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
詹佶在太初宫歇息了几日,算着日子应该将近年关了,观中却日日平静如常,甚至连香客也不曾见到几个。他心里焦躁,想知道京城和师傅的消息,却怕暴露了身份,不敢去问一尘,只能默默祈祷师傅还活着,早日回来找他。他住在一尘院子后面的僻静厢房,一尘每日将三餐亲自送至房中,陪他一起用餐,从未有其他道士来打扰。他想起自己对一尘说仰慕始祖古迹,来了之后却并不去凭吊参拜,未免有些奇怪,但一尘竟毫不在意,也不主动带他参观殿宇,每日只是闲话些本地风土习俗。
这日晚膳时分,一尘端着托盘进来,詹佶忙接过来放在桌上,有些羞愧地说:“劳烦道长每日亲自送来,不如……我等其他人用过膳之后,自己去厨房吃吧。”一尘笑道:“无妨,你在这里清静几日,日后若想出去转转也不迟。我们吃的素淡,就怕饭食不合你胃口。今日特地让厨房做了点新鲜小吃,快来尝尝。”
托盘上有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尘揭开盖子,颜色微褐,切成寸许方片,用葱蒜炒制,异香扑鼻。用筷子夹起来竟是软软糯糯,入口咸香,后味酸爽,颇为开胃。詹佶食指大动,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抬起头看见一尘并未动筷,只是在笑着看他吃。詹佶不好意思了,问道:“让道长笑话了,这是什么食物,很是美味呢,道长怎地不动筷子?”看托盘上只有他这一碗,不由想到,难道这食物异常金贵,只能供给一碗?那自己未免太过贪食,失了做客礼仪。赶忙把碗放下说,“我吃饱了,道长也用膳吧。”
一尘笑道,“这就是给你一个人做的。这是一生凉粉,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就是绿豆凉粉,是本地民间小吃。只不过天冷不易发酵,冬天做的少罢了。观里日日粗茶淡饭,怕你嘴馋,我昨日特地吩咐厨房做了这个给你尝鲜。”
“一生凉粉?” 詹佶觉得这名称有些熟悉,蓦地想起,可不是临走那日,母妃捎给师傅的东西?那日的凉粉盛在铜盆中,触手冰凉,做熟了竟是如此美味,怪不得母妃说这是师傅最爱吃的。如果母妃和师傅都在多好……
一尘看他神情似喜似悲,知他心里有事,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坐着。
过了许久,詹佶回过神来,用手背悄悄在眼角擦了一下,掩饰到:“这凉粉酸味甚是独特,也不像醋味,我以前从没尝过呢。道长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一尘道:“并非不喜,只是绿豆性寒,与我体质相克。你少年人火气大,多吃点无妨。”
詹佶这几日已发现一尘似乎甚是畏寒,经常低声咳嗽,总是靠近炭盆坐着。听师傅说过太初宫武功精妙,但这个一尘身如文弱书生,也不像习武之人啊。尤其他的手指……詹佶发现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一尘正在炭盆上面烤火的手,那手指纤长白皙,甚是柔嫩,不像师傅那样布满茧子的剑客之手,却像父皇和皇兄那种舞文弄墨的文人之手。但这双本来堪称完美的手,却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右手小指赫然缺失,只余四指!詹佶前几日便发现了一尘断指,但师傅常教导他不要歧视残疾之人,更不应盯着他人缺陷一直看,所以他之前从未失态,此刻暗道了声惭愧,赶忙移开目光。
一尘却已注意到他的目光,笑到:“你看到我的手了,这是小时候断掉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日常并没有什么不便。只是剑术上不能像我师兄那般精妙入神。”
詹佶心里一动,问道:“你有师兄?他也在观中吗?”
一尘摇摇头说:“他已离开许多年了。我也在等他回来。”
詹佶心中激动,几乎想把一元的名字报出来,问他师兄是不是自己师傅。但还是忍住了,只是问道,“你师兄法号是什么?他去何方了?”
