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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忆

【回忆】

一尘送詹佶回房,安顿了几句,自己也回到房中。已经两天没合眼,此刻他却不想入睡,他挑亮了烛火,从柜中拿出前夜挖出来的油纸包,沉思起来。刚才詹佶想听故事,他却不想说的太多,因为往事有的清晰,有的连他自己都模糊。

他记得自己从山上滚下来,后背被那棵松树卡住停下,山间飘着雪花,连树木都只有孤零零几棵,四周没有一丝生气。疼痛,只有无边的疼痛。雪下了又停,他昏过去又痛醒不知道几次,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只知道自己快死了。直到有个少年的身影在他身旁停下,用力拉扯着他,将他抱出来放在地上。他被少年用胸口暖着手脚,有了一丝知觉。少年嘴唇动着好像在问他话,他听不清楚也回答不出,只是任由摆弄。他记得少年用树枝和布条固定了他的断腿断臂,又用自己的衣服包扎了他的断掌,然后把他背上身。他趴在少年后背昏迷了过去,但是昏迷前用眼睛牢牢记下那少年的身影。

再醒来是在一间简陋的小屋,他浑身包得像粽子,那少年给他喂水喂饭,悉心照料。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躺着听那少年絮絮叨叨,诉说着怎么把已经冻僵的他背回来,怎么给他接骨治伤,说他浑身骨头断了多少,师傅都说他活不了,自己不信偏要救活他。

他知道了这里是个道观,师傅整天忙碌,师兄弟们都要习武。他躺了一年多,终于能拄着拐杖下地后,众人都欣喜庆幸他命大。师傅慈爱地问他身世家乡,他刚张口要说,却被师兄打断,抢着说他跟自己一样被及戎杀害了亲人,掉到山崖下面。太初宫后山一带孟村、王垛、坡寨,前山坡头、西留、牛庄,涧河沿岸岸底、墙底等村庄,那几年间皆是这样流离失所的孤儿,太初宫里就收留了不少。师傅便不疑有他,收留他在观中,嘱咐他养好身体后,要跟着师兄好好练功保卫家乡。

师兄天生大力,虽来不久,却进益神速,是师傅最看重的弟子。他俗名郑雷牛,观里都叫他阿牛。他不是道士,总说自己学好了武艺要去报效太守,杀敌立功。一尘也记得齐太守,一个雄赳赳的壮年武夫,是师傅的好友,常来切磋。齐太守对阿牛甚是关怀,有时也考校他的武艺,然后总是称赞不已。齐太守的小姐也来过一次,在大殿烧了香,然后去后院看阿牛练功。

他幼时的名字自己记不起来了,师兄说见到他是早晨,就叫阿晨吧,他也觉得这名字甚是好听,就像那个早晨,雪停了,太阳升起来,晨光中师兄的身影带来温暖,也带来新生。

他努力想跟着师兄练功,但残缺的右手握不住钝剑,左臂又无法动弹,师兄就给他削了一把轻巧的木剑。腿脚断骨重生,扎一会马步就疼痛难耐,师兄怪他心急,让他坐在旁边看着,他就一边默默记诵心法,一边看师兄脚底游龙,衣带生风。师兄的身影是青色的,剑光是银色的。长剑挥舞,剑气肃杀,庭院中古树落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

外面战火纷争,太初宫的小天地却平静又繁忙。他终日拄着双拐,以为在师兄护佑下,双腿不能走路又如何,在这小小庭院里,师兄会永远扶着他,抱着他,保护他。直到师兄离开后,他痛恨自己没用,不能去追随寻找师兄,也许师兄嫌他是个累赘才离开的吧?他发疯般想甩开拐杖,自虐般修习内功,终于能用内力控制腰腹代偿发力,日常行走可以离开拐杖。师傅惯于因材施教,看他终是体弱,便教授他岐黄医术,既能救世也能自医。他在师傅的药房里辨认着千百种药石散剂,也跟着老刘在烟熏火燎的丹房炼制药丸。他暗暗下决心,就像师兄救了他一样,将来他会救更多的人。

他没有再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坠崖前的记忆,因为他敏感地觉得师兄不想让他提起,尤其是对师傅提起。师兄一定是为他好,他当然听师兄的。但那段记忆却在梦里不断出现,时至今日,他有时已经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真实的记忆。

