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京之中,蛛网密布。
各家各族的无形眼睛不知藏在何处檐角,窥探着君家的每缕微风,而去逆紋,又是件隐秘的事情,因此,君家姐妹俩将换得更加简朴了,就连辕前驾马的车夫,亦是寒尘从白昃市口匆匆租来的生面孔。
—————汉京长街—————
君柠妖坐在马车内,还在为适才寿康阁内的威压所如鲠在喉。“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因外面的车夫不是熟悉的人,声音上比平时小了好几分。
“不似寻常。”君析妍指尖绕着素色锦帕,一圈又一圈,掩饰着心湖的微澜,“我已命炎逍留守,伺机探个分明。”言罢,目光落在小几那碟嫣红欲滴的玫瑰酥上。
君柠妖循着君析妍目光,眼神跃跃欲试,伸手拈起一块,贝齿轻启,轻咬了一口,极致的甜腻如同潮水席卷味蕾,天爷呀,可太甜了吧!黛眉紧蹙,慌忙丢下酥点,端起碧螺春狠灌一口,清冽的茶汤涤荡了那过分的甜蜜,“可算是救了命啊!”像是大劫之后的余幸一般。
君析妍全程目睹,那层萦绕心头的薄雾般的焦躁,竟被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冲散了去,忍不住扑哧一笑,指尖带着宠溺点上妹妹光洁的额角,“你呀!可怎么好哦!”无奈又纵容的叹息。
“姐姐宽心,”君柠妖眸底亮起琉璃色的光彩,语声带着奇异的稳定,“路且长,我们姐妹同心,万事易解。”刚出口的话语,却被前方一阵骤然响起的骏马嘶鸣与肃穆冷冽斥喝生生打断,“长公主车驾行驶!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白昃市热闹非凡,尤其是巳时到未时之间更甚,马车两辆并行更是少之又少的,除非有一方愿意退后绕开重新走一遍,否则都会过不去这条长街。
车夫就是个普通平民百姓,惊得手足无措,不敢置喙做主,忙隔着帘子请示,“小姐们,是否退让?”
“让!”车内君家双姝异口同声。
长公主竟已抵京?如此之快?难道,也是为了那除夕宫宴?
“得令!”车夫如蒙大赦,缰绳急挽,引着马儿倒退避让,直至出了长街,动作干脆利落。
艾绿色绉纱帘掀起一角,露出了一个梳着双螺髻的脑袋,是长公主车驾内的婢女,“阿苔,公主令,查!”车辕旁侍立的劲装侍卫闻声点头,身形如燕鹞掠空,皂靴在青瓦上轻点三响,没入重重檐影,再无踪迹。
“离儿何在?”
“回公主,郡王已奉召入宫。”
“……直接进宫!”宫嘉诺指尖死死攥紧了锦帕,指节泛白,眸底翻滚着难以名状的暗流,侍坐一侧的经嬷嬷,略带苍苦的眉头紧蹙,自是瞧出了主子的不安,无声覆上了宫嘉诺的手背,掌心温热,轻轻一握,“公主……此番归来是为团圆,万勿惊惶。”
“嬷母,十七年了……”叹息如夜露,带着迟暮的寒凉。
“都过去了,”经嬷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驸马与郡王俱在,不愁,不怕。”宫嘉诺闻言定了定心神,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态,阖上了眼眸,仿佛要将所有波涛压入深海。
—————逆紋匠铺—————
因退让长公主车驾绕行,到逆紋古拙的木门之外时,天光已近正午,冬阳慷慨地泼洒下来,将门楣上的铜兽映得灼灼。
“小姐,到了。”车夫禀报刚落,紧闭的大门竟吱呀一声,自行洞开了,一位身着月白长衫、袖口隐绣翠竹的男子现身,剑眉朗目,气度从容, “两位贵客,家主已静候多时了。”
这云家是会占卜之术不成?