一尘说道,“我师兄是俗家弟子,他最得师傅真传,剑术精妙,但并未在太初宫出家修炼。他十二年前出山云游,也许在别处入道修行,也许只是个江湖剑客。”
一尘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札,翻到其中一页,递给詹佶,“这是我画的师兄肖像,是我初见他那日。”
詹佶忙接过手札,看着画上的砍柴少年,虽年少稚气,身着粗服,但那勃勃英姿从纸上跃然而出,眉目间正是师傅面容!詹佶再也忍不住,连日来对师傅的担忧思念再也抑制不住,捧着画像痛哭出声。
一尘并未询问,只是将棉帕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但看詹佶哭了许久也没停下,担忧他日前旅途病倒,才刚痊愈,恐他久哭伤身,只好坐到他身畔,用手臂轻轻揽住詹佶肩膀,柔声说道:“阿吉,你认识我师兄对吗?师兄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一尘用棉帕轻轻拭去詹佶的眼泪,用手在詹佶后背轻抚,詹佶慢慢平复下来,止住了哭声。
詹佶心里早就信任一尘,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又深怕连累一尘,所以迟迟未言明身份。此刻再无顾虑,坦诚说道:“我原名詹佶,我师傅是宝清观的一元道长,也是你画像上之人。我母妃是弘农人士,故弘农县侯是我外祖父。我父皇……他……”詹佶不知如何说下去,逃亡多日,他并不知如今皇帝是谁,名号是什么。
一尘肃然起身,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原来是四皇子殿下。不知殿下身份,这几日委屈殿下了。”
他又道:“我师兄竟然出了家,道号一元。是了,一元……忆圆……”
一尘看向詹佶,说:“殿下适才称父皇,想必是说大行皇帝景和帝吧。殿下可知如今皇上是谁?”
詹佶摇摇头,“我不知,想必是大皇兄詹祁。腊月十四那晚师傅连夜送我出来,我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师傅只说父皇母妃都薨逝了,太子三皇兄没有消息。”
“太子?”一尘动容,他虽不问世事,也知道本朝并未立太子,郡中邸报上只说先皇骤然薨逝,大皇子奉天命继位大统,改年号永亨,并未提到什么太子。此系皇家秘闻,他不敢多问,只等詹佶平静心情,向他娓娓道出当日详情。
但詹佶所知也甚少,只向他说了师傅临别的话,以及他独自逃亡后的情形。一尘心思玲珑,心里大致已有了数。他知道师兄出自原弘农郡守齐太守之府。齐太守阵亡之后,师兄郁郁寡欢,不日便离开了太初宫。后来齐太守追封县侯,他才知齐太守之女原来竟是齐妃。他还隐约记得一个叫阿圆的红衣少女,曾经来观中看望过师兄,没想到师傅这些年竟然一直在京城。
那齐妃应当就是詹佶的生母了,看来詹佶还不知母亲的事情。一尘说道:“先皇、齐妃、三皇子竟在同一日薨逝,世所罕见。殿下节哀。”
詹佶看一尘欲言又止,心下焦急,忙问,“邸报上怎么说的?父皇虽有痰疾,但他三人怎会突然毙亡?可有宫变?”
一尘说道“未听说有宫变,即便有也是皇家辛秘,怎会传到这乡野之地?据闻先皇与三皇子皆为病逝,但是,齐妃并非寿终正寝,她是……她是谋反未成,畏罪自尽。”
谋反?母妃与父皇恩爱多年,怎会谋反?何况三皇兄立为储君,她又何必谋反?詹佶气极冷笑,太阳底下无新事,他读过历朝旧事,知道这也无非是成王败寇,史书由活人书写罢了。大皇兄竟然胆大妄为至此,难道他弑父弑母,残害手足,竟不怕遭天谴吗?此生这不共戴天之仇,何日能报?詹佶捏紧了拳头,眼里又留下泪水。
一尘看他年纪幼小,数日内经此大变,深恐他大悲之下心智受损,忙打岔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殿下可否告知?”
“你说那日宝清观起火,镇上传说一元道长和四皇子命丧火海。那为何金吾卫还在寻找你们?金吾卫那日拿师兄和你的画像来观中探查,我想着必与京城有关,所以一路向西打探,在潼关城墙又见你俩的画像,没想到竟然撞到你本人。你觉得师兄现在何处?”
