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卢缨任武宗宗主已过二旬,被选中作为继承人的裴玄镇现在正四处修行猎鬼,以求能在即位之日前,达到他的师父敬豫长老和卢缨的认同,以及山中诸人的认同。可独自一人到处行走实在辛苦,再加上今日饿得颇快而干粮不够多,早早就饿了。裴玄镇本来打算在林间找些果子充饥,可惜这一路上什么也没遇到,饿得胃痛时终于遇见一个活人,又遇上这事富贵之家,还能给他饭吃,于是十分满足。
“你是道士?”裴玄镇的面庞虽然沾了些尘埃汗水,但他本来年纪很轻,再加上面相本来看起来就比实际年岁小一些。穆凝原本以为斗笠下是五六十岁的白发高人,结果是与自己看起来相差无几的少年,于是多少有些差异。
“正是。”裴玄镇口中还在嚼着饼子,但还是成功说出两个清晰的字。
穆凝稍稍思量,紧张得吞了一口水,问道:“道长日行万里,不知从何处去往何处?又为何行走?”
“日行万里也是我等人生修行之一,”裴玄镇道,“在下与道友择不同道,但你我仍皆需修行,只是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二十二的裴玄镇其实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他成为修士一是为了延续长辈的期望,二也是自己不能吃干饭,当修士其实也是顺势而为。他对穆凝说及的,也不过是往常山中长老应对外人常说之语。裴玄镇沉浸在饭食中,放弃动脑思考,结束最后一口饼子,随后拿起穆凝端之前放下的一盏茶大饮一口,听到穆凝忽然飘过来一句话:“不知道长,现在可否还要弟子?”
裴玄镇并不上心的话,却触动了穆凝当时心中所愿。
听到此话,裴玄镇很是诧异。
他不是真的道士,却也知晓外面到道观中修行也非常见想法。他仔细打量一眼穆凝,觉得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想要斩发出家或许只是一日胡思乱想,但一旦做实了就覆水难收,绝非好事。
难不成,穆凝一眼看穿自己真是修士。可游离在外,修士们一般都伪装成道士。裴玄镇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学着伪装,不至于一眼被识破。裴玄镇疑虑这周围是否曾有过修士或出现过,不然也没法解释穆凝的突然之请。
可如今空云山如今少人,裴玄镇仔细想想,若有人愿来自然是好事。
“你可知吾等一行日常所行何事吗,就这么匆匆草率地提出想要成为弟子?”
裴玄镇双手捏着茶杯,看着穆凝,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他虽然想要拉人进来,但是还不至于骗人进来,说这话时其实在期待穆凝确实对修士诸事有所了解,这样还能让自己少费些功夫。
这倒问住了穆凝,因为他只想换个地方呆一段时间,再加上道士无非在道观里面做事能出什么大事,于是笃定说道:“无论所行何事,在下皆能胜任。”
裴玄镇又喝了一口茶。他忽然察觉到,面前这人虽然一副聪明相,但可能也就这点聪明了。只是他还想着为空云山多拉拢一些人才,于是稍稍思量之后说:“既如此,你若是愿意,可以暂时随我修行一段时间。只是你还是多多思量,毕竟一日入我等之道,外面的生活也许就不大好交代了。”
穆凝也不是没有想到,但是只要z仔细隐藏,或许还能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于是仍然应答。
裴玄镇那段时日都在附近猎鬼,于是答应明日会再来,也在此时,随后与穆凝告辞。
临走之间,裴玄镇道:“我名裴玄镇,字听然。”
穆凝跟着裴玄镇现在他家后面的林子里面习武半年。
一开始,穆凝觉得十分奇怪,不知为何道士还要练武。只是他对于前尘往事多有灰心,再加上他觉得习武也有意思,虽然未有武学基础,但是好在他自小读书练出来的韧性,并有一颗做事长久之心,所以较之书院的许多孩子们,穆凝的学习成绩十分出色。
没想到遇上第一个弟子就有如此天赋毅力,裴玄镇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已经在想办法构建花言巧语把人招进来。
半年后,裴玄镇教导穆凝以修为化成刀枪棍剑,此时穆凝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他所习得并非一般武学。他心中多加了一分防备,但是防不住修士法术十分有趣,于是带着这分防备继续修行起来。
穆凝家中父母和小弟都觉得这是奇遇,不过既然穆凝有事可做,不沉浸在往事中也是好事。在加上这近一年来穆凝精气神好,身量较之以往也增厚一些,他们看着心里也轻松些,于是不插手这件事。
穆凝初期修行岁月都集中在那片小林子中。自第一日修行之后过了大约一年半,裴玄镇觉得时机尚可,于是带着穆凝走出了这块地方,二人来到了一处鬼气弥散之地。裴玄镇在一旁树上站着,看着穆凝如何以此对抗两只弱小祟鬼,看着穆凝很熟练使用法术僵硬地对抗祟。
“怎么样?”看着穆凝喘着大气把剑收起来,裴玄镇问道,“这只是修饰生活的一角,你还要继续随我修行吗?”
