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可能需要去外面为梅冲找大夫的时候,明斤第一个想到的是举霞的掌门万遐。但是万遐虽然修为卓绝,他日理万机,且梅冲的病和法术无关,不知他是否在行,贸然行事恐怕要害裴玄镇为难。
于是她去请了孟皙。
“生病?”
明斤再去拜访时,孟皙正在廊下剥莲子,说前些日子吃冬岁时腌好的肉吃多了,最近有些不舒服,想要换换胃口。
“南边的花开的早,我就去采了一些回来,”孟皙从屋内再搬了一张小凳子,两个人坐在琵琶树下一块干活,“怎么没去找生儿,她肯定愿意帮你吧?”
“纪儿这段日子有些咳嗽,文直说是小病,但需要细心照顾,玉成和文直忙不开。我想过到会城去找其他大夫,但城门口的守卫认识玉成,我去的多了也认识我了。我担心被他们看见告诉玉成,害得她担心。”
“病情如何了?”孟皙问。
“她自从那日昏迷后,到现在一两个月了。日日只能在床上躺着,运气好的时候能赶上她醒过来,再好点能遇上她说话,其余时间就是昏迷。我不善医道,只知道山上的长老竭尽全力,也没找清楚这是什么病症,只是用药吊着病情。现在觉得这么拖延下去不是办法,才到山外求医。我想着您医术定也是卓绝,所以来请您帮忙。”
“没找清楚是什么病症……”听了这话,孟皙也纳闷,“你们山上最好的大夫看的?”
“对,还是病人的师父。长老已经把所有书翻了几遍了,也还是没得到治病之策。”
“也不该让她师父亲自看,”孟皙想着说,“算了,我去一趟吧,正巧最近也没什么事。不过,找我看病,诊金可不少。”
“那是自然。”
济桢听到孟皙的名字时,一时没敢相信。
“会城的孟皙?”她还专门和明斤确认了一遍。
以前洪钧育还是掌门时,每年都会在会城设讲坛,请所有对木术、医术和疗愈法术感兴趣的修士前来。一般来说,这种集会主持者的弟子定会出席,但孟皙行为乖张,所有讲坛都全不出现,代表空云山前来的济桢自然见不到她。闲暇时,济桢和参会的其他修士闲聊,风言风语听了一箩筐,比如孟皙对自己的师父出言不逊,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不事照看,成亲之后也全不归家,有矛盾全不商谈,一味同夫家人动手,一人打骂全家又总是她大胜。后来孟皙与丈夫和离,也是因为夫家不敢对外说她坏处,只能说夫妻二人多年没有子嗣,“无奈和离罢了”。
但孟皙还是在会城呆了几十年才离开,原因无他,只她是在法术和医术都是会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冷言冷语之外救了不少人。且她找麻烦的就那些人,对外人无话可说,也就是给会城的寻常修士和百姓提供乐子,大家也对她没多大偏见。
等到孟皙彻底离开会城时,城里又开始传,是因为孟皙的修为已经远超洪钧育,所以此时她也不必再看洪钧育脸色,自己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济桢比孟皙还小好几岁,当年在会城只把她当成恶霸一般人物。虽然仰慕她的本事,但终究没敢去见见她,只在传来传去的纸团上见过孟皙的画像,而且画的还不甚高明。
不过如今济桢在药宗门外初见孟皙,便回想起来多次传到自己手中的那灰扑扑的画像,因为她全身全身气势和眼神丝毫无异。
孟皙也确实没变。她一路到了药宗门口,没想到治病救人,只觉得这到底是新成立的宗门,屋檐墙壁还是崭新。
“你在外面认识这么多人?”黄靖、庞冥和明斤一块围在梅冲房屋门口,看济桢和孟皙进门后忍不住说道,“都是在哪认识的?”
听到这里,明斤有些不欲回答:“这位前辈喜爱打猎卖肉,我之前的鹿肉就是在这位前辈那里买的,因此有了些联系。”
“希望前辈能妙手回春吧,”庞冥担忧地说,“我去前面备茶。”
“我总感觉不大好,”黄靖拉着明斤在外面坐了下来,二猫在她们二人脚边绕圈之后安静趴下来,“师父这些年可给不少人看过病,怎么会有她连病因都看不出来的病症呢?”