詹佶刚才听说母亲“谋反”,悲从中来,满脑子只想报仇,此刻听一尘如此说,便擦干眼泪,把念头收回来,答道:“我也是担心师傅,那间屋子紧靠后山,师傅也熟悉山里小路,不知他是否逃了出来。他说大枣老马识途,能带我回到弘农太初宫。”
两人说了许久,不觉夜已深了,此刻二人心意相通,都挂念着同一个人。一尘强笑到:“我师兄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他定能逃出生天。你现在应该改口叫我师叔了吧。早点歇息,明日我去郡里打探消息。”
詹佶点头:“师叔,请受我一拜。”
詹佶欲行大礼,一尘忙扶起口称不敢,二人拉扯间,忽听院子扑通一声,似有什么物体落下。
二人赶忙推门出去,之间厢房角落西墙底下,有一黑色人影,倒地不起。一尘飞扑过去,扶起地上那人,拉开黑色面巾,月光照到那人惨白的脸上,竟是师兄一元道士!
【一元】
一尘房间里昏暗的油灯下,榻上之人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一尘摸着一元背上的血迹,剪开衣服,只见后背上一个恐怖的血洞,周围黑血已经凝固,伤口正中插着箭杆,箭杆断处木刺参差,竟像是用手生生折断的。
詹佶跟着一元习武多年,终究是花拳绣腿,从没见过血腥,今日第一次看见骇人伤口,却是在师傅身上。但几日来他已经流干眼泪,此刻镇定了不少,只等一尘让他做什么便照做。
一尘让他去厨下提了清水,又从自己壁橱中拿出干净白布、细纱、针线,将几个瓷瓶放在托盘上放到床头,拿出一柄匕首,在灯上细细烧过,又用白酒冲洗。然后吩咐詹佶又点了盏油灯手持着,凑近床边。
一尘的手开始时还有些微颤抖,很快就稳下来。他将白酒倒在伤口之上轻轻冲洗,快速地割开伤口,将断箭取出,又用细线缝合了伤口,在几个瓷瓶中倒出几种药粉洒在伤口之上,便用细纱布将一元的后背前胸包扎起来。
一元还未醒来,一尘怔怔地看着盆中发黑地血水,一语不发。他轻叹一声,端起水盆,又拿起箭头,对詹佶说:“你看着你师傅,我去去就来。”
詹佶点头,他给师傅轻轻擦拭着手掌,看着师傅手上的茧子,想起这双手既带他练过剑招,又给他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终南山的后山里,他自由得像只小鸟,师傅从未约束他淘气,还带着他在山里各处游玩。父皇对自己并不亲近,在詹佶心里,师傅倒更像父亲。
詹佶不由得趴在床边哭出声,“师傅快点醒来啊,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傻孩子,哭什么。”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一双手也抚上詹佶的头顶。
“师傅醒了!”詹佶开心地喊出来,一元也笑着看向他。
一尘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进来,眼含泪水叫了一声“师兄!”然后也如詹佶那样扑在了一元身上。
“阿晨,你长这么大了,怎么也跟小孩子一样呢。快起来让师兄看看你,你现在走路可以不用拐杖了。”
一尘抹着眼泪坐起身,似有埋怨地说:“师兄一走就是十来年,竟然没有想过回来看看吗,师傅他老人家五年前仙去了,临走前还念着你的名字,‘雷牛、雷牛’叫了好几遍。”
一元歉然:“师弟,我对不起你和师傅,我总想这京城的事情了结,就回来看你们,却总是脱不开身。我……”
一尘打断他:“快别说了,先吃了丹丸。”一尘手里托着一个红色漆盒,打开里面垫着丝绒,丝绒中间凹下,又嵌着一个瓷瓶。一尘掰掉瓶口的蜡封,倒出两粒黑色药丸,状如花生大小。
一元肃然,说道,“这是师傅的初元丹,能解百毒,配方难以集齐,师傅多年来也就炼制过两次,我记得只剩几颗,师傅给我们说过保命用。”
一尘说:“如今可不就是保命吗?只有这两颗了,你快服下。”
一元苦笑,知道瞒不过一尘,师傅的岐黄之术传给了一尘,他必是一眼就看出箭上有毒,只是怕吓着詹佶,才没说出来。
