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来望月人何在?
风景依稀似去年。【出自唐·赵瑕《江楼感怀》】
————倾雪阁————
君府的天,在那场捅破脓疮的“身世闹剧”后,骤然阴沉了几分。
长辈们默契地关门闭户,至于那位风口浪尖上的三小姐君盈秀,自打蜷进了老太君的寿康阁西厢,便似一只受了惊吓的鹌鹑,整日整日缩在屋里“养病”,人影儿都稀罕见着。到底是真被那场剧变吓破了胆,还是深藏着盘算?无人知晓。
这压抑的静默,不仅灼烧着君泽枫,同样灼烧着其他三个小辈。
君柠妖姐妹俩和君泽桓一连几日都在请安被拒的路上,三人细细商量,都觉得等不得!君泽枫那个痴人,从真相大白那刻起就固执地跪在彦苏阁正厅外的青石板上,不吃不喝,晕了醒,醒了再跪,再晕……几日下来,形销骨立,铁打的身子也熬干了!
倾雪阁内,君柠妖指间的素釉瓷杯转得飞快,茶盖儿碰着杯沿发出细碎又焦躁的轻响。灵凉和灵淇侍立左右,交换着忧心的眼神,自家主子这心眼也太大了些,脸上那红霞印般的五指痕,脸颊打得通红的回来,还担心他做什么!怎么能不相信夫人去相信那个坏姨娘呢!还是自家小姐最可怜了,病才刚好就要忧心这些事。
“灵凉,”君柠妖声音微哑,杯盖骤然定住,“哥哥……还在跪?”
“回小姐,大少爷今早刚被迟和栋迟钦抬回去灌了参汤,醒了就……就又爬回彦苏阁跪着了。”灵凉的声音带着不忍与薄责。灵淇默默递上一盏新茶。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淹没在茶气里,君柠妖蹙紧的眉尖稍稍一松,忽又凝起,“丽姨娘……醒了?”
灵凉嘴角勾出一抹讥诮,“醒了。不过,听说神智混沌,痴痴傻傻的。”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字。
君柠妖一听轻笑出声,险些没稳住杯盏,眼中哪有半分笑意?“神志不清?呵,秦照芳的心,比那千年冰窟还硬几分,装腔作势的功夫倒越发长进了。先卖个疯癫苟命罢了!”她纤指一弹杯壁,“寒尘!”
“在。”角落里一道幽影凭空而现,声音清冷如檐下坠冰。君柠妖脊背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这个寒尘,冷冰冰的,愈发没有活人气息了。
“给我盯死西阁那位丽姨娘,还有她身边走动的那几张脸,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能漏。”
“是。”语罢,寒尘身影一动,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未存在。
君柠妖霍然起身,“灵淇、灵凉,随我去彦苏阁!”主仆三人踏出倾雪阁,往彦苏阁方向去了。从东南角的清冷偏居到正中的权势中枢,这一路曲折回廊,恰似君府此刻波云诡谲的局势。
草木葳蕤,雕梁画栋。
目光掠过熟悉的景致,君柠妖有些出神,恍然间仿佛看见童年嬉笑的她和姐姐,那时,姐姐总说,府宅太大了,要小一点才温馨,可时间长了,姐姐也就慢慢习惯了。
————小花园————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陡然撕破了园子里的沉闷,可想而知了,被打的人,脸得多红了。
“下作东西!竟敢偷减我的月例银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说!谁指使你的!”君盈秀憋闷数日,借口替大哥祈福方才脱出樊笼,谁曾想,临出门了,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银两竟连【沧海月明】的一个普通簪子都买不起,更别说那些名贵的了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份羞恼无处宣泄,偏偏遇上了主母苏氏身边掌管银钱分发的丫头竹香。打不得主子,还动不得一个奴婢?一耳光下去,君盈秀胸口那团污浊气总算舒坦了半分。
竹香半跪在地,捂着脸颊,火辣辣的疼比不上心头那一簇冷火。她抬眼,目光锐利清透,毫无卑怯,“三小姐息怒。奴婢在夫人身前伺候多年,行事有度,银钱分例更是核对再三,白纸黑字记得清楚,绝无短缺克扣之理!”若不是怕传出去说夫人放纵下人欺负庶出小姐,会给夫人惹麻烦,定是要反击回去的!