“也许是因为从前没遇见过罢了,”明斤看黄靖神色不好,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大不了把天下名医都找来。鱼师姐还在外面京城,咱们还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看到这个大夫就停了吧。”
和在外忙着的明斤不一样,一直围着梅冲的病症转的黄靖已经带着深深疲累,或许比起梅冲更难熬过接下来的漫长求医之旅。
两个人无力再开口,一瞬间四周陷入沉寂,然后就听得几个人的脚步声。庞冥端着茶盘,旁边跟着高岱和迟惠。三人远远看着便觉得情况不好,于是安安稳稳走过来。门口有四把凳子,但是想着一会儿济桢和孟皙就会出来,于是庞冥把茶水摆在小桌上,跟另外两个一块在屋檐下站着。
几个人都眼神发空,或抬头看天,或落视线于地,而心思都纠结于屋内。
过了一阵,孟皙在前,推门出来了。
济桢忙了许多日子。脸色已经足够难看,而她和孟皙在屋内的话也未能改变她的神色,几个人心里都开始不安起来。
“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孟皙伸手拦住济桢,让她不必再送。
“今日多谢孟前辈前来,济桢在此谢过。”
听了孟皙的话,济桢也不愿意违了她的心意。
“照顾病人消耗心血,不管如何,你也该保全自身,”也许只是一个陌生的、前来看病的大夫,而且素来是个凶狠的大夫,孟皙说不出来什么感动天地的安抚之语,于是准备赶快离开,“天光,你带我出去吧。”
“是。”
几人告别之后,明斤随着孟皙走出了药宗大门,一路往山下走去。虽然回去问黄靖即可,可惜明斤按捺不住,在路上便开口:“孟前辈,请问我师妹,她是何病症啊?”
“她是什么病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救不回来了。”孟皙直言。
“您为何如此确定?”
听了孟皙的话,明斤不免惊慌,快跑两步到孟皙侧身前闻讯。
“实话说,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从前没见过,书上没写过,我一时也诊不出来,”看明斤找急忙挡在她身前,孟皙打算直接说个明白,“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躺在床上那丫头,以她现在的状况,她熬不过任何一个疗程。她的身体已经弱到汤药难以入体,如果按照现在的状态,她或许还能迷迷糊糊多活几日。若是对她用药,大概反而会提前把她往黄泉路上松一松。”
“怎会如此……”孟皙的话刺到明斤最坏预料,让她难以接受,“是因为看晚了吗?”
“这倒不是,”孟皙开始分析病情,“我觉得那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她注定英年早逝。若是少时,大约三五岁那会儿发现,或许还有机会。如今已经太晚。济大夫现在一直给她服用的养神药还可继续吃,但我觉得那药不能续命,但可让她清醒的时辰更多些。”
“如此确定?难道她,就在这几个月了吗?”
听了孟皙的诊断,明斤不免哀愁梅冲未来的命运。多年情分可能即将来到终点,明斤意识也无法相信。
“大约入秋前。”
孟皙细想后答道。
“什么?”
虽然大约了解孟皙的性格,但还沉浸悲伤中的明斤还是被她这两句话带出来了,用手拭去自己湿润的眼眶:“孟前辈,您说话还真是耿直。”
“你说话倒是含蓄,”一路走来被不同的人以不同话语骂过自己,孟皙早就见怪不怪了,“我可不是什么心怀慈悲的大夫,一开始入这行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这么多年过去,对别人无可挽留的性命也没什么执念。不过你们还都年少,还是多陪在她身边吧。”
“晚辈明白。”
“我准备在镇上住两天,在附近转转,你带我去镇上的客栈吧,”孟皙觉得话说到此也差不多了,于是继续向前走,“我还没来过这里呢。你今日忙什么呢,还在找她们两个?”
“最近,有些太忙,已经无心于此了,”明斤边走边说,“姜老板说他不知道,其他的精怪我也都不认识,在花时间下去就耽误正事了。追莲的原身还在我这儿,我准备最近把它送回那片水塘里面就算了。”
“这样啊”孟皙道,“也好。”
“一桩悬案未解,我虽然十分困惑愁苦。但时间一长,起初的浓情消散,也无力去追究了。”
“反正都在这附近打转,以后有再遇上的机会,”孟皙道,“没能救下那丫头也是我本事不足,来时若有我力所能及之地,不必客气,跟我开口就是。”
听到孟皙这么说,明斤也暂时不搭理先前两件愁事,拽着孟皙的衣袖:“晚辈还有件事想请孟前辈帮忙。”
“你还真不客气。”
不过明斤没在外面说,而是拉着孟皙一溜烟快步赶到客栈里,到了厢房,才和孟皙谈起陈端想要多找几个修士研究“达贵伊何”金术的事情。
“这个猜想还挺有意思的,”孟皙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于是稍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我从未深究这些法术,只是用它们,未曾料到有修士在忙活这些。但你怎么想到找我呢?”
