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再深一层的时候，学校角落里那两棵无人打理的桂花树，像是约好了一般，悄无声息地绽开了。
米粒大小的金黄花朵簇拥在墨绿的叶间，并不起眼，但那馥郁的甜香却极具侵略性，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压过了秋日的萧瑟和凉意。
路为知是在某个清晨推开窗时，被那扑面而来的浓香撞了个满怀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香甜的味道钻入肺腑，连带着因为感冒初愈而有些沉闷的胸口都舒畅了许多。心情没来由地变得很好。
课间，他看到几个调皮的男生猴子似的蹿上桂花树，使劲摇晃着枝干，金黄的桂花便如下雨般簌簌落下，下面的女孩子笑着尖叫着用衣襟去接。
“干什么呢！下来！”安砚深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男生们立刻噤声，麻利地溜下树，一哄而散。
安砚深皱着眉走过去，看着满地狼藉的桂花，又看了看那几个手里还攥着花、有些无措的女孩子，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地上几枝被摇折的、花苞最繁密的桂枝。
路为知以为他会扔掉，却见他拿着那几枝桂花，转身回了办公室，找了个废弃的玻璃瓶洗干净，灌上水，将桂花插了进去，就放在他那张堆满作业和教案的旧书桌一角。
那抹鲜亮的金黄和甜软的香气，瞬间冲淡了办公室沉闷严肃的气氛。
安砚深什么都没说，坐下继续工作，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垃圾。但路为知看着他那副面无表情侧脸和桌前那瓶生机勃勃的桂花，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人，总是这样。
下午放学后，路为知回宿舍拿了本书，想到操场边的石凳上看会儿书。刚坐下，就看见薇薇挎着个小篮子，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
“路老师。”她小声叫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用新鲜荷叶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路为知接过，荷叶还带着湿气，微微温热。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五块黄澄澄、半透明的糕点，散发着糯米和桂花的香甜气息。
“奶奶做的桂花糕。”薇薇小声说，“用的是安老师给的糖。奶奶说，谢谢你。”
路为知心里一暖。安砚深给的糖？是上次义诊后剩下的，还是他特意买的？他不得而知，但这份经由孩子的手传递过来的、带着桂花香气的谢意，却无比真挚。
“谢谢薇薇，也谢谢奶奶。”路为知拿起一块还温热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糯清甜，满口生香，“很好吃！”
只在一瞬间，路为知好像看见了什么，他猛地拉住薇薇的手，看着女孩手上的红色印记，“这是怎么了？”
薇薇看老师着急地样子，急忙开口：“哦哦，这是我的胎记，奶奶说过是命好的象征。”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紧绷的琴弦松了下来。
“那就好哦。”
“命好，命好。”
薇薇小脸上露出羞涩又开心的笑容，这才挎着篮子跑开了。
路为知吃着桂花糕，看着远处在夕阳下变成暖金色的山峦，只觉得日子仿佛也像这糕点一样，渐渐蒸腾出甜暖的气息。
然而，这山村的“馈赠”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第二天，路为知刚下课回到办公室，就见安砚深端着一个大大的粗瓷碗走进来，直接放到了他桌上。
碗里是满满当当、橙红油亮、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东西——是蒸熟的、拆好的蟹肉。旁边还配了一小碟姜醋。
山里不产蟹，这显然是有人特意从山外带来的稀罕物。
路为知愣住了，抬头看向安砚深。
安砚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那碗蟹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布置作业：“王婶家女婿从县里带来的，送了不少。这些是给你的。”
路为知看着那碗细致拆好的、诱人无比的蟹肉，心里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这……太麻烦了吧？王婶自己吃就好……”
“她吃过了。”安砚深打断他，目光扫过他那双只会拿笔弹琴的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你就别客气了”的意味，“她说你城里的娃，爱吃这个。趁热吃。”
路为知还想说什么，安砚深已经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摆明了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路为知看着他那副“与我无关”的冷硬侧脸，又看看眼前这碗显然是被人耐心拆解好的、满满都是心意的蟹肉，心里那点不好意思渐渐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取代。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筷蘸了姜醋的蟹肉，送进嘴里。鲜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好吃得让他眯起了眼。
他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对面。
安砚深依旧低着头在看文件，窗外的光勾勒出他专注的轮廓，桌角那瓶桂花静静散发着甜香。
路为知犹豫了一下，端起碗，站起身，走到安砚深桌边。
安砚深抬起头，用眼神询问他。
路为知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声音因为嘴里还含着食物而有些含糊：“安老师，你也尝尝？太多了，我吃不完。”
安砚深的目光落在碗里，又移回路为知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的眼睛上，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放下了文件，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另一双备用筷子，这是他的习惯，从碗里夹了一小撮蟹肉，蘸了点姜醋，送入口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或客套。
“嗯。”他尝了尝，给出一个字的评价，算是回应了路为知的分享，然后便继续低头看文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
路为知却一点也不觉得被敷衍。他端着碗，就站在安砚深的桌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那碗鲜甜的蟹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比胃里更满足。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路为知细微的咀嚼声。桂花的甜香、蟹肉的鲜香、还有墨水和旧木头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却格外和谐的氛围。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身影投在地上，靠得很近。
路为知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不会那么难熬。
甚至，可能会是他记忆里，最温暖的一个秋天。
今日依旧双更（下午三点）哦，宝子们且看且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吧，刀子快来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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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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