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望闻问切后,谢允禾直起身,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一边写一边说。
“奶奶,您这是典型的痰湿蕴肺证。舌苔白腻,脉象滑。治疗得先化痰湿、顺肺气,后期再慢慢补益肺脾。我包里带了现成的止咳化痰药液,今晚喝了能舒服点。明天我配好药送过来,先吃一周看看效果,再调整方子。”
他书写药方的字迹清隽有力。苏母见状,连忙热情邀请。
“谢医生,这都饭点了,您忙活半天肯定饿了!家里阿姨刚好做了饭,您说什么也得吃了再走!不然我们这心里太过意不去了!”
谢允禾刚要推辞,苏母已经不由分说地将碗筷塞到他手里,老太太也连声附和。
谢允禾盛情难却,加上看了眼旁边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期待的苏郁,只好无奈一笑。
“那就……叨扰了。”
饭桌上,苏母热情布菜,外婆偶尔询问些调养知识,谢允禾都耐心解答,言语间不失风趣,将一些中医道理讲得通俗易懂。
苏郁坐在一旁,看着这个之前觉得“嘴毒”的大夫,此刻正沉稳可靠的对老人体贴入微的模样。
真是虚伪!
饭后,谢允禾又仔细交代了煎药方法和注意事项。
临走时,苏郁送他下楼。
夜色已深,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允禾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苏郁说。
“明天记得来一趟药堂。”
看着苏郁疑惑的眼神,他补充道。
“不是光拿药。教你几个简单的穴位按摩,老太太气喘的时候可以应应急。免得下次……”
他嘴角又扬起那抹熟悉的调侃弧度“下次您这位大少爷除了丢行李,连怎么给老人顺气都抓瞎。”
若是几个小时前,苏郁听到这话肯定要炸毛反唇相讥,但此刻,他看着谢允禾镜片后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反驳,只是摸了摸鼻子,低声应道。
“哦……知道了,谢大夫……明天麻烦你。”
谢允禾摆摆手,转身潇洒地步入夜色之中。
苏郁站在楼下,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嘴有点毒、看起来有点傲娇的年轻中医,或许……并不像他一开始想的那么“不靠谱”。
路灯将谢允禾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长又缩短,晚风拂散了他身上沾染的些许药气。
他突然想起在苏家别墅时瞥见的细节。
书房里,摊开的是最新的外文设计稿,线条繁复,透着前沿的时尚感。
可就在那堆稿纸旁边,却毫不违和地摆着几瓶贴着手写标签的枇杷膏,一看就是家里自制的土方子。
这种矛盾感,让谢允禾觉得有点意思。
“瞧着是从国外回来的,一身名牌,讲究得很,可骨子里,还是个离不开外婆、没完全断奶的小屁孩。”他轻声自语,带着点戏谑。
“丢了那么重要的行李,也没见他真慌神,倒是听见屋里外婆一声咳嗽,急得眼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变出灵丹妙药。”
这种反差,让谢允禾对这位“摆烂大少爷”的印象,微妙地偏离了最初的纯粹“麻烦精”标签。
……
另一边,苏郁轻手轻脚地回到家。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外婆喝了谢允禾留下的中药液,已经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阿姨正在厨房悄无声息地收拾着碗筷。
苏郁踮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外婆的手背温度,感觉还算正常,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实处一点。
“谢医生留的药液还真有点缓解的作用,喝下去咳得就轻了一些,这才睡着。”
母亲压低声音走过来,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
“我看这位谢医生是真有本事,说话在理,人也耐心,比之前请的那些专家看着还靠谱些。”
苏郁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没多搭话。
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时差带来的头晕、丢失行李的烦闷、对外婆病情的担忧,还有对那个叫谢允禾的中医说不清道不明的观感,全都搅和在一起。
他转身回了自己二楼的卧室,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
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大床里,盯着天花板上精美的吊灯发了会儿呆,然后猛地坐起,抓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最终点开了发小周叙的视频通话——
他现在急需一个能理解他这种混乱状态的吐槽对象。
周叙那边接得很快,背景是他律所办公室的落地灯,显然还在加班。
“哟呵?这不是我们苏大设计师吗?这个点不在纽约赶你的年度大方案,怎么有空临幸我了?”