君盈秀被那眼神刺得一窒,旋即恼羞成怒:“还敢狡赖!不是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贱婢克扣我,还能有谁?真当我是好捏的软柿子!”她尖声高叫,“定要去祖母面前论个黑白!”说着,那只刚行凶的手已再度高高扬起!还得再来一巴掌才能解气!
“住手!”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裹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如碎玉投冰般砸来。
君柠妖老远就听到了君盈秀趾高气扬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自假山后转出,原本急促的步履在看清地上的人影时猛地定住,竟是娘亲身边的竹香!‘这个君盈秀在搞什么鬼,竟然动手到娘亲的婢女身上了!’想着脚下生风,径直越过脸上血色尽褪的君盈秀,俯身亲手将竹香搀起,护在身后。
“二……二姐姐……(奴婢见过二小姐)。”君柠妖出现得突兀,君盈秀和身后的婢女们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许是肢体太习惯了,动作比嘴巴快了些。
君柠妖眸光如刮骨刀般,缓慢地从君盈秀惊惶的脸上扫过,声音冷得能凝冰,“三妹妹好大的脾气!竹香犯了哪条规矩,值得你亲自动手教训?”
“二姐!”君盈秀心跳如鼓,挤出几分委屈,“妹妹今日禀了祖母,要出府替大哥祈福,谁知,临出门时竟发现月例少了大半!这才找竹香姐姐问个明白……”在君柠妖面前,她那点骄纵之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根植于心的恐惧。
“哦?”君柠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原来如此。”侧首将目光落在了竹香身上,语气陡转严厉,“竹香!”
竹香正待开口,君柠妖却抬手制止了她,“母亲将阖府份例交与你,足见信重。旁人那里都顺当,偏我三妹妹这儿‘又’出了差错?这等‘纰漏’,可不是你一惯的做派!”
一句“又”字,如针尖般刺进君盈秀耳膜。君盈秀垂下的眼中怨毒翻涌,君柠妖!你竟敢如此当众羞辱我!
竹香心头雪亮,正要据理力争,“二小姐明察……”
“行了。”君柠妖不耐地打断,眼光落回君盈秀身上,那目光里已带上看穿蠢物般的轻蔑,“竹香做事极是稳妥。倒是三妹妹房中人多手杂,保不齐就……养了些吃里扒外的耗子,平日用些‘精细功夫’掩着,才没被你察觉?”宫烬垒怎么会对这样蠢笨的女子上心?难不成是心机看多了,留个蠢的,显得有趣吗?
君盈秀却被那轻蔑刺痛,逆反心顿起,“姐姐说笑了!贪婪之心惯会藏于‘精细’之下!妹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必是有人欺我是庶女,亲娘又是个不受宠的,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话语间,竟暗指苏氏放纵下人。
空气骤然冻结。
君柠妖的眼神霎时寒如极北玄冰,一步逼近,“你说什么?”威压倾泻,连周围的花木都似噤了声,“竹香是我娘的陪嫁,情同姐妹,忠心事主数十载!府中上下皆知!你竟敢攀诬于她,暗示是我娘克扣了你的份例?!”
“竹香是娘亲的陪嫁丫鬟,在府中的年份颇长,若竹香有此等心思,娘亲怎会留她!”君柠妖话锋犀利,眼神中隐隐多了些轻蔑之意,“还是,妹妹的意思,是在质疑娘亲克扣你的份例咯?!”
“扑通!”君盈秀被那眼神骇得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妹妹不敢!妹妹绝无此意!”那刻骨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垂落两侧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不过是个不受宠没人撑腰的庶女,怎么能跟君家主母作对呢!
