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意将青刃扶到内室的榻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她迅速取来温水、干净的白布和几个小巧的瓷瓶，显然是常备着伤药。
烛光下，她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宇，泄露了她此刻的内心。
“可能会很疼，忍着点。”苏婉意低声说着，用剪刀小心地剪开青刃左肩被血浸透、黏在伤口上的衣物。
冰冷的剪刀尖端触碰到肌肤，青刃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苏婉意的动作立刻顿住，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青刃从未见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询问。
随即，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轻缓。
她用温水浸湿的布巾，一点点润湿、软化血痂，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
“这瓶是麻沸散，效果虽不如军中猛烈，但能缓解些许疼痛。”苏婉意拿起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些许粉末，欲要撒在伤口上。
“不用。”青刃却摇了摇头，声音因忍痛而有些发颤。
“我需要保持清醒。”
苏婉意拿着药瓶的手停在半空，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默默将药瓶放下。
她拿起另一个白色瓷瓶，里面是淡黄色的药粉。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能止血生肌，但撒上去的瞬间会如火烧。”她担忧地说道。
“嗯。”青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那预料中的剧痛。
药粉落下，一阵尖锐的、仿佛被烙铁烫伤的灼痛瞬间从伤口炸开，席卷全身。
青刃猛地咬住下唇，齿间立刻尝到了血腥味，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紧握成拳的右手。
那手掌并不柔软，甚至带着常年握笔或习武留下的薄茧，但此刻，却像一道清泉，奇异地缓解了那股灼热的痛楚。
青刃猛地睁开眼，对上苏婉意近在咫尺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青刃反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婉意任由她抓着，直到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才缓缓抽出手，开始用干净的白布为她包扎伤口。
她的动作熟练而细致，指尖偶尔绕过青刃的肩颈，带来一阵阵微痒的触感。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可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药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的氛围。
“下次……”苏婉意低着头，专注地打着结，声音很轻。
“若有疑虑，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如此决绝地以为我要害你。”她的语气里带着委屈。
青刃看着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她低声应道：“……好。”
伤口包扎好后，苏婉意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坐在榻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个陷阱，我会查清楚。是情报源头出了问题，还是我们身边……有对方的眼睛。”
“需要我做什么？”青刃立刻问道，眼神锐利。
“你先养伤，这几日不必外出，府内的警戒我会重新布置。至于清查内鬼……”
她眸中闪过冷光，“我自有办法。”
在青刃养伤的几日里，苏婉意来看她的次数明显多了。
有时是端着熬好的汤药，看着她皱眉喝下。
有时是带来一些新的情报或书籍，与她一同分析局势。
有时，甚至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公务，仿佛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可以让她暂时卸下心防的空间。
青刃发现，苏婉意在独处时。她不再总是挺直脊背，偶尔会用手揉按酸痛的额角，望着窗外出神。
深夜，青刃因伤口疼痛醒来，发现苏婉意竟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手边还摊开着未看完的卷宗。
烛火映照着她安静的睡颜，这一刻的她褪去了所有清冷和锋芒，显得格外脆弱。
青刃默默起身，拿起一件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
动作间，闻到苏婉意发间淡淡的冷香，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苏婉意被这轻微的动作惊醒，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恢复警惕，但在看到是青刃后，那警惕又迅速消失。
“吵醒你了？”青刃低声道。
“没有。”苏婉意摇了摇头，拉了拉肩上的外袍，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青刃还未收回的手。
两人俱是一顿，随即飞快地分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伤……好些了吗？”苏婉意移开视线，轻声问。
“好多了。”青刃也垂下眼眸，感觉被触碰过的手背，隐隐发烫。
青刃的伤势在苏婉意的精心照料下，好得很快。
白日里，她们依旧是配合无间的主仆与同盟。
苏婉意在宫中周旋，青刃则在她划定的范围内，更深入地参与到情报分析和策略制定中。
苏婉意发现，青刃不仅执行力惊人，在对人心的揣摩和局势的预判上，也常有独到见解，弥补了她因过于理性而可能忽略的细节。
她们开始在书房里花费更多时间，头碰头地研究推演各种可能。
一次，为了一处关键细节争执不下，青刃情急之下抓住了苏婉意的手腕。
苏婉意的手腕纤细，肌肤微凉。
两人同时愣住，争执声戛然而止。
书房里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青刃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松开手，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
苏婉意也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轻咳一声，将话题生硬地转回了正事上，但之前那份剑拔弩张的争论气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情感。
夜里，青刃养成了习惯，会在苏婉意书房外值守，或是巡视府邸。
有时，她会带一壶新沏的的清茶进去，默默放在苏婉意手边。
苏婉意偶尔会从文书中抬起头，看她一眼，轻轻道一声：“辛苦了。”
深夜，春雨淅沥。
青刃完成例行的巡视，回到自己院外时，发现苏婉意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廊下，似乎在等她。
