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年多以前被赵老翁领着渡两界山的时候,祈岁安就知道赵老翁有些话唠。
可实在没想到,刚从朋友葬礼出来,神色低迷的赵老翁,也能拉着他说这么久。
听了许久,祈岁安从赵老翁的絮絮叨叨中总结出了现在的情况。
附近几个县城上了年纪的老人,明明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却一个接一个的在睡梦中离世。
且死相统一到诡异,无一人在死前合眼,且都面带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倒是有点意思。
但他也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好不容易抓到赵老翁换气的机会,祈岁安问道:“玉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祈氏也不管的吗?”
五荒之地,虽有中荒皇族,号称掌天下之地,实际上皇族也只有个名头。
哪怕各地县令城主等官员,说起来是皇族挑选,可是送上去待选的名单,都是各地的世家宗门子弟。
就如斩龙城,被他杀的前城主是沂州最大的世家,沈氏子弟,现任城主,则是他沂水学宫的同门师姐。
这些人往往都是更听自己家族宗门的,所以各地内务,实际上都是当地的地头蛇在管。
如今玉州这样的情况,自然也该祈氏出面,毕竟本地百姓缴纳的税捐,七成都归了祈氏。
护佑一地太平,是他们应尽的责任。
赵老翁听到祈岁安的问题,又开了另一个话匣子。
“管了,怎么没管,不止祈氏,各县各城的大家大族,都派了人。
请神问卜的手段都用上了,只是这都几个月了,一无所获。
说来您别笑话,老头子我虽然只是乡下老农,可说起来我本家东临赵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可我们县城里的主支,也走了好几位族老,有一位还是修行人,听说不日便要突破到灵师境界,享寿二百载。
可也就这么睡一觉,人也就没了。”
赵老翁灰败的脸色随着滔滔不绝的话语逐渐明亮,甚至多了几分八卦的心思。
又压低声音,“其实也不止我赵氏,我方才在我那个老伙计的丧席上听人说……祈氏也有人没了。”
听到这个,祈岁安兴趣更浓,祈氏族人上千,他不是每个都认识。
但修士修为越高,越不容易显年纪,能老到符合这异常死亡标准的,多半和他以前一样,家族大宴只能坐末席。
他说不定可能还真见过。
看祈岁安一脸等着他继续说的表情,赵老翁眼神更亮,连着说了两三个名字。
说到最后一个叫祈正祥的人的时候,祈岁安神色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叫祈正祥的祈家人——是他的祖父。
但祖孙之间并不亲近,祈正祥孩子不少,孙子更是数不清。
况且他……其实是个棺材子。
母亲才怀上他,父亲便出了意外,母亲更是在临盆前,骤然灵气暴动,走火入魔而亡。
没人想过他还能出生。
祈岁安母亲下葬时,棺椁都入穴,正填土时,有人听见了棺材里传来的婴儿啼哭声。
这才有了他。
虽是活了下来,可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皆视他为不详,从不亲近,只丢给家族统一照管。
他在被那几个嫡支子弟调侃为玉州第一美前,听到最多的称呼是——那个还未出生便克死父母的灾星。
因而他和这所谓的祖父之间,除了那点微末的血缘,其余都和陌生人一般。
但当他决定离家求学时,祖母突然把他叫到房里,祖父祈正和也在,二人都没说什么。
只是给了他分文未动的生母嫁妆和他父亲本该分到的那一份家产,祖母还在送他出门的时候,偷偷给他塞了十枚灵石。
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多,可对祈正祥这一脉旁支中的旁支,十枚灵石,可能要攒上好几年。
这样的开支,祈正祥不可能不知道,他那时候其实是看到了祈正祥盯着这边的。
大概是他们老两口商量好的。
就为着这十枚灵石的情分,他觉得,这祈氏,他也必须得回去一趟。
奔丧来不及,但家里不止已经去世的祖父,还有与他年龄相仿的祖母。
以他现在的修为,说解决这玉州诸多大小世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不太可能。
但只是保护一下祖母,应该是可以的。
*
两界山,正午。
骆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发现食物又不够了。
那两亩稻不知为何,虽然撑过了几个月前的连绵大雨,却格外晚熟。
春日种下的,现在都还是郁郁葱葱一片绿,穗苗才刚开始抽条。
不知多久才能到能吃的时候。
他还是只能出去觅食。
一直吃肉也有点腻味,今天他突发奇想,想换换口味。
前些日子,打那条龙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的新技能,游泳潜水。
吃鱼的渴望也随之日渐浓郁,今天终于是憋不住了。
两界山东面便临海,只是都是些海水都冲不动的黑石头,并没有阳光沙滩碧浪那样的闲适景象。
骆穹来到海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鱼雷一样就朝远处冲过去。
水下幽深黑暗,他却好像自带扫描,看的一清二楚。
但……????