“不敢最好。”君柠妖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如冰面下的暗流,“劝你一句,还是赶紧回去,趁早揪出那只啃你月例的老鼠。现在只是偷点小钱,改日偷了你压箱底的金银珠翠,闹得满城皆知,丢尽君家脸面……那时才叫追悔莫及!”
言罢,再无半分停留,带着竹香,拂袖而去,裙裾掠过青石径,带起一阵冷香。
待君柠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许久,君盈秀才像脱了力般,倚着丫鬟兰芝,艰难地撑起身,那张尚存稚气的圆脸上,刻满了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怨毒与狠戾,扭曲了最后一丝无辜童真。‘君柠妖!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转念想起君柠妖刚刚戳穿窗户纸的话,她眼中冷光一闪,“兰芝!给我滚回去!把寿康阁里里外外给我翻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作死的贱蹄子敢吞我的银子!查出来,我要活扒了她的皮!”
兰芝应声回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回去。”转身就往寿康阁去了。
君盈秀抚平衣裙褶皱,正要离开,忽见前方匆匆走过一个身着驼色裙衫的丫鬟,正是丽姨娘的贴身侍女秋梅。
“秋梅!”君盈秀扬声唤住,脸上瞬间换上焦急关切,“我娘她……醒了吗?可还好?”那变脸的速度,令人心惊。
秋梅停下,脸有难色:“姨娘醒了,只是……”
“只是如何?”
“神智……像是有些糊涂不清了……”秋梅小心翼翼地回禀。
“呵……”一声短促冰冷的笑从君盈秀喉咙里溢出,脸上那点刻意装出的担忧荡然无存,只剩下刻骨的讽刺与漠然。神志不清?她这个亲娘怎么会疯!寿康阁的老不死疯了,秦照芳都不会疯,随便吧,她要做她的春秋大梦,就让她做好了。
“秋梅,”君盈秀凑近一步,声音低得像淬了毒的蛇信,“她如今这模样……对谁都是拖累,明白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秋梅,传递着不言而喻的冷酷。
秋梅浑身一冷,瞬间明白了其中**的警告与杀机,只得垂眼压下惊惧,低声应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君盈秀脸上刹那云开雾散,又恢复成那副天真可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狰狞一幕只是错觉,“既是说了要去祈福,便不能食言。兰衣,我们走。”
遂,带着兰衣扬长而去。
正午的阳光带着初春特有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覆雪的回廊上。
君柠妖一行刚从一场烦心的闹剧抽身,缓步朝彦苏阁行去。脚下积雪松软,发出咯吱轻响。蓦地,一声“噗簌”滑落惊起,几星雪霰沾上衣襟,凉意渗入,君柠妖抬眼,只见一簇染了艳红的梅枝越过墙头,倔强地探出身姿,在日光下竟有几分灼灼之意。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心底那缕若有似无的愁绪,被这探墙而出的红梅撩拨了一下。
园中春色定然盛极了吧?
待大哥的事尘埃落定,定要邀姐姐同坐梅下……这念头刚浮起些许暖意,目光触及前引的竹香微垂的面庞,那份隐忧与无奈便如覆顶的雪团般,沉沉压回了心头。
自家这个大哥啊……生来便带着弱症,又随舅父在边陲熬炼,十五年来病痛缠身数次游走鬼门关。每一回闯过生死关隘,都是娘亲数日不眠,衣不解带地从阎王手中一寸寸夺回来的!