穆凝定了定气息:“自然,这算得上什么。”
裴玄镇随师父修行冰术,所以他一开始传授给穆凝的也是冰术,但是现在看起来,最适合穆凝的法术或许并不在此,而是风术。
“风术?”下山路上,听裴玄镇提及此事,穆凝十分动心。
“善用风术者,可日行千百里而不疲备。我所在宗门也有长老善用此术。我在此道修为寻常,你若是真有心于此,我反而不能多指点你几分。”
然而打动穆凝的,正是风术额外的好处。
又一次猎鬼结束。此番所遇祟鬼也有几年修为,拆了小村子里面一脸几间屋子,村里一阵尖叫村外听得清楚,这也是穆凝第一次救人。对抗大抵平缓,但是裴玄镇还是在一旁并未出手,穆凝是又累又焦,额前一片细细汗水。
“真是危险。”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村民们把穆凝送出了村子,然后就回去收拾村子了。穆凝转头看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裴玄镇,等到村民们没影子了,裴玄镇才出现。
“真是可怜人,”两人并肩一块走时,穆凝开口道,“我以前从未知道祟鬼存在,没想到随便一个稍有修为的就能害人至此。但是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到处告诫众人,让大家多多提防呢?就自己一个人到处搜寻,祟鬼没能祓除几个,自己先累死了。”
“先人们也曾如此做过这事,”裴玄镇口气淡然,也饱含着一些无奈,“但是祟鬼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我们如何警示众人,他们就反着来,百姓们戒备久了发现根本没有此事,反而对周围人说咱们都是骗人的,反而让百姓们不信任我们。于是我们也不在明面上行事了。你还没见过几个祟鬼,有百年修行的祟鬼,可以表现得和常人无异,连我们都认不出来。让百姓们去提防他们,也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听起来是费力不讨好啊。”
“所以我们也一直希望有识之士与我等共事,”裴玄镇说完之后,顿了顿再说:“虽然咱们相识时我并未与你明言。我虽然有意拉拢你,但是我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把你拉去祓除祟鬼,而且也要看看你能否坚持下来。今日一看,你修性成果果然不错。如此,你也可做出抉择,若是接着跟着我修行,接下来的日子基本都是祓除祟鬼。不仅日日疲劳,而且还有性命之危。若是不愿意,今日你我半师恩义到此,往后你我们二人就是老友。”
“我自然是愿意继续修行。”穆凝赶快说道。
“说起来,你平生也未遇到祟鬼,与我同行这段时日也知晓修士之道艰难,为何还如此热心于此?难道说也是喜爱法术?”裴玄镇十分好奇。
“我心中,此时并无天下大道,”穆凝坦然地说,裴玄镇也不介意,“我的兄长被左迁到荒凉之地,我自小与他一道长大从未分离,自他离开,如今两年音信全无。只有朝廷官员未来报丧,仅知他如今还活着。若是来日能于风术有所成,或可无论山高水长,都可见他。自然,我是因为听然兄你才能有所长进,自然愿意为你效劳,已解你心中忧愁。我已不可能再回当初志向,若是能换一处做事,也不算荒废此生。”
当日,穆凝并未把话说绝,裴玄镇也能理解,于是把穆凝送回去之后,二人约定下次再见。裴玄镇几日未到,穆凝就独自一人在林中练功。一日,他忽然自己察觉到了一股鬼气,想到裴玄镇所说祟鬼纵横之祸,于是果断跟了上去。
那也是一个修为很弱的小鬼,在山间流浪,附近无人。看到穆凝的那一刻,那个祟鬼先是被吓得全身震颤,然后意识到了此人身上存在自己活下去的燃料,于是眼神坚定,朝着穆凝扑了过来。
身边无人在侧,穆凝一开始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祟鬼,被吓得有些心惊胆战,僵在地上有些不能动弹。但是好在修行根基颇深,于是动作先于穆凝的思考,很快两下,就只剩下一个正在消散的祟鬼之身。
结束之后,穆凝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涣散,头略略朝下看着地面。
“架势不错。”
从高处传来一个声音,气韵高昂,一下打通了穆凝拘泥的身体和思维。他抬头向上看,除了如往常站在高处的裴玄镇,还有一灰发老人双手抱胸站在另一棵树上。老人未带斗笠,头发灰白交错,但是发量较之裴玄镇少了许多,同样的束发方式,老人脑后只有半拳大小,且束发不精,有几缕发丝飘在空中。他年纪还不算太大,身轻如燕,从高处一跃而下,与裴玄镇同样样式的服装在空中翻飞。
裴玄镇跟着一道下来,先开口道:“这就是穆凝,字无朋。无朋,这位是我的师叔卢缨,是我们空云山武宗宗主。”
卢缨带笑仁慈,但额前和颔部的两道淡色伤疤依然第一时间引人注意。穆凝见状将手中握着的剑收了回去,准备抱拳行礼,但是还未开始就被卢缨伸手推了回去:“不必多礼。听然多次提起过你,如今见面,果然是个好苗子。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
“二十二开始,如今已经二十四了。”
“真不错,”卢缨右手摸了摸自己灰白但飘逸的胡须,“近日,思考得如何了?”
