贺一凝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额,看到你坐在这里就来看看,咋了呀,这么委屈。”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人揣测不透的担忧表情,明明他已经有了王小七的替代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忧个什么劲儿。
“你脑子哪里进水了,一直哭啥?”贺一凝见她不回答,急了,口不择言起来,“你到底咋了嘛?谁惹你了?”
刘苏恶狠狠地伸出脚踢了他一下,对他使了个眼色,“人家没考好。”
“哦...那就,”贺一凝这个木鱼脑袋顿了顿,仿佛在脑子里找一个合适的词,“那就努力好好学习呗……”
就差那么一丁点,王小七的鼻涕和口水就要把自己呛死。什么玩意儿贺一凝,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当事人正挠着自己的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原本王小七心里还有点期待他会怎么安慰自己呢,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愚蠢的人类,现在才有点迷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你有不会的题,就多问问老师,或者问刘苏,”贺一凝说完傻呵呵的转过头看了看刘苏,“刘苏不是数学很好嘛,她一个人顶你们班两个赵伟光。”
刘苏又一脸无奈的踹了他一脚:“贺一凝,你有病啊?这话让赵伟光的小迷妹们听见了不得把我骂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小七没忍住笑出了声。
贺一凝见王小七笑了,紧张的表情也松弛下来,小声说:“其实我考的也不好,不过我妈不会骂我的,她向来主张快乐学习。”
王小七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没考好时自己家妈妈的反应,然后对贺一凝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安慰人的,纯纯对比疗法。然而他真是个独特的心情转换器,这会儿王小七的心情就在他几句插科打诨后从乌云转晴了。
自从那之后贺一凝就总往大走廊跑,似乎他知道王小七偏爱那边楼梯,有意无意地制造一些偶遇。王小七也没再多管闲事般地关注那个半长头发的嗲味女生。在当时的她看来,贺一凝能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说几句话,她就值得因此高兴一整天,因此她也并不想知道贺一凝的班级生活究竟会接触多少心思不纯的异性。
考试成绩下发那天,和贺一凝见到面的王小七就像吸满了水的一块海绵,膨胀又圆滚滚地滑行回到了教室。她的高中同班好朋友郝□□就是在那天注意到她的,后来郝□□说起当年王小七蹦跶回教室的模样,就像在描述一只看见了小鱼干的猫,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叼起小鱼干就跑,还要舔舔嘴巴。郝□□咂咂嘴,无比感慨的说,要不是见了你考得那么差心态还那么好,我可能并不想认识你。王小七撇了撇嘴,除了贺一凝又来了一个不会说话的。
有很多事儿是无法避忌的,它会在我们将要遗忘的时候主动浮现,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千万别忘了我,千万别忘了我”。就在王小七快要记不住那个发嗲女生的时候,她相关的一切又强行进入到王小七的生活里,不,是进入到贺一凝的生活里。
王小七再一次看到了她,在贺一凝侧身过去和同桌讲话的时候,发嗲姐甩着袖子蹦到了贺一凝面前,笑嘻嘻的说着什么,然后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王小七愤怒了,他怎么可以在别的女生面前笑得那么好看?王小七对比了一下那个女孩和自己,好像眼睛没有她大,头发没有她精致,甚至觉得她笑起来都比自己灿烂。王小七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教室,心想着绝对不要再次去贺一凝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太丢脸了,自己总去这样偷看又有什么合理的借口呢?难道依旧打着“给他送本子看”的旗号偷偷观察他的一切吗?他的嬉笑打闹都已经有其他对象了,自己再过去纯属自取其辱。
别再想了。王小七对自己说,名为王小七的女生已经被时间剥离出他的生活。两间教室之间这堵墙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再怎么翻山越岭,在课间时间去看他一眼,都已经来之不易了。然而那些和他坐在一个班级里的同班同学,不需要思考战略或是付出一点努力,就可以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他的背影或侧脸,听到他的声音。下课后甚至可以和以前的王小七一样,和贺一凝斗嘴,打闹,嬉笑,玩耍…
他们可真幸运。王小七很嫉妒,但她做不了什么。
中午,每个班级的门都是紧锁的。留校的学生可以找地方休息。但这天中午,王小七不想睡觉,也不想做无聊的习题。放下随便吃了几口的苹果就溜进了教学区。
十二点左右,学生们都回家了,整个楼层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空气在游走。贺一凝他们班的门一般都锁的很紧,没人可以把一扇锁住的门毫发无损地,静悄悄地打开。她这样想着,不知为何有点沮丧。可她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门窗被风吹动的咯吱声,门没锁??