心血熬干十几年才保全的骨肉至亲,却被外人几句谗言挑拨得疑心生母,娘亲心中该是何等刺痛?祖母那闭紧的院门,何尝不是同样的心绪?一为怒其莽撞,二则……是被逐月大师的箴言压得透不过气吧。若大哥真活不过二十五……那该如何,她不去想。
“竹香,”君柠妖低声问,指尖无意识拂过袖口冰凉的绣纹,“娘亲……当真不肯再给大哥机会了么?” 竹香侧首,面上是为难堆砌的沟壑。
答案已在那无声的摇头里分明。
君柠妖心口闷痛,摆摆手,“罢了。你先回阁中照应吧。” 竹香匆匆一福,欲言又止,终是挤出句劝慰,“二小姐,其实……也无需太过忧心。”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侧道。
无需忧心?怎能不忧!
大哥在彦苏阁正院门前已连跪数日,只为求得娘亲原谅,却屡屡被冰冷的门扉拒之千里。
就连君泽枫晕倒雪地,那紧闭的门依旧未曾松动半分,祖母处亦是石沉大海,连个问候的下人都不曾踏出院门一步。
更别提前两日,她与姐姐也曾试图调和,结果一样铩羽而归。
直到昨日,二哥提议,直接去“劫持”公务缠身数日未归的父亲君青彦,方算寻到一丝转圜的缝隙,只是不知爹爹那头可有把握……
前世轨迹里并无此节,君柠妖顿感棘手,那“二十五岁命劫”的箴言,更如一根淬了毒的刺,悬而未决。等等!
前世大哥……不就是在二十五岁生辰前被宫烬垒夺去性命?难道此番风波竟是天意启示,“逐月大师”所言的天命,根源在于她?!
……
有人早已知晓君家结局,早知君府将倾!“逐月大师”明明洞悉一切,为何袖手旁观?为什么?!!!一股寒气从脚底骤然窜上脊骨,双腿瞬间失力。
“小姐!”灵淇惊呼声里,君柠妖身子一歪,眼疾手快地将君柠妖扶住了。
“……无事。”君柠妖稳住微晃的身形,掌心锦帕似要把脑中翻涌的阴霾一同甩开,眼底复又清明。
“小姐是在忧心夫人和大少爷吧?”心思玲珑的灵凉轻声道,“夫人会回心转意的,总归是骨肉血脉。” 君柠妖唇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深吸一口气,初春清冽的空气带着梅花清香,“可我那木头脑袋的大哥,总得有人推一把。”
——————彦苏阁——————
月洞门里,以祝嬷嬷为首的一干仆从静立两侧,见君柠妖进院,纷纷见礼。
“二小姐万安。”
“嬷嬷快请起,都起来吧。”君柠妖紧走几步,亲手扶起祝嬷嬷,这位一生奉献给苏家的忠仆,身上沉淀着岁月的重量与守护。
“劳嬷嬷照拂娘亲了,辛苦了。”君柠妖握紧祝嬷嬷布满褶皱的手,郑重欠身致谢。
祝嬷嬷受宠若惊,眼中几乎涌出热意,慌忙避让,“二小姐折煞老奴了!伺候夫人是天大的福分,担不起您这一礼……”
“嬷嬷当得起。”君柠妖不容分说,目光已越过众人,落在跪得笔直的君泽枫身上,寒风中,他单薄的脊背挺得僵硬,脸色惨白如院墙上的积雪,细密的冷汗滑过下颌,没入冻得发乌的衣领。
“大哥!”君柠妖心口一窒——这是不要命了吗?
“阿妖……”嘶哑的呼唤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君柠妖脚下只顿了一瞬,眼神便化作决然,径直行至君泽枫身侧,裙裾委地,跪了下去!
“妖妖!胡闹!快起来!地上凉——”君泽枫大急,伸手去拽,却如撼磐石。
“寒木寒尘!”君柠妖声音清亮,“拦住迟栋迟钦!”
