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明,自岩缝筛落,驱散了地下湖周遭最后一丝粘稠的黑暗,将苍白的古灯光芒柔和地融入了清冷的晨曦之中。凌雪辞率先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残存着血丝,却已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清明。后背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但昨夜敷上的草药显然起了作用,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冷邪气被压制了下去,不再疯狂侵蚀他的经脉。
他微微动了一下,立刻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而平稳的呼吸。谢微尘依旧睡着,头无意识地靠在他未受伤的肩臂处,长睫安然垂落,脸上虽还带着失血后的苍白,睡颜却显得异常宁静,甚至透出几分罕见的稚气。他的一只手,还虚虚地搭在置于两人之间的古灯灯座上。
凌雪辞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素来独眠,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更遑论这般毫无防备的依偎。然而,预想中的排斥与不适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温软的妥帖感。谢微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半干的衣料传来,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奇异地安抚了他因伤痛而始终紧绷的神经。
他没有动,甚至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目光落在谢微尘安静的睡颜上,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再次沉淀下去。无论前世如何,无论宿命为何,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会痛会累、会因他受伤而落泪、会笨拙却坚定地护在他身前的人,才是真实存在的。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初醒的茫然很快散去,他发现自己竟靠着凌雪辞睡着了,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赧然,连忙直起身子,有些无措地低声道:“……我睡着了。”
怀中骤然失去的温度让凌雪辞心底莫名空了一瞬,但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也坐直了身体,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麻木的肢体。“该走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仿佛昨夜那短暂的温存与依赖只是错觉。
谢微尘看着他重新挺直的、却依旧难掩虚弱的背影,心中微涩,却也没再多言。他拿起古灯,灯焰在他掌心温顺地跳跃,那苍白的火光在晨光中似乎不那么显眼了,却依旧稳定。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凌雪辞尝试运转灵力,虽然滞涩,但已能勉强支撑行动。他辨明方向,指向天坑一侧岩壁上垂落着厚重藤蔓的方向:“从此处攀上去,或可离开。”
那岩壁陡峭,湿滑的苔藓覆盖其上,对于两个伤势未愈、体力透支的人来说,绝非易事。
“我先上。”谢微尘毫不犹豫地道,将古灯小心揣入怀中,走到岩壁下,抓住一根粗壮的藤蔓试了试力道。
凌雪辞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反对。他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他伤势更重,若先行攀爬,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他动作不算敏捷,甚至有些笨拙,显然并不擅长此道。湿滑的藤蔓和岩石不断考验着他的体力与毅力,好几次脚下打滑,险象环生,看得下方的凌雪辞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但谢微尘始终没有放弃。他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怀中古灯那点微弱感应的依赖,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挪动。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与岩壁上冰冷的水汽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凌雪辞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看着他每一次危险的晃动,看着他因用力而绷紧的背脊线条,心中那股陌生的、牵动的情绪再次涌现。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看着这个人的背影——从最初的囚徒与看守,到后来的猜疑与试探,再到如今的生死相依。这个背影,从一开始的惊惧单薄,变得如今日这般,虽依旧清瘦,却仿佛蕴含着永不枯竭的韧性。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终于攀上了岩壁顶端。他趴在边缘,剧烈地喘息着,朝下方喊道:“可以了!藤蔓很结实!”
凌雪辞收回目光,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抓住另一根藤蔓,开始向上攀爬。他的动作比谢微尘沉稳许多,对力量的运用也更为精妙,但后背的伤口依旧带来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发力都如同刀割。他强忍着,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
当他终于攀上顶端,谢微尘立刻伸手将他拉了上来。
两人站在岩壁边缘,皆是气喘吁吁,浑身狼狈。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藤萝缠绕,空气清新湿润,与之前南荒瘴林和地下洞穴的死寂压抑截然不同。
他们终于真正脱离了那片被污秽与阴谋笼罩的土地。
“这里……是哪里?”谢微尘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茫然。
凌雪辞极目远眺,辨认着远处山峦的走向和植被的分布,沉吟道:“应是南荒边缘,靠近中州地界了。”他顿了顿,看向谢微尘,“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人烟,打探消息,也需要药物和补给。”
他的伤势需要更好的处理,谢微尘的状态也需稳固。而且,圣教之事,凌家之变,外界如今是何光景,他们一无所知。
谢微尘点了点头,没有异议。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古灯,灯焰安静,那点暗色光核如同沉睡。经历了山谷祭坛的剧变和暗河的冰冷洗礼,这盏灯似乎真正与他融为了一体,不再仅仅是外物,更像是他身体与灵魂的延伸。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它与这片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脉络隐隐呼应。
“跟我走。”凌雪辞辨明了一个方向,当先迈步。他的步伐依旧有些虚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谢微尘紧随其后。
森林中光线斑驳,鸟鸣清脆。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松软无声。脱离了致命的危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便更加清晰地涌现出来。两人都走得不快,沉默地穿行在林木之间。
走了一段路,凌雪辞的脚步微微一顿,气息有些紊乱。谢微尘立刻上前扶住他手臂:“停下歇会儿吧。”
凌雪辞看了他一眼,没有逞强,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树坐下,闭目调息。他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唇上血色尽褪。
谢微尘在他身旁坐下,取出水囊递给他。看着凌雪辞闭目忍痛的模样,他心中忧虑更甚。凌雪辞的伤,远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要重。
“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凌雪辞睁开眼,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波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淡淡道:“死不了。”
又是这样。谢微尘心中微闷,却也不再追问。他知道凌雪辞性子便是如此,习惯于将一切脆弱与痛苦深埋于冰冷的外表之下。
他移开目光,望向森林深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金色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微尘,宁静而祥和。与之前经历的血腥、黑暗与疯狂相比,恍如隔世。
“等找到城镇,安顿下来……”谢微尘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凌雪辞说,“……我想办法,帮你找更好的药。”
凌雪辞侧头看他。青年望着远处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认真。他忽然想起昨夜,这只手笨拙却坚定地为他敷药时的温度。
心底那片冰湖,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角。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简单的回应,却让谢微尘心头微暖。他转过头,对上凌雪辞的目光。四目相对,清晨的林间静谧无声,只有风过叶梢的沙沙轻响,和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对方的模样。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牵绊,那些在生死边缘滋生的情愫,在这安宁的片刻,无声地流淌,心照不宣。
休息了片刻,凌雪辞再次起身。“走吧,不能耽搁。”
两人继续前行。这一次,谢微尘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与凌雪辞并肩而行,时不时伸手虚扶一下,在他脚步踉跄时及时稳住他。凌雪辞起初身体有些僵硬,但最终默认了他的靠近。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和人声。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希望。
凌雪辞示意谢微尘收起古灯,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拨开最后一片枝叶,一条清澈的溪流映入眼帘。溪流对岸,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
他们终于,踏入了人烟之地。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局势,是未尽的谜团,也是……彼此确认心意后,共同面对的全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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