王小七在心里给自己点燃了一把火,说做就做,然后,她试探性的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开了。
王小七迅速闪进教室,然后快速找到了贺一凝的位置。这点小事可难不住她,贺一凝的书桌干净整洁得好像不属于一个高中男生,她从上看到下,从桌面看到桌膛,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自己每天送给他的本子呢?他放到哪去了?明明他以前都会藏在自己书桌里的。
她摇了摇头,努力告诉自己什么也别想。然后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来,腿却磕到了桌角。在她捂着膝盖疼的龇牙咧嘴的时候,“扑通”一声,一个黄皮日记本落到她的脚下,封皮上写着贺一凝的名字。
“噗,他还搞了个本子自己写东西?”王小七猜测贺一凝心底可能隐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创作**,没准他每次看自己写的小说或随笔时,多多少少都有点少年人的较劲儿成份,心里暗暗地比较,觉得自己也能写。不然为什么会把这个日记本藏在书桌里,不是废她一次膝盖都找不到的那种角落。
她在“这是别人的**我这样不好吧”和“他总看我写的而我凭什么不能看他写的”之间反复横跳,最终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日记本捡了起来。她心里很想看看贺一凝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王小七轻轻地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是一首诗,隐约读出来是写给他的朋友郑知了的。郑知了除了名字很奇怪之外,其余的情况和普通男生没什么区别,贺一凝从小关系就和他很好。嗯,那写首诗给他也无可厚非。
王小七在心里好似点评专家似的评论了一句,然后继续往下翻。然而翻到第二页,她的手就翻不动了,仿佛这页纸有一千公斤重。
“来到班级很久了。有知了陪我度日,竟也不觉得无聊。课间之时亦能看到西荷子的笑脸,感觉生活添了很多色彩。很久未思考关于人生的很多事情,时光都在亲切的你们身上慢慢流逝。希望以后依然能看见你的笑容,西荷子。”
写给西荷子?这语调好像在写现代诗,流畅又带着丰沛的感情,一看就是贺一凝的手笔。这是什么诗,咏西荷子?西荷子是谁?王小七努力在脑海里搜索。
啊,西荷子就是那个中长头发的嗲姐。
王小七的手指用力的捏着这一张纸,觉得它仿佛在指间燃烧似的。手指发烫,从指尖传来清晰的痛楚,一直传递到心底。一瞬间所有的自我安慰全都土崩瓦解,心态分崩离析。西荷子的音容笑貌像放电影似的在王小七的脑海里闪现又消失,缓缓变成看着她微笑的贺一凝的脸。
王小七心底有什么东西“咔嚓”的碎裂了。
所以他是有了新的王小七了。
所以王小七并不是一个专属的宠爱或者回忆,而是一个不专有名词。在这个青春年少内心萌动的阶段,除了真正的王小七,他还可以拥有任何一个王小七。
王小七趴在他的课桌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哭起来。隐约还能嗅到他座位上留存的,只属于贺一凝的味道。那是淡淡的洗发水味儿,草坪味儿,还夹杂着一缕他已然属于其他人的气味。
后来王小七说起当年这件事,贺一凝愣愣地挠挠脑袋,他说自己并不喜欢西荷子,只是觉得在那个大家各怀心思的班级里,她是自己很合得来的女性朋友,而西荷子也对他没有产生过什么想法,她喜欢的男生另有其人。王小七才不信,她狠狠地咬他的胳膊,然后他边抽气儿边继续说道,真没有,就是想写点什么咏叹一下,表达一下文学青年躁动的文学气质,恰好西荷子在他生活里出现罢了。
现在的王小七自然是明白的,无论是少年当时隐约的内心萌动还是如他所说的文学青年的躁动,她作为经历过几段感情的成年人都能理解。但当时的她,伤感也不仅仅因为他的日记本上出现了其他女孩的名字,更是因为,在翻开他日记本的那一刹那,王小七才彻彻底底的知晓,她和他的世界从那时候起便平行而走,生活也无法相融了。