“是,小姐!”寒木寒尘听命现身,稳稳堵住了君泽枫的两个随侍,不让他们靠近君柠妖半步。
“妹妹……”
“你再啰嗦,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听着君柠妖的话,君泽枫僵住,深知这妹妹的执拗与自己如出一辙。喉头滚动半晌,只余下一句沙哑的叹息,“……谢谢你,阿妖。”冰凉的指尖落在君柠妖发顶,带着无言的妥协与深深的愧疚。
“怎得我病过一场,哥哥病过一场,就生分成这样了?连‘谢’字都用上了!”君柠妖故意扬眉,试图打破沉重的氛围,“寿康阁那一巴掌,可抵不过大哥护我的万分之一!我可不爱看你眼下这副霜打了的模样。”
这话烫得君泽枫心头一酸,终于挤出些许笑意,“是是是,大哥糊涂了!明儿给你买最甜的蜜饯果子赔罪,可好?”
“一言为定!”兄妹对视,冰雪般滞涩的气氛终有了一丝松动,君泽枫苍白的脸上,因这点笑意仿佛添了微弱的血色。
正午的暖阳温吞吞照着,将院中积雪晒化了些许,渗入青砖缝隙。
君柠妖目光灼灼盯着那紧闭的门扉,光跪着可不行……娘亲的决绝早已证明此法无效,是时候换个法子了! 念头一转,一贯清冷的声线倏然软下,带着不常有的柔软,“娘亲——开开门吧!见见女儿可好?” 这声呼唤穿透门墙。
苏筱茵坐在內厢,手中紧攥着一件缝了一半的素色锦袍,是给儿子做的春衣,门外儿子的身影日夜萦绕心头,那执拗的叩拜,那一次次晕厥……那点被亲生子疑心的委屈怨恨,早被无边的心疼与焦虑冲刷得摇摇欲坠。
终是秦氏可恶不是吗!可,心里就是堵得慌!
但,若真将儿子跪出个好歹来……如何得了?针尖刺痛了指腹,留下一点殷红。
“夫人!”门帘掀动,竹香一脸慌张,“二小姐……二小姐她也在外面跪着呢!昨日才落过雪,二小姐的身子怕是......”
“哐当!” 苏筱茵猛地站起,手中绣架直直砸在地上!什么委屈怨恨,什么执拗赌气,瞬间被席卷而来的母性惊慌碾碎! 她的妖妖!本就是早产生下来的,又中过寒毒……哪里禁得住这般冰寒?!
“吱——”木门沉重的开启声,像一道裂开冰面的惊雷。
门缝后,是苏筱茵慌乱失措的面容,眼角的泪痕尚存,“妖妖!我的心肝!你这是要挖娘的心啊!”苏筱茵如离弦之箭奔出,一把将跪在雪水中的君柠妖死死搂进怀里,冰凉的指尖抚过女儿同样冰凉的脸颊,“你的身子哪经得起这般糟蹋!”
被那熟悉的、带着馨香体温的怀抱紧紧包裹,君柠妖连日来的焦虑、委屈、恐惧如同决堤洪水,汹涌而出,泪水瞬间濡湿了华贵的衣料,声音闷闷地发抖,“娘……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傻孩子!”苏筱茵心如刀绞,忙用袖子擦拭女儿泪痕斑驳的小脸,自己也不禁泪如雨下,“娘怎会不要你们……娘的心肝……”
苏筱茵一面心疼地安抚着怀中的女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肩头,深深看向那摇摇欲坠,却强撑着挺直腰背的长子君泽枫。
少年清俊的脸庞上只剩一片病态的惨白,因消瘦而愈发清晰的下颌轮廓,写满了痛苦与深深的恳求,这无声的凝望,像一把淬火的钝刀,在苏筱茵心头反复切割。
“娘……我错了……”君泽枫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如同砂砾摩擦,边说边重重地俯下身去,额头撞上冰冷坚硬的地砖,发出沉闷却刺入骨髓的撞击声。,“咚!”
“枫儿!”苏筱茵的心随着那撞击声骤然收缩,下意识惊呼出声,再也顾不得任何心结,几乎是踉跄着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扶,就在此刻,“娘!”
“大伯母!”