那是个夜晚,火光冲天,他被抱在一个女人怀里狂奔。他们本来骑在马上,路上坠了马,女人紧紧抱着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他记不清女人的面容,但心里知道那是母亲。他们一行人被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围住。士兵的大刀明晃晃的,身边有人倒下,有人痛呼,杀声喊声一片。母亲一手拉着他,一手用匕首奋力刺杀对面的人。一个大弯刀砍向他,他吓得闭了眼用手去挡,电光火石间右手剧痛,母亲已经扑过去用匕首刺中那人胸口。他看着自己右手,一根小指掉落地上,鲜血顺着手掌流下。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又有一个骑兵举着弯刀俯身冲过来,母亲奋力将他一推,自己拿着匕首冲上去……

他记得那山崖很高,是接近垂直的崖壁,落地后继续在山坡上翻滚,撞击,到处是坚硬嶙峋的石块树根。眼前冒着金星,天旋地转间想伸手抓住东西却什么也抓不住,直到卡在一棵树根上停下来。他昏了过去,醒来后四周依然是死寂的山野。他想向前爬行却动弹不得,胸腹间阵阵剧痛,手脚也没有知觉。幼小的他已经知道绝望,在彻骨的寒冷中用断断续续的意识等待着死亡。

一尘回想着往事,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这段噩梦无数次让他在深夜大汗淋漓地惊醒,那火光下明亮的弯刀,血淋淋的断指,母亲扭曲的面容,周围不断倒下的身影,飞溅的鲜血,都是那么清晰。他也努力回想这之前的事情,他的家在哪里?父亲是谁?他们为什么被追杀?但也许是撞坏了脑子,也许是年纪太小,除了头痛欲裂,他一无所获,师兄安慰他不要想以前的事,说小阿晨已经吃过了所有的苦,以后都会平安的。师兄说他坠崖那年7岁,他信任师兄,也记得自己大约是这个年纪,以后就按坠崖那日作为生辰。

师兄还知道什么呢?一尘苦笑,好像他的身世秘密,师兄比他知道的还多。今夜,他就要揭开这个秘密。

他缓缓扯开油布上的麻绳。埋在地下年深日久,麻绳早已朽烂不堪,但油布裹了一层有一层,里面东西仍完好无缺。一尘记得师兄俯身看他时,后背上一大捆柴火,就覆盖着这块油布遮挡雨雪。师兄给他包扎了伤腿,就扔了柴火背着他回去,原来这块油布是被埋在土里了。

油布里是一件皮毛大氅,一尘摸着毛茸茸的领子,围脖和兜帽的毛细密柔软,银白中泛着蓝光,应是珍贵的狐毛。大氅内衬是厚实的皮毛,像是狼皮。大氅外罩却是一层质密厚重的黑色锦缎,金线刺绣缝边,胸前绣着繁复的图案。抖开只有他一半身长,应该是小孩子穿的。兵荒马乱逃难中,小孩子却有如此贵重考究的服饰,一尘心中惊疑不定。斗篷里抖落下一块金光闪闪的物品,一尘弯腰拾起,是细细的金项圈,吊着一块小孩子的金锁。金锁正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兽头,细看是一只狐头。背面刻着几行小字。一尘望着那些字惊呆了。

最下两行是汉字,刻着“长命富贵,永寿昌年,庚戌年亥月十三。”今年是丙子年,庚戌恰是二十六年前,那这便是他的生辰年月了,怪不得师兄知道他的年岁。上面两行却不是汉字,一尘苦笑了一声,他酷爱读书,博闻强识,太初宫的经卷藏书早已被他翻阅多遍,烂熟于心。这文字的内容他虽不大通,却认得那是及戎文字。上面一行是及戎大字,其下一行是及戎小字。及戎文字分大字小字两种,大字增减笔画,仿汉字形制;小字却是连贯成词,每词内有数个原字不等。一尘虽不认得那两行及戎文字,但想来刻在小孩字金锁上,应是一些祝祷祈福之语吧。

看来这就是师兄掩埋服饰的原因。中原大栗人无不痛恨及戎残暴,师傅以抗击及戎为己任,观中诸人多有父母亲族为及戎所杀,就连师兄自己也与及戎有着血海深仇。师兄既然看见这外族服饰文字,应明知他是仇人血脉,却没有扔下他等死,仍是尽力施救。二十年来对他也从未有过私心仇恨,反而替他遮掩身世,悉心爱护。若是师兄将他身世禀明师傅,这太初宫哪有他容身之处!师兄临死前挣扎着回来也要告诉他这个秘密,就是想他若要寻亲,也有个线索出处。