“陈夫子担心,如果把此事告知山上的修士,大家可能就不认真日常猎鬼了。而且修习这个金术对修士修为要求颇高,我到现在也没办法顺利施展一次。这么想的话,您就是最值得托付的人了。”
“给我看看。”
明斤将卷轴递了过去。
孟皙仔细盯着,实现从头看到尾,随后又来一遍,等读完第二遍、开始第三遍时说道:“你们山上也是高手如云啊。”
“承蒙前辈夸赞了。”
“你可不在其中,你不是到现在还不能施展这个法术吗?”孟皙视线还在卷轴上,带着笑意说,“这玩意倒有点意思。我许久没试过新法术了,学一学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晚辈就先谢过前辈了。”
“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不打算耽误孟皙休息,明斤准备先回去,听得此话的孟皙想起来一件事,赶快开口说道,“虽然不知你在意还是不在意,还是告诉你为好。”
“您请讲。”明斤有些好奇。
“精怪虽然会因为修为散尽,回归原身,但它们可以再次修行,再化人身。只不过,草木不像人与兽那样记得住事。等到它们第二次化身,前一次的记忆,它们是一点都没有了。”
“没事。”
这两个字是明斤无知无觉间说出来了。在当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只是隔了几天再到那片水池边上是,天上落雨,她撑着伞围着水池走了一圈,又回到一开始处。
雨绵绵。明斤缩在岸边的一棵树下,把伞放一边地上,拿出那个装药的白色瓷瓶,把里面的莲子倒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它通晓精怪的法术,一开始明斤还给它换过两次养药草的药水,后来根本没管了,没先到看起来还是入起初一般圆润光泽。
在手中摩挲这颗珠子,想着自己糊糊涂涂走过的这一遭,忽然顿悟放弃也是一种解脱,明斤的心里已经开始感到舒坦。
她把胳膊挥得高高的,用力把莲子扔出去,希望能落在水塘正中间。可惜最后还是扔偏了,但是那先轻后沉的一声水花超过绵绵细雨的声音,带着莲子安静沉到深处。
明斤准备离开,一侧身子,边上的伞没了。
然而刚刚伞没放稳,伞柄滑到泥土中留下的泥印还在,说明她不是恍惚。
无奈又困惑,明斤打量四周,一抬头,发现自己头顶的树枝上斜斜长着一把伞。当然不是长在书上,而是一只树干色的手上里。顺着手往上看,一个男人人影斜着倚在树干上,带着一张还算干净的面庞,低着目光,等着明斤抬头看上来。
“那是我的伞,”眼见又是一个精怪,明斤已无兴趣再与它们多生事端,想赶快拿到伞走人,“还请归还于我。”
“你小小一个,我没瞧见你。这伞,我还以为是风吹来的呢。”
一边说,那精怪在树干上慢慢坐直了身子,然后把伞从上面放了下来,慢慢飘到了明斤手上。
除了双手色泽奇怪之外,这精怪神色身段与常人无异。直起上身时,明斤见他身上的褐色衣袍耸动。等伞回到明斤手中,那精怪也从树上一跃而下,踩着一双木屐站在明斤面前的泥地上。
“相遇即是缘分,何不多聊几句呢。”
“你想干什么?”
说话时,明斤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持伞,随时准备动手。
“我只是想知道,姑娘和那莲子是什么关系?”
“一颗莲子而已,”听他这么说,明斤更谨慎起来,“大约还活着,就送水里来了。借过。”
伞柄上泥已经有些发干,明斤往前走时左手撑伞,右手接了边上雨水小心把泥痕擦掉。没想到她还没走出几步,那个精怪踩着木屐,“噔噔蹬”响着就赶到明斤前面。
“且慢,且慢。”
雨大了些,而且精怪的身量比明斤高一些,所以明斤要是想看见他还得把伞往后调,但这样雨水就跟着风吹到了她脸上,弄得她心情十分不快。
“若是有事就直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说说闲话而已。”
这精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在双脚在原地打转。
明斤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模样,但又想起来一些事:“你是山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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