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芸的沉默,像撤走了一直以来支撑着林知遥的一根无形拐杖。她不得不更直接地用自己的双腿,站立在自己选择的那片流沙之上。感觉,并不好。伪装变得愈发困难,尤其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个宽敞明亮的家,越来越像一座精美的牢笼。
一个周六的下午,周明远出差了。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林知遥决定进行一次大扫除,或许身体的忙碌可以暂时麻痹思维的混乱。她戴上橡胶手套,打开吸尘器,试图用噪音填满空间的寂静。
清理到书房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时,她犹豫了一下。这个抽屉里放的,都是她从旧公寓带过来的、不愿再触碰的东西。钥匙就放在旁边一个小瓷碗里,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挑衅。过去一年,她无数次路过这个抽屉,都选择视而不见。
但今天,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钥匙。锁舌弹开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抽屉。
里面东西不多。最上面是几本旧的日记本,下面压着一个大小中等的硬纸盒,盒盖已经有些磨损,边角泛黄。她认得这个盒子,是以前用来装杂物的。她以为里面顶多是一些早已不用的文具或旧照片。
她将盒子拿出来,拂去表面的灰尘,放在书桌上。打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旧纸张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她愣住了。
盒子里没有别的,只有厚厚一叠、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颜色和形状的纸片。
最上面是一张微微卷边的电影票根,片名是她们大学时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下面是一张动车票,起点是上海,终点是北京,日期是好多年前的一个寒假,她去北京看季暖。再往下,是音乐会的门票、美术展的参观券、一起旅行的登机牌存根、甚至还有某个夏天去游乐场的票根……
林知遥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拿起这些纸片。每一张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一扇记忆的闸门。
这张泛黄的咖啡店小票,是她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季暖紧张得差点打翻杯子。
这张印刷粗糙的动物园门票,是她们某个无聊周末的随意之行,季暖对着沉睡的树懒看了足足半小时,说像极了赖床的她。
这张国家大剧院的节目单,是她们一起听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交响乐,结束后季暖眼睛亮晶晶地跟她分析各个声部,而她其实一半都没听懂,只是着迷于那样的季暖。
这张机票,是她们第一次一起旅行,去鼓浪屿,在海边,季暖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
十年光阴,被压缩在这一张张小小的、承载着具体时间地点的票据里。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列,像一部无声的编年史,记录着两个女孩如何从青涩的相识,一步步走向亲密无间,最终……走向决裂。
林知遥瘫坐在椅子上,一张张地翻看着。起初只是眼眶发热,但随着记忆的洪流越来越汹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视线彻底模糊。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那些脆弱的纸片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她不是忘记了,她只是试图用厚厚的尘埃将它们掩埋。她以为不去触碰,伤痛就会减轻。但此刻,这些实物证据就摆在眼前,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她曾经拥有过怎样一段浓墨重彩、深入骨髓的感情。那些温暖的细节,那些共享的瞬间,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和快乐,是如此的真实和鲜活,远比她现在这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要真实一万倍。
她想起了季暖手指的温度,想起了她身上淡淡的松香味,想起了她弹琴时微蹙的眉头,想起了她偶尔露出孩子气笑容时的样子,想起了那个星空下郑重的约定,想起了她们挤在狭小厨房里为晚饭手忙脚乱的夜晚……
而这一切,都被她亲手摧毁了。
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怯懦。因为害怕社会的压力,因为贪图那条看似轻松的“正常”道路,因为在她最需要勇气的时候,她选择了背叛和逃避。
巨大的悔恨和悲伤像海啸一般将她彻底淹没。她不再压抑,也不再顾忌,趴在书桌上,失声痛哭。哭声在空荡的豪宅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痛苦。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的总爆发。她为自己失去的爱情而哭,为被自己背叛的季暖而哭,也为这个迷失了自我、活在谎言里的自己而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颤抖,直到嗓子沙哑,精疲力尽。那个装满票根的盒子就摊在面前,像一座沉默的墓碑,祭奠着她死去的爱情和真实的自我。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阳光已经西斜,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林知遥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看着那一盒子回忆,内心不再是麻木的空洞,而是被一种剧烈的、清晰的痛苦所占据。
这种痛苦是灼热的,是尖锐的,但它至少是真实的。它标志着林知遥终于从自我麻痹的泥沼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开始直面血淋淋的真相。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与那段被尘封的过往相比,眼下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虚假。
痛苦的觉醒,远比麻木的沉沦,更接近救赎的可能。这崩溃的大哭,不是终点,而是一个转折点。从此,她必须带着这清晰的痛楚,去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残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