“晚辈,”穆凝意识到这是在说裴玄镇之前提及的是否要继续修行之事,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于是对向卢缨的视线,“晚辈愿意成为修士继续修行。”
“意念坚定,很好,”卢缨笑出声来,伸出左手拍了拍穆凝的肩膀,“既如此,你愿不愿跟着我接着修行?我知道你是听然的弟子,但是我刚刚瞧你施法时的状态,或许跟着我修行风术更加适合你。我虽看起来一介老朽,唯独风术修为上,敢同任何修士切磋较量一番。”
“师叔,无朋不算是我的弟子。”裴玄镇道。
“这些暂时不谈,”卢缨道,“无朋,我今日尚有些闲空,要不要与我切磋比试一番?”
裴玄镇笑着看着穆凝,鼓励他去试一试。于是穆凝抱拳向卢缨行礼。裴玄镇向后一跃,跳回原本树上,卢缨和裴玄镇二人随即切磋起来。
只是还未到半刻钟,穆凝面对卢缨快到不见踪影的累到无法站立,半跪在地上大声喘气,视线也被汗水模糊。见状,裴玄镇从树上下来,把穆凝拉了起来。
卢缨见状笑说道:水平尚可,只是路还长。”
卢缨今日特地前来,是为了来测试一番裴玄镇口中吹得天花乱坠的武宗继承人。原本裴玄镇才是众人商议之后的下一任宗主,但是掌门忽然病重,无法起身,于是徒弟裴玄镇只能先转过去料理掌门处的工作。有为的后生总是好事,但是不能让后生两处跑。
卢缨本来打算自己再坚持十来年,因为叫裴玄镇专心在敬豫那边做事。这天,他听到裴玄镇提及一个有为的下任宗主候选,而且是个刚刚修行不久的弟子,他对此感到非常惊奇。于是跟着裴玄镇过来开开眼界。如今觉得大约十年,卢缨觉得此人或可继宗主位。
换了一任师父继续修行,穆凝也并未有什么不适之处。卢缨并未对自己的实力虚美,再加上刚刚切磋后,若是受教于他,穆凝深感自己风术修为与日俱增。他与卢缨走了很远的路,但是借风术之力,每每都能赶回家来,所以也不曾让家中诸人过于担忧,只是当他跟着那个奇怪的白衣修士到山上闲逛了。
偶尔一次回来晚了,管家开门时无奈对穆凝说:“照您这样走法,山都踩平了。”
穆凝一开始并未到空云山,一直住在家中。一来他二十六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一生牵挂他们兄弟几人,他不敢远行。二来他当初在在朝廷做事时体验不佳,隐隐觉得去了空云山或许也是同样处境。裴玄镇也是行事大条,觉得来不来也无所谓,而且在家里住着也挺好,所以没有特意提及此事,于是穆凝便一直留在山外。
事情转机是再一年后,穆凝二十六岁那年,因为卢缨身体不适,穆凝开始接任卢缨在外猎鬼事务,第一次l来到空云山,见到了时任掌门敬豫。听穆凝简单谈及往事,敬豫道:“说起观星,空云山也有一处观星灵台,只是原先长老去世之后,山上无人可继其事业,因此荒废几年。若是感兴趣,也可到那里去看看。”
裴玄镇因为不大了解此事,所以也未多注意,听到敬豫谈及此事,才带着穆凝到那边去走走。
灵台建在高处,地势甚大,前后三大排屋舍,器具上虽然盖着一些杂草,沾染厚厚灰尘,石阶之间有杂草挤了出来,但仍不输朝廷灵台。此地安静清幽,无人打扰,穆凝原本也心爱观星,于此处观览一刻钟,心思变动,只是还挂念外面家中亲人,嘴上尚且没放松。
只是他回家之后,常常于夜间坐在院中浏览星河,想着若是能在空云山处,更是胜景。他虽然不知如何提及此事,但是他的母亲兄弟,自从知道他与外面的道士交流之后,早早就预测到总有一天,这几日再加上穆凝心思涣散,一块喝茶时猜到那白衣道士有搞出些他们不知之事,于是在用饭时,老夫人提及此事,让穆凝随便去干点自己爱做的事,别在她老太婆面前乱逛碍眼。
“别多想,”穆凝背着竹篓站在家中后门,准备起身前往空云山,他母亲、弟弟夫妇二人和管家都聚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世事无常而寿命有数。你从前也遇到些不虞之事,回头实难。如今还能另有希冀,已是人间难得。我们都在这儿,若是有机会,多回来看看咱们便是。”
穆凝与母亲跪别后,自己去了一趟祖坟给父亲上香,再前往空云山。
他已不爱现身人前,因此直到卢缨去世,他正式继任武宗宗主,也并未在空云山引起喧哗。
那之后,大家都渐渐知道,灵台住了一位修士,而武宗诸事并未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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