当时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贺一凝渐行渐远的事实。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她却一直对过去无法释怀,始终想要把他拉回有自己在的位置。贺一凝不但长高了,而且也有了更大的气力,他的身边有了许许多多其他与自己无关的羁绊,王小七拉不动他了。她只能孤身前行。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心心念念,停在原地啊。
为什么,贺一凝明明好像喜欢自己。难道是乌龙,是错觉。
为什么啊。
王小七就这样趴在他的日记本上抽噎,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少女情怀里,她单方面恋爱上了,又单方面失恋了。世界上最艰辛的暗恋,大概就是明知道自己依旧喜欢对方,也隐约明白对方曾喜欢过自己,却不敢问出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还喜欢我”。
随着时间流逝,午间的走廊开始渐渐喧闹起来。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在别人班级里,否则丢了什么东西都说不清。王小七还有点神智,她擦干眼泪,把贺一凝的日记本塞回课桌,随即闪身出了教室。
那个中午的空气又闷又热,她仿佛快被闷得昏过去。那个中午在记忆里定义为一个最难过的时刻,也被定义为,从那时起,王小七就不会再主动的把感情线缠绕在名为贺一凝的大树上了。
而上课铃打响后,看着没有塞好,掉落在地上的本子的贺一凝,怔怔的望向班级外面的方向。
再后来,王小七就不给贺一凝送本子了。
再后来,王小七就不去他教室门口期待着偶遇了。
再后来,王小七的日记里越来越少的,提起贺一凝这个名字了。
但她依然思念他,思念少年笔直而瘦高的身影,思念放学路上他骑着车子迎着落日的余晖。思念窗前的夜色里,他站在自己身边时闪着星星光芒的眼睛。
王小七好想他。
刘苏的班级隔得不远。很巧的是,那也正好是贺一凝他们班的斜对面。从开学起王小七每个课间几乎都会去找刘苏聊天,聊她的刘北苑,聊她的武侠小说,聊她们班各种各样的同学。唯独不同的是,以前会偶尔聊到贺一凝,而现在她完全不提起了。
当王小七某一次恰好斜倚在墙边的时候,发现这个位置居然刚好看得见他,他坐在教室中间一点的位置,正在和同桌讲话。他的同桌变成了一个瘦瘦矮矮的小个子,和他边说话边拍桌子。然后她看到贺一凝也在拍桌子,啪啪啪的拍着,用的是王小七很久之前被他拿走的本子。
王小七咬着牙瞪着他的方向,如果目光可以换算成刀子,那现在的贺一凝已经被凌迟处死了。可惜他并没有注意到班级外面,他表情夸张而愤怒,挑眉挑到抬头纹都漏出来,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王小七真的很愤怒,即使是和同桌吵架,他也不该用自己的东西发泄。刘苏也同样看见了这一场景,她震惊于几乎不怎么发脾气的贺一凝居然在和人吵架,也震惊于那个无比珍惜王小七本子的贺一凝居然此刻正在摔打那本可怜的笔记本:
“不是,他怎么……”
“谁管他啊。” 王小七恨恨地掐着自己的手,虽然令人生气,但没脸的王小七居然又看他看入迷了。贺一凝依旧是那么可爱又可气,即使是在和人吵架的情况下。
从那时起,她去找刘苏聊天的次数更频了。偶尔刘苏不在,王小七就倚在墙边等她,余光偷偷地向贺一凝的教室里看。她并不主动上门找他了,但她依旧忍不住想每天看看他。
在别人看来这个女生一定很怪,站在同一个位置偷偷地瞟同一个方向。他们也不知道她在看谁,他们不会知道她的贺一凝到底有多好看。有时候那个位置被别的同学占了,王小七就往他们旁边凑,小心翼翼的等着他们挪开地方,好让自己重新占据最佳视角。刘苏恨铁不成钢的开玩笑说:“王小七啊,你不如转到我们班算了,怎么说也离贺一凝班级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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