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离开之后,明斤对于使者邀请之事也反复思量过,但是想着一定要等到自己再次遇险才能验证道心所说,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多做思量,还是把心思放在养伤和修行上,希望可以早日恢复如初。
秋分之后,为了伤者考虑,明斤缺席了所有的场合,重阳登山祭祀没能去,中秋也未去帮忙,只是在家里面和庞冥两个人吃饭赏月,一直到过年,济桢才准许明斤与往年一样到和羹堂去帮忙。虽然说能够偷懒,来了等着吃自然是好,但是和周围人一块做事,倒给了明斤一种安心感,觉得自己即将回复如常。
彻底痊愈在三月。明斤久违地再度走过陡峭的山间小路,来到了观星灵台。穆凝还是照常早早醒来,在厢房里面记录自己夜间观星所得。看到明斤进来时,穆凝既感到安心又感到害怕,不过还是很快结束了记录一事。
院子很大,方形石块拼成的地面看起来就冷冷的。今日是长枪练功,明斤握着枪杆深深呼了一口气,细致观察穆凝的动作,随后二人切磋起来。明斤的各方水平都在穆凝水平之下,他们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因此切磋的核心目的不在于决出高下,而是作为师父的穆凝不断地找出明斤身上的缺漏之处。在切实切磋的过程中,实力处于下位的弟子会更加清晰认知到自己的不足。
相较于往常,今日还未到一刻钟,明斤就开始大喘气。一刻钟结束,明斤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喝口热水缓缓精神,穆凝则无大事,拎起廊下的水壶和小铲子,照料院子里的植物。如今天还冷,刚刚结束切磋的二人身上都还散发着清晰可见的热气,与杯中的热水实在相似。
“穆师父。”
“怎么了?”听到明斤起身叫了自己,穆凝移动了自己,视线放在另一盆上。
“后日三月三是我的生辰,综正师父准备在湛水边集会,希望您能共来。综正师父说大家许久未能好好聚聚,三月三是个好日子呢。”
“是好久没见了,”穆凝仔细想了想,“那我会去的。”
“太好了。”
“综正最近在忙什么呢?”穆凝把水壶和铲子放回原位,在附近的大水缸里面洗去手上的泥土。
“说是之前那个在山上散布假消息的人,其实是有外面的人在教唆他,所以综正师父几乎一直在外面行走,在山上才很难见到他。不过现在综正师父能自己定日子休息,说明应该进展还顺利。”
“那人叫什么名字?混在新来的弟子里的人。他这么做的原因知道了吗?”
“天作说没有完全结案之前细节暂时不外露,只知道那个人是有计划到山上来闹事的,”明斤把茶杯整理好,准备下山去吃饭,“既如此,吃饭的时候我就告诉天作,托他告诉综正师父您三月三也要来。”
三月三当天天气好了一些,较之往常更温和些,让人出门时不至于缩手缩脚的。容劭和杜格文早早就到了,在约好的湛水边亭子里摆好一些小食,坐下欣赏春日水景。虽然是天作替杜格文出来邀人,但是他春日着凉,今儿一早起来就有些发烧,现在在济桢那边睡觉。明斤回家之后邀周危和邓林一起来,只是邓林刚查觉有孕,不大舒服,因此周危就留在家里陪同。二人都感到遗憾,决定等以后有机会再聚。
但是周危给了明斤一盒子果脯。
“这一碟是我做的,下面一碟子是邓林做的,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哇,你做的不会把我吃死吧。”明斤开玩笑说到。
“少说几句吧,你们家里,被你用风术炸坏的炉子现在修好了吗?”周危带着笑意反驳道,“两个人煮饭都那么难吃。成了亲之后反而跑和羹堂时间更多次了,你们夫妇俩真是人间难见。”
沈度和朱真韵都来了。为了热闹些还邀了梅冲和庞冥,梅冲当时就说大概会晚一些才到,庞冥则是直接未到。
“元北呢?”容劭问明斤。
“他今儿上午要到书院去讲书,下午要去药宗收药材,所以不来了。”明斤解释。
湛水水边停了一只小木舟,是马骥停在此处的,偶尔悠闲时,马骥会荡小木舟在水面中心垂钓。马骥钓术不佳,只在天气好时才出来垂钓。他把小木舟留在这里,随众人使用。沈度还是第一次渡船,朱真韵和明斤站在水岸和沈度说闲话时,穆凝提个食盒悠哉悠哉过来了。
“这是干嘛呢?”穆凝直接在杜格文旁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块明斤拿过来的点心。朱真韵跟着父母回了一趟举霞,带了一些举霞的新茶回来,今日带了过来让众人共尝。虽然在此烧水比较麻烦,但是好在杜格文善于使用火术,于是稍一施法,水壶中的白烟便逐渐升起,很快,三个闲聊的人就嗅到了浅浅茶香。
“真是方便,”容劭笑着说,“当初天光刚刚学会风术,在天华洗完头后给她吹头发,还被综正说乱用法术,现在自己也有样学样。”
“次次都要煮水也实在是麻烦。”杜格文无奈地说,“咱们刚来的时候,你对这些法术都十分害怕,现在不也是学会了些。”
“呜哇!”