闻声之间,君柠妖和君析妍皆已下车而立,看向门扉中央的眼眸里隐隐有些诧异,不是牧格,此人,不曾见过,“有劳公子。”君析妍从容应道。
“不敢当,敝人粗莂,在下申康,忝为云府总管。小姐直呼贱名即可,请随我来。”申康侧身引路,廊道曲折,与前次相比,两旁新植了无数矮竹,与绿梅相依,葱茏绿意间逸散出奇异的暖意,竟无一丝冬寒,恍若初夏之景,神秘而精妙。
行至主堂外时,恰见云远澈正与妹妹兮浅言谈,兄妹二人神采飞扬,似说到什么有趣之事。
云远澈依旧一身胜雪白袍,纤尘不染,云兮浅则与上次不同,穿了身淡粉罗裳,外罩白色轻纱,宛若初绽的荷瓣,见君家姐妹入内,眉宇间少了上回的暖意,只浅浅颔首,“君大小姐、君二小姐。”
“云公子、云小姐有礼。”双方见礼落座,云兮浅并未如那日一般坐在迎客的座位,而是坐到了主座右侧,漂亮的眸子里,浮动着清晰的疏离,隐隐透着一股不欢迎的气息。
君家两姐妹何等灵秀,这无声的抵触宛若寒针入肤,既不受待见,自当速离。君析妍开门见山,“约定之日已至,我与妹妹前来取货。”
“您要打造的暗器皆在此黑匣内。”云远澈点了点头,轻拍手掌,眼见申康、牧格手中捧着黑木匣子进来。云远澈站起身来依次打开了两人手中的黑木匣子,随意地从其中拿出了一样兵器,看形状乃是一把两尺长的软剑。
“此刃名‘沙华’,乃长老赠与二小姐的。”云远澈手腕轻抖,那软剑嗡鸣一声,剑脊之上,七颗细小浑圆的银珠嵌列,隐泛流光。一剑透身之时,银珠内□□线会破珠疾射而出,出其不意,封喉夺命!”语毕,他指尖轻挑,那剑竟如水袖般顺从地缠向他臂弯。
君柠妖的目光倏然被钉在剑上,瞳仁灿若星子,满是惊叹的激赏,待云远澈解释完毕,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双手接过。指尖抚过冰凉的剑身,又惊又喜,随即灵巧地将它盘于腰间——淡青色的裙裳遮掩下,竟了无痕迹,浑然一体!
云远澈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与满意,手指探向另一个木匣深处。君析妍原本正欣赏着君柠妖的“沙华”,余光扫过云远澈取出之物,呼吸不觉一滞,远看是一支造型别致的蝶翼金簪,但在逆紋之物,岂是凡品?
“此物名‘夕雾’,是长老赠与大小姐的,蝶尾轻抬……”云远澈指尖微动,那看似完整的蝶翼竟自内而外精巧展开,细薄如冰绡,边缘锐气森然,“……薄如蝉翼,锋可断发。”边说边将夕雾递给了君析妍,两个沉重的乌木匣,也一同推到了君柠妖手边的藤木桌上。
“匣中为冰魄镯一对,藏百根见血封喉之毒针;云梦透骨针六十四根,针上之毒能令人如坠梦境,不取性命,解药……唯逆紋独有,匣底已附方子;迷迭戒两枚,环佩珠玉之下,旋动宝顶,内嵌小巧秘阁,可纳异药细毒。”云远澈解释得条理分明,每一样都令人心悸又神往。
君析妍轻抬皓腕,将夕雾簪入发髻,金蝶栖于乌发,清冷与华美交织,伸手拉住君柠妖,姐妹二人竟默契地同时朝云家兄妹躬身深施一礼,“多谢云家主!”这突如其来的郑重,让云远澈与云兮浅同时怔住,几乎忘了回应。
“快请起!”云兮浅最先回神,疾步上前扶起君柠妖,又去搀君析妍,脸上那层冰霜裂开了一丝缝隙,望向姐妹俩的眼神变得复杂莫测,“我们……区区草莽,如何受得小姐如此重礼?”
