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刺要了吴让大半条命。
长枪拔出来后,他顺着对方的力倒在地上,但还留有知觉。第一感觉当然是痛苦,是在夏日觉得被风吹的很冷。是幻觉吗,他觉得伤口附近还在被狂风搅动,身上任何有知觉的地方都遭受挤压抽搐。他一声也发不出来,一下也动不了,只能任由身体被当做玩意一样,被那个修士拎着后颈,拖行在身后。
奉悟不悦。他生气时不说话,只一挥手,一条火鞭子张扬地扑向对方,去抽打对方。只是他的愤怒有些暴露他的目的。在他的招式施展之前,一股无声无息的烈焰便自他周身分散开来,也给对方提个醒。
所以,在鞭子挥出之时,连带着吴让已经一跃到半空中,随后在后方落下。
鞭子在地上甩出一条黑□□限,伴着一阵枯槁的气味。
吴让的视线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被放在地上。胸口挤压得难受,他不由自主咳出来,也借此掀开自己的眼皮,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一片深蓝。
自己坐在地上,但上半身被绑在一根石柱上。
这是之前绑住平禾的法阵。
但他已无能为力,只在这囚牢之中昏厥。
“什么打算?”
列阵同时,济桢挥手布出一连串水术,格挡奉悟随心所欲丢过来的各式各样的火焰。
“我刚听见公沙的名字了,”空出手来,穆凝握着枪柄,“这是个机会。”
“抓活的?”济桢细细打算,“那可要耗些时辰。”
“抓住机会可没那么容易。”
话毕,一阵风自水中卷起,化成一把树高的刀,从半空正对着奉悟劈了下去。
另一边,缺了吴让的公沙堕只得自己动手来完成命令。然而他和庞冥还没动手两下,筋骨还没活动开,就被一声贯穿头脑。
“你们还在做什么”
转头一看,奉悟一离去,湖面上的阵法不如之前稳固,再加那两个修士借着湖水中的力量施展法术,一时间湖面变得波澜起伏,再不得一点静谧。
高老头生气了。
公沙在心里自言自语。
所以,不知何时,岸边站着一个人影。
他的打扮还十分讲究,衣袍和发冠都因独特的材质而散发沉静的光泽。如果几个祟鬼站成一排,他必定是最显眼的哪一个。
他讲话时不带一丁点威胁,然而听得此声的奉悟和公沙,甚至是尚且昏沉的吴让都不由得身上一激灵。
这是对他们的不满。
往日公沙都是第一个回应的,但如今听得一瞬风声,他便立刻为了自己的安慰躲避。
那风既像一枝羽箭,划破半空直朝目标而来,又灵巧如空中猛禽,紧紧盯着猎物不放。
“真是烦人。”
公沙停身挥手。
一道带着黑边的法术和风打在一起,一声轰鸣在半空传开。
远处,这是一道闷雷声。
“元北,”穆凝走了出来,“你去同济长老会和。”
“是,您保重。”
穆凝身后,水火大战已经激起了阵阵水雾,弥散四周。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什么仙境降落人间,但仅是那四处奔涌的热都够让人掉一层皮。
看目标跑向奉悟,公沙忽一挑眉,心中窃喜。他刚刚和这小子交手,试出来他的修为水平。现在这情况,大约也问不出来什么话,只要混到奉悟随手一下把他收拾了,他就有话交待。事后,他就算要担责任,也排奉悟后面。
到时候再把折桂扯进来,高朗也没什么话说。
不过面前这位,公沙打量一番,大约是个不好应付的。
“这位道长,不,长老,”公沙唤起摔在地上的扇子,笑着说,“敢问咱们可否在何处见过,不然您见到在下,为何一副寻仇架势。在下虽然头脑不大灵光,唯独记性最好,可也不曾记得您的大名。”
说话好听,话说时,他的周身忽然出现许多灰白交错的球体。刚出现是球体,等到形成一个完整的球后,它们就开始融化,除了保佑相似的色泽外,自顾自漂浮在半空的固定处。
祟鬼的法术和精怪的法术有相似之处,那就是来自天地之间,所以奉悟和修士们的法术看起来相似,都可以算作火术。若要应对,还可采用精怪法术的规律。但祟鬼带着从地府的法术再次诞生,比如面前公沙的法术,就是纯粹地府的法术。这些法术的变化非凡,不可预知,因此若是遇到专修于此的强大祟鬼,很多修士都会在困惑中吃大亏。