周叙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欠揍。
“别提了,”苏郁没好气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我外婆老毛病犯了,挺严重的,我连夜飞回来的。”
周叙一下子把自己欠揍的语气给收了,他知道苏郁对自己外婆的感情。
“啊?老太太没事吧?”
“在医院输了氧,但医生说炎症没完全压下去。糟心的事不止一件,”苏郁叹了口气。
“我行李箱在找一家中医馆的时候,在门口被顺走了。”
“啥?!”周叙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护照银行卡全在里面?苏郁你这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然后呢?老太太的病怎么办?”
“所以我才去找了那个中医,叫谢允禾。”
苏郁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灌了一口凉水,语气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不确定。
“人是挺年轻的,看着……不太像想象中那种白胡子老中医。不过他看病倒是仔细,看舌苔摸脉,说什么外婆是‘痰湿蕴肺’,得慢慢调理。”
周叙在屏幕那头挑了挑眉,语气又开始带着调侃。
“哎呦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记得某位少爷以前可是信誓旦旦,说中医都是‘故弄玄虚’、‘疗效看缘分’来着?怎么,这次转性了?”
“我这不也是病急乱投医吗?”苏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西医这次效果不明显,外婆咳得那么难受,我总不能干看着。那个谢允禾……除了开药,还说明天让我去他药堂,要教我按什么穴位,说是能缓解气喘。”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固有的偏见。
“说真的,周叙,我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你看啊,看病不靠仪器,就看看舌头摸摸手腕,这听起来也太……不科学了。万一他那个什么‘证型’判断错了,药吃下去不对症,不是更麻烦?”
“但你不是说人家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周叙试图客观分析。
“而且老太太现在不是需要尝试新方法的时候吗?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行?说不定以前是你偏见太深,没遇到真高手呢?”
“道理我都懂……”苏郁瞥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谢允禾帮外婆看病时的样子。
“主要是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算了,他说明天教穴位,我先去看看再说吧……”
……
挂了视频,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苏郁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张谢允禾手写的药方。
纸上的字迹清隽有力,写着“半夏、陈皮、茯苓”之类的药名。
他拿起方子仔细看了看,虽然看不懂具体药性,但莫名觉得这字写得挺舒服。
想起外婆刚才平稳不少的呼吸,他轻轻吁出一口气。
其实,他并非完全排斥中医,只是长期接受的西式教育和生活习惯,让他更习惯于西医那种有明确数据支撑、直观的诊疗方式。
对于中医“辨证论治”这套偏重经验和感觉的理论体系,他总有种隔靴搔痒、抓不住重点的不踏实感。
但眼下,只要能缓解外婆的痛苦,哪怕这方法在他看来有点“玄”,他也愿意去尝试。
他把药方仔细折好,收进抽屉,又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痰湿蕴肺型慢性支气管炎”。
网页跳出来的解释和注意事项,和谢允禾说的相差无几,还提到了几个可以辅助缓解气喘的穴位,其中就包括“膻中穴”。
他按照图片示意,在自己胸口比划着按了按,除了按到骨头的微痛感,什么“酸胀感”都没体会到。苏郁撇撇嘴,把手机扔到一边,心里那点怀疑又冒了头。
“这按几下就能缓解?听着怎么那么像忽悠人的……”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打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明天得去把那套穴位按摩学会。就算没用,至少也算尽了份心,不能让外婆白期待一场。
大不了之后再带外婆去国外看病。
……
第二天清晨,苏郁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
窗外天才蒙蒙亮,他迷迷糊糊抓过手机,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小郁,外婆天刚亮就醒了,夜里还是有一些咳,刚喝了小半碗粥。”后面跟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
母亲知道他倒时差辛苦,没想把他叫醒,本想发个消息让他安心睡,没想到还是把他闹醒了。
苏郁盯着那条消息,愣了几秒。
昨晚虽然睡着了,但长途飞行的疲惫感依然沉重。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想起谢允禾昨天的嘱咐——
“今天来药堂学按穴位”。
看看时间还早,药堂应该刚开门不久,人少清静。
他迅速洗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出门时,外婆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眯着眼,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
可能是晚上休息好了。
看见他急匆匆的样子,老人笑着打趣。
“我们小郁这是要去学真本事啦?学了回来给外婆按按,看看灵不灵光。”
苏郁被说得耳根一热,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发虚。
他对自己能否学会一点底都没有,更怕万一学了没用,让外婆空欢喜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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