沈度的渡船修行出现严重失误,直接翻船,不过好在日常修为得当,船虽然翻了但是他本人轻轻一跃便站在船底。可惜船篙已经随着波动的水面飘走了,朱真韵陪着沈度把船拉回来的时候,明斤控制风,让水把船篙送了回来。
“这还真是易看不易做。”沈度拧了拧自己衣袖上的水,然后用火术很快就烤干了。
“天仪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呢?”姗姗来迟的梅冲看着沈度,不解地说,“师父本来也打算来的,但是丹药那边出了些意料之外的小问题,所以师父决定解决那边的事。”
“不是叫了维时和维亿,他们俩怎么都没来?”朱真韵感到非常奇怪。
“他们听说容夫子在这里,都不愿意来。有人约了雅何姐今日量体裁衣,晏长老不敢带两个孩子到水边来,但是去问的时候被孩子们知道了,闹着要出去玩,于是晏长老就带着两个孩子去爬西码头旁边的小山丘爬山了。”梅冲解释道。
“都这么久了,他们两个还是如此。”容劭无奈地说。
“说起来,本来学富五车的夫子就难见一二,女夫子就能难说了,没想到咱们书院里面一下出了两个,”梅冲接过了穆凝递过来的果脯,“容夫子,您在陈夫子处读书多久,才能不被陈夫子挑出毛病来。反正我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一听到陈夫子的名字,全身都要抖一抖。”
说完,梅冲不由自主地暂时返回当初的状态,然后顺手抱住明斤。
“我与综正都是在外读书,之后被你们穆长老邀请,才来到空云山的。在那之前,我们二人都只是外面的寻常夫妻,完全不知道这另一方天地。”
“原来是穆长老,这我就不知道了,”梅冲十分惊讶,“但是天作说杜长老和穆长老从前都是考中的举子,想来也算不上寻常人家吧。”
“那就说来话长了。只是想来,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杜格文偶尔会特地会想起往日的事情,“我三十二那年被无朋引荐而来,当时无朋才二十七,现在都近二十年过去了。”
“穆师父是什么时候离开官场,来到空云山的?”明斤好奇问。
“离开时是二十二,大约两年后才知道这边之事,然后开始修行。”穆凝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穆凝比杜格文年少五岁,二人并非同年,在朝做官时二人完全不相识。
杜格文是家中独子,二十三岁时考第三次考中,随后一直在朝廷管理边疆诸事处做事。杜格文十九岁时和十七岁的容劭成亲,因为两家是世交,所以自小起便也能见到。到了他们这辈双双家道中落,容劭家除了她只有一个年少五岁的弟弟,且终其一生也未能考中,好在在家中安安稳稳经营小小一处农田,也不算过于难过。
穆凝家里一母同胞兄弟四人,他排第三。穆凝二哥还未出百日就匆匆离世,长大成人的只有大哥、穆凝和小弟。穆凝大哥第一次并未考中,第二次与十九岁的穆凝一道参考,二人一起得中。穆凝在在一处小地方,家中寒门,兄弟二人一起中举,在当时也引起了小小的热闹。
穆凝入朝为官,一开始是派去描绘星图,日子虽然无聊但是好在安定。为官后不久家中就给他说好了亲事,女方是通向另一家寒门之女,二人婚前只是年少两家相聚时匆匆见面,后来不再得见,只是穆凝的母亲和对方母亲一直交好,其实在穆凝考中之前就说好了亲事,只是好在穆凝考中,便是双喜临门,两人也是脾气相和。
于是十九二十那段时日,穆凝可以说是毫无忧愁。
喧嚣起于穆凝二十一岁前两个月。在大哥处,穆凝第一次私下得见他们这一届的考官,礼部尚书许秉钧。虽然兄弟二人都考中,但是大哥考了前几,当时就得到许秉钧的青睐,在那之后更是直接到礼部上任,与众人相处融洽。而穆凝的名字隐藏在众人之中,其实还算靠后,因此没有得到重视,且在此处观测天象,与众人关系淡淡,除了第一次到此,连上司的面都未能见到几次。
“你这图画的好。”初次见面时,许秉钧随手拿起穆凝放在大哥家园中的星图,说道。
许秉钧此次主动想见穆凝,所谓原因也非常简单。他和朝堂上的其他大臣进行党争,现在需要额外的人来为他做事。于是听到大哥提起那个与自己同时如朝廷为官的弟弟,许秉钧便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彼时,对于朝堂争斗了解不深的穆凝,一是想要实现自己功成名就的大志,绘制星图的日子虽然安稳,但是对于穆凝来说并非长久之计,他本来也有改变现状之愿。二是大哥和考官的劝导确实动人心弦,让穆凝觉得追随此二人行事必不会出错,于是果断饭桌说就欣然应许。