“你我不必相见,即是仇人,”穆凝镇定道,手上却没停下施法,“更何况我的弟子在你手下吃大亏,我自不会放过你。”
一个个风卷自平地而起,又因靠近湖水,加之天上水汽葳蕤,风卷也载了一些透亮的色泽,在穆凝周身守候着。
“吃大亏?”公沙咧嘴一笑,“那就是还没死喽。那你大约是找错,如果是我动手,我肯定不会留活口。虽然灭了名家长老很有成就感,但那些新来的更有趣味。我从不放过。”
“享你的口舌之快。”
公沙得意一笑,他身边无形无状的黑灰色痕迹忽然生长起来,逐渐长到和公沙差不多的大小,随后外形更为清晰。
那是许多个公沙。
“法术真是太有意思。”公沙笑着说。
随着一步混入其他外壳中,所有的公沙都开始说起话来,一阵一阵笑起来。每一个外壳都做起各式各样的手势,随机出现了各类法术的色泽痕迹。
“为了洞察法术间的奇妙,我也是废了好大功夫。这位长老,就请你来指点指点我吧。”
“不秀不实的玩意。”
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黑衣祟鬼,穆凝忽觉自己闯入虫子的老巢,嗡嗡地在他耳边叫个不停,惹人嫌又惹人烦。
风卷朝前飞去,将几个离穆凝最近、躲避不及时的卷成一些碎屑。大约是法术的特性,碎屑从风流的缺口散佚出来后再迅速膨胀,直到再次长成公沙的模样。然后,它们一个个施展各式各样的法术,冲着穆凝,自四面八方而来,每一个都带着来自黑灰色痕迹。
风卷在穆凝身边回旋,化解连绵不断的攻击。
“长老,你想明白了吗?”
声音如水浪一般此起彼伏,带着轻浮的语气。
穆凝尽力用眼睛搜索面前这些敌人的特点,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目标不是破解法术,恋战意义不大。识破要花费太多时间,必须速战速决,抓住唯一真身。
能做出这么多伪装,祟鬼必然要提供充足的法力作为支撑。
穆凝挥手施法。
日征月盈。天道变通。太初陶物。造化为功。四月怀夏。南征观方。凯风有集。飘飖南窻。思乐万物。观异知同。
风卷变大,又变多。除了其中一个直冲向祟鬼群中,另外的都围到祟鬼群的最外围。随后,风卷扩大威力,伴随着被吸引进来的水珠在其间飞舞碰撞,原本柔软的水变成透色的巨石,几十、几百相同模样的祟鬼从有形,化为碎末,再化形,在成为碎末。
穆凝拿不准公沙是不是混在其中。
若是,就有可能顺手把他弄死,若不是,被他跑了就失算太大。
此战不可得见的衡量点就是双方的耐性,以及修为的厚度。
混迹许久,学了各式各样的法术之后,公沙发觉自己对面前质木无文的风术毫无办法。
万般花样皆无,挡在他面前的就是一阵大风。无法撕裂打开,就是一阵风化成的墙,而且可以随时重生。
但他也可以僵持下去,毕竟祟鬼在这方面优势最大。
只是,大约也不能太得意。如果已赶来两个修士,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修士正在路上。
原本还在思索,公沙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惊雷。
怎么回事?下雨了?还是折桂赶来?
都不大可能。
他的心情飘忽不定,怀疑自己忽生幻觉。
闭眼睁眼之间,他发现自己已不在水岸草地上。这是一条狭窄小径。天也不再是大雨将来的灰色,而是一片幽暗蓝色。
瞧,天边又落下一道银色雷光。面前是没有尽头的羊肠小路。
他本想哈哈一笑,但又困惑地摇了摇头。自己居然敢转过身去。去看。他背后也是一段小路,但是却有尽头。尽头处没什么惹人注目的,好像就是一段有些倾颓的墙。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公沙脑中闪过一丝剧痛,似乎是雷落到他头上了。
自己又回去了?