院门口传来急切的声音。君柠妖循声望去,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风尘仆仆被拽回的君青彦立在月洞门下,身侧是一袭火红披风的君析妍,以及一身雪松兰的君泽桓。三人几乎同时停步,目光越过院落的积雪,胶着在院中的母女和跪伏在地、形容狼狈的少年身上。
无声的静默如同初融的春水,在每个人心中流淌。
君析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君泽桓紧绷的唇角微微松弛,而君青彦,这位终日奔波于公务的君府支柱,锐利的目光扫过阖家团聚的景象,所有焦灼、等待与心痛,终是尘埃落定了。
阳光吝啬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向院角那片探出墙头、早已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冷风中那点点艳色,竟有破冰之意。
苏筱茵的手已触及君泽枫冰冷的手臂,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从未动摇的爱,“我的傻枫儿!快起来!娘不怪你了!你再这般跪着折腾自己,为娘才是真要发疯了!”
“娘!”君泽枫抬头,额头一片刺目的红肿淤青,眼中血丝密布,却终于盛满了光亮。君泽桓上前一步,提起拳头轻轻碰在兄长僵冷的拳面上,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哥。”君泽枫回碰,苍白唇角牵动,“二弟。”一个动作,兄弟情义尽复。
“好了好了,外头风起,怕是要落雪,都进屋去!”君青彦声音洪亮,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与满足,目光再次扫过妻子、儿女,那融融暖意几乎要融化檐下冰棱——这方寸小院,是他的天下至宝。
众人相拥入内,暖阁春意融融。
君柠妖刚落座,眼角瞥见独自默立于院中的君泽桓,身形挺拔依旧,目光投向厅内言笑晏晏的一家,清俊的侧颜在灯影中显得有些遥远。
“二哥!”君柠妖骤然起身,几步跨到门前,不顾裙裾沾了寒气,一把攥住君泽桓的衣袖就往门内带,君泽桓被拽得微微踉跄,心头仿佛被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傻站着做什么?我们一家人,一个也不能少。进来!”君柠妖声音清越,如同春冰碎裂。
君泽桓呼吸微窒,那句“一家人,一个也不能少”,直直刺入他心中那处常年小心翼翼封存的角落。暖意迅速蔓延开来,取代了那些隐于血脉之外的孤寂,“好。”
“桓儿,”君青彦也朗声道,大手有力拍在君泽桓肩上,掌心的温热直透寒衣,“妖妖说得极是!你虽常惹得我跳脚,却是我和你大伯母看着长大的骨肉!就是亲儿子!”
“休要胡说!”苏筱茵笑睨了丈夫一眼,伸手将君泽桓往温暖处拉近一步,“桓儿最是省心,分明只有你总是沉不住气,与我和干?”
“筱茵!”君青彦眼睛一瞪,手叉腰间,佯作气恼状,“孩子们面前,好歹给我留三分颜面!”
这一句“颜面”,如同一颗投入潭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隔阂,引得满室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满院的笑声,如同春潮初涨,激荡回旋,竟似要将彦苏阁积压数日的阴霾和这汉京城上空终年不散的沉霾,一并冲开。
君泽桓听着环绕耳际的笑声,看着眼前真实滚烫的家人,那漂泊如浮萍的心,终于沉沉落定,深藏的惶恐与刻意维持的距离感缓缓散去——原来这并非他一厢情愿的奢望。
血缘或许有所差隔,然大伯、大伯母、兄长、妹妹们,早已将他视作不可或缺的骨肉至亲,他不是一个人,他也不用小心翼翼,他们会包容一切,
院落里,天空雪花飘落,而在那深庭暖阁之内,血脉融铸的羁绊,正蒸腾出足以对抗严冬的、滚烫不息的热意,窗棂之上,新凝结的霜花在灯火的映衬下,悄然融成第一滴剔透的水珠。
恰如那寒梅,再厚之冰,亦锁不住其骨中烈焰,终将破雪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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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终归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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