“大人？”青刃有些讶异。
“看你屋灯未亮，以为你还没回来。”苏婉意将手中的另一个手炉递给她。
“春寒料峭，注意些。”
青刃接过手炉，指尖与苏婉意的轻轻一碰，两人都微微一顿。
“多谢。”
“嗯。”苏婉意应了一声，转身离去，青色官袍的身影很快融入雨夜。
为了彻底清除上次任务可能留下的隐患，同时也为了进一步麻痹对手，苏婉意策划了一次看似离京休沐的行程。
顺带让青刃熟悉别苑地形，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别苑有一处引温泉活水的浴池，隐秘而安静。
是夜，月光如水，温泉池水氤氲着白色雾气。
青刃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温暖的泉水中，舒服地喟叹一声。
连日来的紧绷神经，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放松。
她闭上眼，任由思绪飘远，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苏婉意的身影——她冷静分析时的专注，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她递过手炉时微凉的指尖……
忽然，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青刃警觉地回头，却在看到来人时，瞬间僵住。
苏婉意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中衣，长发披散，卸去了所有钗环和官袍带来的威仪，缓步走入温泉。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优美的肩颈线条，平日里被严密包裹的脆弱，在此刻展露无遗。
她似乎没料到青刃也在，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自然地步入池中，在距离青刃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水波荡漾，雾气缭绕。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紧张的沉默。
青刃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鼓噪。
她不敢去看苏婉意，目光只能僵硬地落在水面上晃动的月影上。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捕捉到苏婉意被水汽打湿的鬓角，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在水中若隐若现的、玲珑的锁骨……
“伤处……可还沾不得水吧？”最终还是苏婉意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日低沉柔软许多。
“嗯……我注意着。”青刃的声音有些发紧。
又是一阵沉默。
“青刃。”苏婉意忽然唤她。
“在。”青刃下意识地应道，抬眸看向她。
苏婉意也正看着她，氤氲的水汽让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却又异常专注。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想过的生活？”
青刃从未想过，复仇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复仇之后的人生，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随即反问道，“大人呢？”
苏婉意将身体微微向后靠，仰头看着被水汽模糊的月亮，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寂寥。
“我啊……”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和自嘲。
“似乎从未为自己活过。入宫之前，是为了母亲的期望；入宫之后，是为了舅父的冤屈和……复仇。有时候想想，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又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青刃第一次听到苏婉意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的迷茫。
她看着苏婉意在月光和水汽中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朝苏婉意的方向挪动了一下，温泉水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涟漪，轻轻拍打在苏婉意的身上。
苏婉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身体微微紧绷，却没有躲闪，只是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看向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
青刃的心脏狂跳，她几乎能听到那擂鼓般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
她看着苏婉意近在咫尺的唇，那平日里总是紧抿着、透露出坚毅和冷漠的线条，此刻在月光和水汽的浸润下，显得异常柔软。
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试探性地，再次向前靠近了一点点。
苏婉意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最烈的催化剂。
青刃不再犹豫，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温热的泉水，轻轻抚上苏婉意的脸颊。
苏婉意的肌肤细腻微凉，触感好得不可思议。
她俯身，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唇，印上了苏婉意的唇上。
起初只是唇瓣相贴，带着泉水的湿润和一丝微咸。
随即，仿佛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个吻变得深入而缠绵。
苏婉意生涩却热情地回应着，手臂不自觉地环上了青刃的脖颈，并且小心地避开了她左肩的伤处，指尖插入她半湿的发间。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她们，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因缺氧而微微喘息，才缓缓分开。
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谁都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情愫和彼此眼中未褪的羞赧，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婉意的脸颊绯红，眼神湿润，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轻轻推开青刃一些，低声道：“水……快凉了。”
声音沙哑，带着动情后的慵懒。
青刃看着她，心中被满溢的幸福感充斥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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