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也好似被沈清晏感染，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嫡女，这一番话，也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即使很微小。但目前不是高谈理想的时候，李嵩的那些杂碎随时都会赶上来。
“大小姐，老奴信你，”张忠认真道，“追兵随时会赶来，前面有个小渔村，老奴带着你加紧脚程赶过去。”太湖边的芦苇荡寒风刺骨，沈清晏跟着张忠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快亮时，才看见前方隐约露出几间茅草屋顶——那是太湖边最偏僻的陈家村，村里多是靠捕鱼和种藕为生的农户，平日里少与外界往来，正适合如今的他们歇脚。
张忠先绕着村子转了半圈，见村内流民众多，暂时没有官兵，随即带着沈清晏敲开了村尾一间矮房的门。开门的是位头发花白的陈老妇，见到张忠，先是愣了愣，随即赶紧侧身让他们进屋：“这……你怎么来了？还带了位……”陈老妇看着沈清晏的穿着很是惊诧。
屋里拢着一盆炭火，里面是干玉米棒子，这个世道哪里有煤炭呢，吃饱饭都是奢侈了。沈清晏冻得嘴唇发紫，太湖到陈家村的这些脚程快要断送了这个锦衣玉食的嫡女性命。
张忠把陈老妇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早年帮沈家采买太湖藕和鲜鱼时，常来陈家村，和陈老妇算是旧识，只是没提过沈清晏的真实身份，只说“这是远方表姐女儿，家遭变故，暂来避些日子”。
陈老妇是个心善的，也没多追问，只看着沈清晏冻得发抖，赶紧从里屋翻出件布满补丁破袄，递到她面前：“孩子，别嫌弃，这天寒地冻的，你没受过这个苦，遭不住的。”又转身去灶房，煮了碗热粥端来，“趁热喝，暖暖胃。”说是粥，也不过是最糙的粟米和着野菜根，粗硬的难以下咽，但对于现在的沈清晏而言，没得挑剔。
沈清晏接过粥碗，喝了几口察觉到暖意，她眼眶一热，轻声说了句“谢谢陈婆婆”。这是沈家遭难后，她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也注意到了这个太湖边的陈家村已经是流民的集聚地，给她一个暂缓的地方不容易。
吃过粥，天已大亮。张忠从包袱里取出那套粗布男装——是他昨天从沈府角门旁的杂役房里偷偷拿的，布料粗糙，却还算干净。他把衣服放在沈清晏面前，神色凝重：“大小姐，要想平安去上京，就得彻底扮成男子，您这一身太招摇。头发…也要在短些。”
沈清晏看着那套灰扑扑的男装，她深吸一口气，从灶房里拿了把剪刀，递到张忠手里：“剪吧。”
张忠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握着剪刀，一缕缕剪断了沈微婉的长发。沈清晏知道，随着这头发落下的，还有“沈清晏”这个名字。从此刻起，她就是“沈砚辞”，是个要去上京赶考的“少年书生”。
剪完头发，张忠又找了块宽布，掩住房门出去。沈清晏会意，男子胸前平坦，这块布必不可少。换上粗布男装，低头看了看自己：灰布长衫，黑色布鞋，再配上她本就清俊的眉眼，倒真像个瘦弱少年郎。
陈老妇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好端端的孩子，怎么遭了这么大罪。”说着又找了块木簪，给她把头发箍好，戴在头上，“这样看着就好些，出去也没人会怀疑。”
沈清晏对着水缸里的倒影看了看——水里的人眉眼熟悉，却又透着股陌生的英气，她试着开口，让声音压低些：“陈婆婆，张叔，往后……就叫我砚辞吧。”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叫，紧接着是村里人的吆喝：“官府的人来查了！说是要找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沈御史家的！”
张忠脸色一变，赶紧去灶房往沈清晏脸上抹了点锅灰，又对陈老妇说：“陈婆婆，待会儿要是有人问，就说我是来走亲戚的，砚辞是我侄子，来投奔我的。”
陈老妇点头应下，就有人敲响了院门。张忠打开门，见是两个穿着皂衣的差役，手里拿着画像——画上的正是沈清晏女装的模样。
“你们家有没有见过画里这姑娘？”差役斜着眼打量张忠，看了看张忠身侧的沈清晏和陈婆婆。
张忠装作憨厚的样子，挠了挠头：“官爷，没见过啊。我是昨天才来的，带着我这个傻侄子来投奔姨娘的，这村里的人都能作证。”陈老妇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官爷，天寒地冻的，他俩来投奔我讨口饭吃，孩子烧傻了。”
差役半信半疑，把沈清晏从张忠身后抓出来，拿着画像比对半天，看着面前的人脸上锅灰遍布，眼神痴傻，也没了兴趣，“这么瘦弱，能活得下去吗？”随即一把推倒她，骂骂咧咧走了。
沈清晏才缓过神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张忠赶忙把她扶起来，拍掉身上的脏雪和泥：“砚辞，我们得尽快离开江南。”
陈老妇连夜帮他们收拾好行李——除了那半块玉佩和几件换洗衣物，就只有张忠剩下的几两碎银子，还有一包干粮和沈清晏换下来的首饰。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沈清晏就跟着张忠，悄悄离开了陈家村。
走在太湖边的小路上，寒风依旧，可沈清晏却觉得比来时更有力气。她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抬头望向北方——上京的路还很长，或许还有更多危险在等着她，但她感到不再害怕。
“张叔，”她开口，声音已比昨天低沉了些，带着少年人的坚定，“等我高中状元，一定……为沈家报仇。”
张忠看着她清瘦却挺拔的背影，眼眶一热，用力点了点头：“好，老奴陪着小姐，一直陪着小姐。”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太湖的晨雾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轻轻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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