自然,党争失败的必然是许秉钧一方,不然穆凝现在定不会在空云山。穆凝随着大哥多多少少做了些事,与许秉钧也有许多倾心商谈,那几个月的日子真是穆凝人生中第一次心潮澎湃。且在成婚一年多之后,穆凝的妻子确诊有孕,一下之间好事再次成双,穆凝自然喜不自禁。
然而半年之后,风向倒转,许秉钧及另外两位朝廷大员纷纷被削官外放,穆凝的大哥也被左迁到荒凉之处。朝中风向瞬间转变,只是在清算之时,皇帝和对党虽然知晓穆凝的存在,但是都认为其关小力微,大约不在此事上成大气候,且也无人特地参穆凝一本,于是穆凝被放过。只是经历此事,原本还在候考的小弟被父母劝回,转而终其一生都在家乡经营生意,不再过问朝中诸事。
穆凝经此巨大转变,心上心下灰暗,再加上他身边同僚对于他大哥所经之事也是了解,偶尔才能得见的上级对于朝中风向了解全备,甚至穆凝疑虑他是否是对方人。在那之后,穆凝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比起往日绘制星图更是琐碎,穆凝更是心力衰退。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孕近七月的夫人,一日忽然昏迷不醒,随后脸色转为灰色,日日沉睡的时日多而醒着的时候少,不能离床。穆凝遍寻附近大夫,最后只能得知夫人所患为不治之症,他们皆无能为力,甚至不知如何用药。于是一个月后,病入膏肓的夫人撒手人寰,大人孩子无一幸存。
家中一片哀愁之音,附近邻居也都感慨人间世事难料。穆凝背负这种种,在朝廷坚持为官半年。最后心灰意冷,在二十二岁后不久,辞官回家。他父母兄弟虽然觉得辞官不是正举,然而见穆凝神情涣散,状态远不如当初,想着还是保住人要紧,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穆凝在家里浑浑噩噩三个多月。一日察觉自己荒唐岁月,但是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一日,他做在书房里面读书,忽而怀念与兄长共度光阴,转而向到如今二人天各一方,连恩师也不得见,心上一阵酸楚,于是起笔写长信一封,化解心中苦闷。
写完后,他觉得没那么阴郁,准备出门缓缓精神。他从家里后门出发,准备上山走走。此时正是盛夏,山上虽然清凉但是虫子众多,穆凝打了一路的蚊虫,累得一身汗,于是还没赏到好景便被逼的下山,一边走一边思量自己何时才能见在大哥与恩师。
下山,穆凝走到家门口,刚刚敲门,侧身看见一头戴斗笠的白衣道士走另一条路下山。虽然说是白衣,但是染了土色,老旧许多,且打了大大小小几处补丁,乍一看有些不修边幅。穆凝后想到道士一行哪里有时间注意衣饰打扮,于是很快放下成见。
那人见穆凝准备推门而入,于是果断叫住他,抬腿一边快跑起来一边说:“道友请留步。”
穆凝转头,看着那人风一溜到了自己前面。
“在下奔波许久,口渴难耐。烦请赏贫道一口水喝,行万里路时定为道友全家祈福。”
正家里的仆役来开门,穆凝顺便请白衣道士进门。仆役见状,觉得这是穆凝的友人,于是等到道士进门后才拉上门闩,然后听了穆凝的话去端了一只大水壶出来。
“道长请用。”
道士道谢后,先拿水壶倒了满满一杯水,两口瞬间下肚,随后拿了一只水葫芦出来,穆凝和仆役站在旁边,看着道士细细水流送了半壶水到自己的葫芦里面。穆凝见状,嘱咐服役去把拿午饭时剩下的饼子出来。
道士听此话,先是道谢。
穆凝道:“这只是剩下来的,平日也会赠给前来化缘的僧人。道长不必客气。”
意外之喜,道士先行言谢,被穆凝一引,便在后院的石桌边坐了下来。那仆人本来还担心这生人或许心怀不轨,心里还在默默观察,看了一会发现此人只是饿肚子,再加上穆凝说他自己会处理,把饼子放下之后就到前面去做事了。
道士拿下斗笠。虽然饿的难受,但还是忍住,在一旁的水缸里面弄了水洗洗手,擦了一把脸,随后才又坐回石桌边大快朵颐起来。饼子是烤出来的,现在虽然凉了,但是依然很有滋味。难得的白面饼,但是里面掺了些盐,对于饿了许久的远行客来说,已经是上上佳品。
那是穆凝遇到的第一个修士。
此人是彼时二十二岁的裴玄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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