雷,雷,雷。
头上的雷一刻不闲下来,吵到让自己的耳朵都朝里缩,闪到让自己的眼睛往里滚进去。他站不住,只得依靠手掌和膝盖趴在地上。他的脑子还能感知到四周的一切,于是沿着那里挪动自己的身子。
而地又是滚烫的。
以为是泥土,原来是细沙。抓住一把再放下,哗哗的沙砾声是迷惑的乐曲。
这就是其他祟鬼死前得见的景色吗?
但自己怎么就又死一次!
于疼痛之中,公沙拼尽全力调动面部,以求睁开双眼。他不愿意接受这就是事实。
那个修士做了什么?自己为何落入这般田地?
“公沙安生!”
一声低吼从天边传来,把天、地和雷声都震碎。雷散了,公沙得意睁眼,瞪着一双布着红丝的眼睛抬头看,看着在自己双眼一睁一合之间,天边再次浮现灰云,脚下还是野草。
枪头已经抵在自己胸前。身体自动反应,将法术集中在手掌上,以手心应对枪尖。但还是因为过于仓促,手上气力不足,一下松软,被对方的修为气压打飞出去,滚在地上。
眼前都是绿色。
忙着站起来之前,公沙吻了一下唇边的野草。
“这都什么事啊。”
想着保命,公沙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对手的影子,定睛一看自己视线正前方的一幕,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奉悟。”
第一声,他的气不足,大约在场的除了他没人听见。
“奉悟!”
枪再次找了过来,但公沙身上的修为断断续续,用不上力,只能尽力成护盾挡住攻击,保住自己的命。
火打水,且周围都是水,奉悟并不占优势。他本来在这里设法阵就是克服天生弱势,结果就在这附近遇上对手。
一片滚烫的水汽中,奉悟皱着眉头,猛的一下断开面前修士的攻击,转头看向找呼喊自己的公沙。他一般不大搭理公沙的声音,毕竟他总是嘻哈无常。只是现在这般颤抖的叫喊是他从未听见过的,而且是他不能理解的。
能怎么了。
转身,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满浸泪水的双目。他的脸色完全苍白,白到泪水和汗水都透着光。他的身子正在缓缓倒下。他的心口破开一个大洞,大到他本人一只手无法盖住,只能任凭鲜血横流,将他自胸口以下的部位全部染红。
奉悟不熟悉血的气味。他有原则,害人不毁尸,那个伤口不是来自自己。
公沙离得好远。
随后,他才看到已经倒在地上的一个人影。
他还没死,身子缩起来,还在抖动,嗦动,颤抖。他身上中了法术,上半身被一道水贯穿,倒在地上时法术还嵌在他的身上。
风与高温将血腥味迅速扩散,让离得近的济桢和离得远的穆凝都愣了一下,下意识放弃手下的动作去找受伤的人。
济桢的放手给了奉悟一个空隙。大事不妙,他赶快转身,一手把倒在地上的祟鬼拉起来,看他满脸都是汗水,奉悟准备破掉那个法术。他伸出手,结果只是在刺穿祟鬼上半身的水刃上划过。就好像是在水中捕捞一个影子,捞了一个空,甚至连手都没被打湿。
“高大人,高大人。”
高朗还醒着,眼还睁着,还能微微看向四方,但颤抖的嘴唇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是冲着奉悟微微摇头。
身后有敌,奉悟拉着高朗快速奔走。
他卷起一阵带着血气的烈风,冲撞在穆凝的四周。气味与震颤暂时夺去穆凝的注意力,他双眼也在两件急事之间打转,不知如何做出抉择,最终没能防住奉悟,让他另一只手再扛着颤颤缩缩的公沙消失在天边。
水边安静下来。
空气中的温度逐渐回归正常温度,但走过去时,穆凝觉得自己周身带着红色。
再靠近些,穆凝的耳边响起济桢的哭声。
风把雨云吹走。这里遍布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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