一元只服了一粒丹丸,一尘不肯,硬逼着他把另一粒也服下,才扶他躺下。
一元歇息片刻,睁眼说道,“我好多了,詹佶你过来,我有事情要交代你。”
詹佶心里也有无数话想问师傅,只是怕师傅体力不济,这时赶紧凑过来。
一尘说:“师兄,你歇息一会儿再说话吧。”
一元摇头道:“无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一尘眼蓄泪水,知道无法阻拦他,只是紧紧抓着一元的手不放。
一元缓缓说道:“詹佶,那日我没跟你一起走,是想去京城探听一下你母妃和兄长的消息。”
“那日你冒雪前来,我便恐宫中有异,让小道在宫外找刘德喜的徒弟打听消息。三更时小道回来说先皇和娘娘殁了,三皇子突发癫痫之疾,已不省人事。你娘亲送家乡之物给我,应是也有让你离京之意。我……我只能先将你送出。”
一元说了一大段话,气力不济,微微喘了会儿气,詹佶等他气顺了,问道:“师傅,是你放的火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元笑了:“你猜的不错,是我。我想宫里必然会来人寻你,你睡下后我就做了准备,我将几间空房点了火,就叫众人起来疏散灭火,众人都看见我进屋救你,我进去就将房梁砍断,然后从后窗跳出躲进后山。那屋里有我备好的酥油,火势旺起来房子瞬间就倒塌了,没有人再能施救。我在床上放了猪骨,当日糊弄过去没有问题,但是保不准宫里来人细查。拖延一两日便够了。
“我连夜下山,第二日在城里乔装暗访,节度使梅大人当天回南边去了,他本应在京筹备女儿与詹铭的婚事,为何离京?我想詹铭应是性命不保了。入夜我去宫城边上翊善坊太监寮屋等到了刘德喜,他对我说了那日清思殿内的事情。”
詹佶、一尘知道一元说到了关键处,都屏住呼吸专心听他说。
“詹佶,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你记住,你母妃没有谋反。先皇是痰疾发作,一口气上不来,气绝而薨,当时多名太医在场救治,都无异议。大皇子与二皇子持剑逼宫,诬陷你母亲给先皇食用了有毒之物,将你母妃下入掖庭狱。你母妃不甘被诬陷,自挂白绫……”
一元说到这里,紧闭双眼,留下两行清泪。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俯身吐出一口黑血,咳喘半晌不语。一尘流泪扶他躺好,默默替他擦拭嘴角。
一元缓了一会儿,接着说,“新皇继位大赦,刘德喜请了恩德出宫,你若去京城可以寻他,他有个宅子在永泉巷西头。”
詹佶茫然地说,“那我皇兄呢?”
“詹铭幼时确有癫痫之疾,遇惊恐便会发作。刘德喜说那日詹铭也被软禁在掖庭,当夜突发急病,不及救治,天亮便断气了。”
詹佶心里难过,詹佶之死,谁也不知道是急病还是遇害。詹铭本体弱多病,詹佶小时也听母妃担忧他活不到成年,但是仗着父皇宠爱,几个名医常年伴随詹明左右,用举国之力将养着,詹铭身子才慢慢好起来。父皇与詹铭都怕冷,八月刚过便要烧炭火驱寒,詹佶每次去父皇寝宫都觉得闷热难耐,而父皇和詹铭却浑然不觉。两人拥着狐裘,父皇搂着詹铭手把手临帖,詹佶每到此时都觉得自惭形秽,生怕打扰到他们,总是悄悄退出来。他还是觉得在宝清观更自在一些。
詹佶的思绪飘远了,一元已经闭目养神。此时睁开双眼微弱地说道:“宝清观的火灾只能骗得一时,大皇子是缜密之人,第二日城门就已经戒严盘查了,我乔装出来,在城外就遇到了大内的追兵。幸亏这口宝剑,一路上杀了不少追兵,却死活甩不开他们。我不敢把他们引到弘农,就绕路到风陵渡,在黄河边故意中箭跳水。
“但是没想到这箭上有毒。”一元自嘲地笑起来,“难怪他们看我负伤跳水就不追了,这毒加上溺水,神仙也救不活。”
“但我自小在黄河边长大,水性极好,也知道几味草药能延缓毒发,我顺流而下,在孟村渡口上岸,总算摆脱了他们。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找我了。”
詹佶问道:“师傅,你中毒了吗?有解药吗?”
