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窗外的老枣树抽了新芽又落了叶。
不知不觉间，富察清宁已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度过了近两个春秋。
如今的她已能稳稳当当地走路，在被淘气的哥哥惹恼的时候还能追着跑上几步，虽然偶尔还会被自己过长的棉裤腿绊个趔趄。
语言是她重点学习的对象。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汉语的进度，从模糊的单音节，到简单的词汇，表现得比普通孩子稍快一些，但又绝不出格。
满语却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接触和学习，还只有两岁的她在跟着额娘林佳氏学习着日常用语，学者绕口的发音，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灵魂加持，这辈子的理解能力和记忆能力都要比上一世要强的多，日常学习满语基本都是记下额娘念出来的满语发音，在心里翻译成汉语，这样的学习进度是比一般的小孩子快一些的，但还算正常。
从前世所知的历史中，她深知，在这个时代，“妖孽”或“不像小孩”的这种奇异之处足以轻易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只觉得舒适温暖，不会让人觉得灼热闷烦。
祖母纳喇氏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拿着针线篮子就着光缝补一件父亲旧官服上脱落的扣襻。
格泰则在院子里追着几只家里养着下蛋的鸡跑得满头大汗，咯咯的笑声惊得鸡扑棱着翅膀满院飞。
清宁穿着稍厚的夹棉袄裤，像个圆滚滚的小球，蹲在院角的泥地边，看着一队蚂蚁费力地搬运一小块不知从哪里找到看不清是什么食物上的残渣。
她看得入神，颜色有些淡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赵嬷嬷在一旁的廊下做着针线，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满是慈爱。
这时，父亲富察·额尔赫提前从衙门回来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眉宇间蹙着满是惆怅的川字纹。
他脱下帽子递给迎上来的小丫头，习惯性地先向廊下的母亲请安。
“额娘。”
纳喇氏闻言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针线：“今儿回来得倒早。可是差事上有什么不顺？”
额尔赫叹了口气，在母亲旁边的马扎上坐下，揉了揉眉心：“唉，别提了。库里新到了一批江宁织造进上来的缎子，清点起来甚是繁琐，花色、匹数、丈尺，稍有差池便是麻烦。几个新来的帮闲手脚又笨，算盘打得稀烂，看得人火起。”
纳喇氏闻言，手中停下的针线又继续起来，嘴上劝慰道：“你既是吃这碗饭的，难免有这些琐碎磨人的时候。你且耐下性子，一件件理清楚便是，急也急不来。喝口热茶歇歇，缓缓精神。”
说着，抬头示意小丫头去倒碗热茶来。
清宁被父亲的说话声吸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迈着小短腿走到父亲身边，上半身趴在父亲的腿上，仰起小脸看着他，听两人说话。
额尔赫看到小女儿娇憨可爱的小模样，脸上的郁色稍霁，伸手将她抱到膝上，用略带胡茬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细嫩的脸蛋，惹得清宁不住的往后缩脖子躲闪来自父亲的胡渣攻击。
“阿玛……”她含糊不清地叫着，这是她最早学会的几个词汇之一。
“诶，阿玛的清宁儿。”额尔赫的脸上带上了笑声音柔和下来，抱着女儿软乎乎带着香甜气息的小身子，仿佛一天的疲惫都减轻了些。
清宁看着父亲依旧有些微蹙的眉头，又想起刚才听到的话。
她歪着自己可爱的小脑袋，似乎努力在组织语言，然后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院子里刚才蚂蚁忙碌的地方，用一种带着奶气却异常清晰的语调，蹦出了两个绝不属于两岁孩童日常词汇的字：
“排队……省力……”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额尔赫愣住了，低头看着女儿。
纳喇氏停下了穿针引线的动作，惊讶地抬起头。
赵嬷嬷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哎哟，我们姐儿真是伶俐，瞧见小蚂蚁搬食儿，都知道它们是在排队哩！”
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过了，立刻眨巴着大眼睛，露出懵懂无辜的表情，仿佛刚才那话只是无意识的跟父亲分享看到的东西，然后继续指着蚂蚁，发出含糊的“蚁蚁……吃……”
纳喇氏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放下手中的针线，凑近仔细端详着清宁，眼中闪烁着惊异和探究：“这孩子……方才说了什么？排队？省力？这话是谁教你的？”
额尔赫也回过神来，摇头道：“儿子不曾教过。许是……许是她自个儿瞧出来的？”
他自己都觉得这猜测有些不可思议。
清宁立刻顺势而为，扭动身子从父亲膝上滑下来，又跑回蚂蚁队伍旁边，指着它们，重复着简单的词：“蚁蚁……搬……蚁蚁……吃的……”
完美地扮演回了一个对昆虫感兴趣的正常幼儿。
纳喇氏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最终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看来咱们家姐儿，倒是个心思灵巧的。瞧这蚂蚁队伍整齐，可不就是像排着队一样，一块儿使劲，比一只蚂蚁瞎忙活省力气么？这么小的娃儿，竟能瞧出这个理儿来？”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祖母发现孙辈非凡之处时的自豪与惊喜，那点疑虑被“自家孩子聪明”的喜悦冲淡了。
在这个普通甚至有些清贫的家来说，一个格外聪慧的孩子，或许意味着未来有更多机会的可能。
额尔赫看着女儿蹲在地上的小小的团子，眼中的疲惫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
他走上前再次将清宁抱起来，这次举得高了些，朗声笑道：“好！好！我富察·额尔赫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将来定比那小子强！”
格泰闻言跑过来，扯着父亲的衣角嚷嚷道：“阿玛，妹妹比我聪明吗？”
额尔赫大笑：“你小子就知道疯玩！多跟你妹妹学学，静静心！”
清宁趴在父亲肩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还好有惊无险，，没惹出什么麻烦来。
她也成功的在富察家播下了一颗“早慧、机敏”的种子，并且成功控制在了一个令人惊喜却不会恐慌的范围内。
“排队”、“省力”……额尔赫心中回味着这两个词，看着上职库房的方向，心里忽然一动。
清点盘库，若是将人手分派好，各司其职，岂不也正是“排队”和“省力”？
突然他摇了摇头，失笑自己竟从孩提稚语中居然琢磨起公事来。
但看着女儿清澈明亮的眼睛，他心里那份因差事带来的烦躁，确确实实消散了大半。
纳喇氏重新坐回杌子上，拿起针线，嘴角却一直噙着笑意，穿针引线的手法都轻快了许多。
富察清宁将小脸埋在父亲带着些汗味的肩头，也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现场的人中怕是只有还处于懵懂的格泰还不清楚情况，看着心情大好的阿玛、祖母也跟着一无所知的傻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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