一尘摩挲着斗篷金锁,含泪低声说道:“师兄,你的苦心我知道了,我不想寻什么亲,除了你我哪有亲人。你以为断指是亲人留给我寻亲的记号,却不知那是要活活取我性命的刀下之伤。今生我就完成你的遗愿,照顾好詹佶,待他平安长大,助他了结心愿,我便随你而去。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你和太初宫的养育之恩。”

一尘和衣小憩了一会儿,清亮的钟声响起,是司钟道人敲起晨钟。按以往惯例,晨钟既响,便要进行早课。今日是元日,昨夜众人饮酒大醉,早课自然免了,但是昨夜既已将前路诉说分明,今晨应有人前来作别。

一尘虽然疲累,但不想在人前失了仪态,便打水沐浴,换了新衣,来到堂前。不时便有准备归家的道人前来告辞,一尘勉励几句,依依惜别。松风等誓要跟随的几人,依然在校场晨练,毫无一丝慌乱。一尘将老刘唤来,引他穿过正殿侧门,在一处夹巷前行了十余步,此处有一暗门,推开后又下行台阶数级,进入一处地下暗室。一尘道:“刘师祖是观里老人了,想必也知道此处暗室,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你把过冬的萝卜红薯都放在暗道那边通风处呢。“

老刘嘿嘿一笑,说道:“这里做了几十年菜窖了,地方又大,又通风干爽,好处不少呢。”

一尘将一串钥匙放在他手上,带他边走边指着说:“前些时日我怕有军匪骚扰,早将贵重物品整理妥当,放在那几间暗室的箱笼里。老祖留下的经文卷帙,你要保管好了,日后免不了有大用处。让这太初宫香火继续,我若有性命回来,还要注疏经典,流传后人。这边是历年积的金帛财物,田产地契,是祖宗留下的家当,我知道你是老成稳重的,必会妥善看顾。日后太平了,仍然要招募佃户把田地耕种了,不至荒废。眼下你们几个就少种点瓜菜粮食,够自己吃用就行。二毛子他们几个也慢慢大了,若有其他孤儿也可捡品行资质好的收留下来,咱们太初宫的功夫小有薄名,你们每日把功夫操练起来,一般的流寇歹人也不敢上门寻衅。”

两人说着已走上台阶出了暗门,一尘吩咐老刘锁门,嘱咐道:“你这几日就砌砖把这暗巷封了,再做个机关把暗门挡上,重新在外面挖个菜窖,轻易不要下来,这是个救命所在。”

老刘一迭连声地应着,说道:“掌教的话我都记着了,我老刘虽又聋又瞎,个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小子们我也督促他们好好练功,掌教就放心吧,你回来我把这太初宫还好好交到你的手上。”

一尘笑道:“不用再叫我掌教,这家当交给你就是你的了。只是那武库的兵器你给我留着,我让松风他们挑一些趁手的带走,其余你收好了,日后若有需要再管你借。”

老刘也笑了:“掌教说笑,借什么借,有得用的你尽管带去,不够了老刘慢慢给你锻造。丹丸伤药是老刘拿手本行,你只管回来取用。”

一尘道:“好,解毒伤药我自然是要用的。只一件:你往后莫要乱服丹药了,益寿延年、治病解毒的可以多炼制些,那些所谓长生药丸都是铅汞之物,毒性积少成多,于性命无益。经书记载的也不可全信。”

老刘道:“那是自然。都是年轻时候瞎捣鼓的,乱服丹药瞎了一只眼聋了一只耳,我还想保住剩下这一对呢。掌教也要少服用那些止痛药丸,我再给你炼些毒性小的。”

二人又闲话些观中庶务,老刘便回丹房做营生不提。一尘行至操场,叫住松风等人,与他们说道:“我昨夜说了带你们从军,如今先照旧在观中练功,等我消息。武库中刀剑棍棒,各人挑趁手的拿在身边,日常操练起来,以后我不在便听松风号令。”众人应了。

一尘将松风带至后院,叫詹佶出来见了,又对松风说:“这是我老家表弟阿吉,日前来投奔的,这几日在偏房养病,所以没跟你们相见。日后他就跟着咱们,你跟兄弟们多看顾些。”

松风他们早知道这几日后院住了一个孩子,但没人敢多问,此时忙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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