“有解药,你师叔刚才给我服下的便是。詹佶,你休息去吧,我和你师叔还有话说。”
詹佶稍稍放下心来,他不舍得离开师傅,但又不知他师兄弟二人有何要事要谈,自己不便在旁,便点头答应:“师傅,那我去边上屋子。你好生歇着,我一会儿来守着你,换师叔休息。”
一元说:“等等,你先给师叔磕个头。”
一尘大惊,说道:“师兄,不要……”
一元坚持到:“阿晨,我为情所困,蹉跎一生,愧对师门、也愧对齐太守。你智计谋略强我百倍,这小小山门是困住你的翅膀了。以后,詹佶就托付给你了。詹佶,快给师叔行礼。”
詹佶虽不明白师傅的意思,但是他从来肯听师傅的话,此刻二话不说对着一尘重重磕了三个头,嘴里说道:“师叔在上,请受詹佶一拜。”
一尘流泪将詹佶扶起,说:“你去卧房休息吧,我跟你师傅还有事要谈。”
一尘听见詹佶轻轻关上门,脚步渐远,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一元胸前,哭道:“师兄,你这毒能解吗?我这就去城里给你抓药。”
一元摸摸一尘的头顶,笑道:“傻子,城里药铺哪有师傅的炼丹房里药品齐全,还去抓什么药?你得了师傅真传,难道看不出这是什么毒吗?”
一尘抽泣不语,他自然知道,刚才他将断箭与血水拿至房中,细细对比,已知这是大内剧毒“桑鸩子”,大内种植有奇树箭毒木,其树汁入血即死,宫中暗卫将其与鸩毒、相思子、砷矿石等至毒之物炼制,以其涂利器行暗杀之事。此毒若口服尚有一两日缓解之机,如入金创之伤,随血液发散,断无可解,中毒之人往往当时便会毙命。一元内功精纯,又服了两粒歧黄圣手灵宝道人的秘制初元丹,才吊着一口气,拖延至今。
一元忍住悲痛,问道:“师兄是为何人所害?我定要报此仇。”
一元摇头:“我的仇不必报,詹佶若能报仇成功,我的仇自然也报了。若不能,你们平平安安就好。”
一尘道:“是当今皇上吗?大内秘毒,自然是他派的人。”
一元道:“他,或者是二皇子。二皇子詹佑的表兄是金吾卫统领,他两人能持剑逼宫,必有禁军内应。他们如今沆瀣一气,但詹祈得国不正,詹佑外祖一门四将,舅父又有兵权,如何肯屈居人下?便是詹佑肯,他几个舅父也不肯。且看他们如何内斗。”
一尘说:“师兄,咱们不说这些了,我不关心京城的事,我只想跟你好好呆着。这些年我哪里都不去,就是在等你回来,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一元替一尘擦擦泪:“阿晨,你怎么说傻话……你应该出去闯荡的。”
一尘哭道:“我不管,师兄把我捡回来,就应该一直带着我,怎么能扔下我走了?是因为齐小姐吗?”
“阿晨,为兄惭愧,我在京城十几年,也没护住阿圆,她还是枉死了。我真没用,你能答应我好好保护詹佶吗?他是阿圆唯一留下的血脉了。”
一元答:“师兄,我答应你,一定会护这孩子性命周全。”
一元呼吸微弱了下去,但他又拼尽全力说道:“阿晨,你还记得我遇见你的地方吗?一棵歪脖松树,半边被雷劈焦了。”
一尘点头:“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一元说:“那里,树下,你挖深一点,我用油布包着,和你的身世有关。”
一尘惊讶到:“我的身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师傅说我和你一样,父母亲人都被及戎杀害了。”
一元摇头到:“师傅一生视及戎为仇,我只好那样跟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如果你自己将来想知道,就挖开看看,里面是你当时的穿着服饰。还有你的断指,也许是亲人留下寻你的记号呢。或许,不知道也好……”
一元嘴角已经慢慢沁出血,一尘知道他大限将至,心中悲痛万分,他等了师兄这么多年,再重逢却是永别。
一元的眼光柔和,望着师弟,亦有不舍:“阿晨啊,我当时年轻气盛,说走就走了,伤了你的心,师兄对不起你。你以后不要记着我,外面天地大得很,你天赋极高,必然有所作为。”
一尘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流泪。
“阿晨,你的腿还好吗?当时我的医术不好,没给你接好,回来也耽误了,这些年怎么样?现在不用拐杖了,走路疼不疼?还有你冻坏了肺腑,入冬总是咳嗽,以后要知道保暖……要饮食有节,凉粉性寒,切不可多吃……”