怎么一条鱼都没有?
纪录片里那些色彩斑斓的鱼群呢?
骆穹往外游了很久,直到发现一座孤岛的时候,都没看到,哪怕是一条鱼。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几个月前他刚发现自己游泳能力的时候,那种刚经过不知道什么蹂躏的近海。
都还有一些散碎的鱼,哪怕不一定是活着的,也不一定是完整的。
但确实有。
这才几个月啊?
怎么一条都没了?
骆穹满头问号地爬上他发现的那个孤岛。
这里倒是有沙滩,还挺好看看。
好像有什么东西来过,沙滩上有脚印。
这东西指定不是人,这脚印比他小腿都长,而且很深,海水一时间都无法冲刷流沙将它填平。
算了,吃不了鱼,那就看看这脚印的主人味道怎么样。
来都来了。
骆穹循着脚印一点点深入岛内。
这岛也怪安静的,似乎除了这个脚印的主人,就是铺天盖地的绿植。
一路上静到有些瘆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骆穹终于找到了脚印的尽头,看到了那脚印的主人。
然后放弃了吃这玩意的想法。
他发现的是一只……不对,一团小山一样的巨大的黑色毛球。
一只灯笼一样的独眼在毛球中央,四肢相对于毛球本体格外纤细的节状四肢被两对镣铐束缚。
长相猎奇的东西骆穹这一百年也吃过不少,但这玩意……怎么说呢。
不在于它奇形怪状的外貌,或许是那两对一看就是人类打造的镣铐,让这东西的行为举止……太拟人了。
它像是人类盘腿坐一样的姿势,瘫在地上,望着天空,巨大的独眼里有水花打转,好像在哭。
眼睛下有个鲜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发出“耄耋,耄耋”的声音。
虽不理解其中含义,但听着音调,看着那富含情绪的眼睛,骆穹甚至能感觉到溢出来的哀伤。
这……下不了口啊。
算了算了,全是毛,看四肢,毛发下估计也没多少肉,还是回去找别的东西吃。
骆穹转身想走,那毛球却好像发现了他。
他的衣角被勾住了。
是那个毛球延伸出十几米的“胳膊”,细细的手指上,一点点尖尖的指甲,勾住了他的衣服。
骆穹回头,那毛球眼睛里的哀伤化为了祈求。
耄耋、耄耋的叫声也变成了人类的话语。
“山君老爷……救……救救……救我的孩子,我……我…愿意……让……让您……吃……吃了我,请……救……救它们。”
结结巴巴的,和骆穹自己和人说话的时候还蛮像的。
什么东西?
骆穹的疑问写在脸上,明显通人性的毛球自然也能看出来。
它眼睛瞪大,硕大的眼睛好像变成了屏幕,开始播放画面。
与此同时,它手脚上的镣铐骤然缩紧,似乎让它格外痛苦,勾住骆穹衣角的手指都无法继续发力,缩了回去。
但它仍然坚持播放着画面。
里面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黑压压的空间里,天空上的红月和地上鲜红的曼殊沙华交相辉映。
一群毛球在花海中自在生活,异变突生,天空裂开,伸出一只巨大的人类手掌,随手抓走了地上几个小毛球。
而眼前这个大毛球,画面里过去的它愤怒之下,跳起来咬住那只手,被一起带离了红月花海。
画面一转,就只剩大毛球独自戴着镣铐出现在了这个岛上。
它似乎很怕海水,无法渡海,只能日夜啼哭。
而画面又一转,就出现了小毛球们的身影。
夜深人静,小毛球们不知被谁驱使,潜入旁人家中。
它们身影飘乎,穿墙而过,直接进入那家最年长者的房间。
而后直接跳到熟睡中的老人身上,好像没有重量一般,睡梦中的老人竟也察觉不到。
小毛球伸出“手指”敲了敲老人的脑门,熟睡中的老人骤然睁眼,与小毛球那只独眼对上。
疑惑瞬间化为愉悦,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好之物,嘴角勾起,双目圆睁,生怕扎眼的功夫,就会错过眼前那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时候,小毛球才伸出细长的四肢同时抓住老人两侧肩膀和膝盖,往上一飘。
便有一团烟雾被扯出来,这烟雾,非常像骆穹梦境里见到的那些向他许愿的团状烟雾。
小毛球们抓住烟雾以后,便离开了屋子,朝着不知道哪里离去。
而被剩在屋内的老人,保持着睁眼微笑,直到天明被人发现他已经僵硬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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