“师兄,别说了,我一切都好。你歇着,我在这里陪着你。”
一元重重喘息着,用尽力气去摸一尘的脸,轻声说道:“我要去陪师傅了。阿晨,你是个可怜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以后要平平安安啊……”
一元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声音也渐渐低了。
一尘伏在一元尚且温热的胸前,用双手捧着一元栩栩如生的面容,贪恋地感受着师兄最后的气息,压抑着哭声,哽咽到喘不上气,久久没有挪动位置。
詹佶在自己屋里等了许久,既不见一尘叫他,又不敢擅自闯入,最后还是不放心地过来。他敲门无人应答,赶紧推门进来,只见一元平躺在床上,面色栩栩如生,眼睛还没有闭合,似有不舍,又像安然入眠。一尘伏在一元身边,詹佶推他也不应,似已昏厥。
詹佶大吃一惊,顾不得悲伤,赶紧把一尘扶到靠椅上,强灌了几口酒,一尘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悠悠转醒。他悲戚地说:“詹佶,你师傅仙去了。”
詹佶忍泪:“师叔,你怎么不叫我。我怕你们有事,不敢进来。师傅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一元苦笑道:“那是大内奇毒‘桑鸩子’,淬在利器上,无药可解。他是怕吓到你才说解了。”
“师傅还是拿我当小孩子看!这毒是谁下的?我要给师傅报仇!”
一尘边思忖边说:“你师傅说,他的仇不用报,你只望你平平安安就好。”
“你骗我!师傅不是那等懦弱怕死之人,他嫉恶如仇,换了是他自己,身负这血海深仇,会苟活于世吗?”
一尘目光如寒星一般,定定看着詹佶:“当真要报?那我便陪你报仇。”
詹佶说:“不劳师叔,这是我自己的仇。”
一尘看他少年气性上来,怕他钻牛角尖,温言道:“詹佶,你听我说。我刚才确实是试探你,你不要生气。你师傅的原话是,他的仇不用报,若你的仇得报,那他的仇自然也报了;若不得报,便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詹佶这几天也知道了一尘的性子,他虽温和,却是不打诳语之人,詹佶深悔没有亲耳听到师傅遗言,此时便竖起耳朵听一尘说话。
“詹佶,我已对你师傅立誓,此生定要护你平平安安。你是齐小姐的血脉,也是师傅最大的牵挂……
“詹佶,你师傅的仇,和齐娘娘的仇,左右不过大皇子二皇子二人。我资质虽不佳,也略读了几本兵书,也练了十年剑术。虽比不上师傅和师兄的十成之一,但潜入宫邸,杀个把皇子还是有信心的。你师傅的仇便是我的仇,我也必报不可。”
詹佶腾地站起来,说道:“师叔也忒小看我了。大丈夫在世,必手刃仇雠,岂可假手于人?我若当个缩头乌龟,让师叔为我以身犯险,我就枉为师傅的徒弟!也枉为父皇、母妃之子!我也是堂堂皇子,我要……我要……”
“要这天下?对不对?”
“对!弑亲之人都能窃国,我为什么要不得?”詹佶气鼓鼓地一口气说完,话出口才觉有些不妥,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尘一眼,悄悄坐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怎么就说口了,以前他从没想过天下是自己的。论齿序大哥为长,论武力二哥英勇,论圣宠三哥最盛,他自己,将来就跟着师傅学些本领,逍遥快活就行了。
一尘笑眯眯看着他,说道:“怎么坐下了?害怕了?也对,你的仇人是当今皇帝皇兄,你又不同意我去刺杀,那这仇你不得天下怎么报?”
詹佶羞愧道:“师叔不要取笑,我是真想报仇的,得不得天下,我都会为母妃和师傅报仇。我以后就跟着师叔好好练功,靠自己也能报仇。。”
“好了,剑术不是一天练成的,报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师傅的后事,天亮后人多眼杂,你们两人如今还是朝廷钦犯,我们不能公开下葬。事急从权,日后再补上吧。”
“都听师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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