“云家主,我姐妹今日立誓,从今往后,凡云家主及令妹所托之事,君家必倾力相助,绝不推诿!”誓言掷地有声,云家兄妹对视一眼,似有无声的波澜在两人眼底交汇。
最终,云远澈缓缓展开了他手中的玉骨折扇,声音清朗却不容置疑,“既蒙君家二位小姐不弃,愿以诚相交。此次所有兵刃,便算我逆紋赠予挚友之礼,分文不取。”
君柠妖与君析妍齐齐愣住!破云家百年铁规?她们亦非贪图小利之辈,“万万不可!如此珍奇神兵,耗费心神无数,我姐妹岂能白白……”
“君家若执意付银,”云远澈手腕一翻,折扇“啪”地收起,脸上笑容骤然转冷,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两位小姐就请将兵刃留下,步出此门!逆紋,永不接君家生意!”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气氛瞬间凝滞。
听着云远澈话中之意,又见君家两姐妹为难神色,云兮浅莲步轻移,走到君柠妖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君柠妖微凉的手,“大哥心意已决,九头牛也拉不回。”声音如林间清泉,先前那份疏离竟悄然消散,露出少女的几分俏皮,“再说,既然认了你们做朋友,再谈黄白,岂不是太见外了?”说着,指尖轻晃君柠妖的手掌,带着无声的亲昵。
君柠妖侧头看向君析妍,两人无奈,相争无异议,只好作罢,这交情,不收也得收了,“……如此,”君析妍终是展颜,将手覆在妹妹与云兮浅相握的手背上,三只柔荑叠在一起,温软如玉,“大恩不言谢。日后云家但有驱驰,君府上下,定当赴汤蹈火!”眼中是郑重的承诺。
“这还差不多!”云兮浅破颜一笑,那份清冷疏离早已烟消云散,如冰雪初融。
一场出乎意料的馈赠与回礼,无形中织就了最坚韧的纽带,方才的冰隙早已融化,主堂内,四人围坐,谈兴渐浓,从汉京风物到武学奇谭,言笑晏晏。直至堂外暮色四合,光影渐暗,君析妍才恍然惊觉,“哎呀!时辰不早,再不走只怕……”
“该回去了,”君柠妖也笑着起身,“兮浅妹妹,改日定要来君府做客,我们姐妹可要好好招待。”
“一定一定!”云兮浅笑靥如花,“兮浅定要登门叨扰二位姐姐!”
“云大哥,兮浅妹妹,留步,不必远送了。”姐妹二人匆匆登车,马车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目送马车远去,云远澈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抬手在妹妹肩头轻拍,“倒真是投缘?我们兮浅眼光一向挑剔,能得你如此青眼,倒是不易。”
“难道哥哥不是真心结交?”云兮浅斜睨着他,随即轻哼一声,朝旁边小婢女使了个眼色,“卜芥,走!”裙裾微动,飘然进门。
云远澈立在阶上,白发白袍在风中轻扬,唇角那抹佻达风流的笑意不减,折扇轻摇,也优哉游哉踱了进去。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小巷的黄昏。
就在大门闭拢的刹那,不远处的屋脊之上,两道模糊的身影如同夜枭,一东一西,迅疾无声地掠过,消失在连绵的灰瓦之上,去向成谜。
夜色,悄然而至。
浓墨般的天际猛然撕裂,天公似起了脾气,电光游走如金蛇乱舞,紧接着,一声炸雷轰然而至,撼动宫阙,豆大的雨点噼啪砸下,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
“主子,近来君家有人去过逆紋匠铺。”声音低沉,如同窗外压抑的雨声。
“嗯。”书案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站起,踱至窗前,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长空,刹那间照亮了他的面容,古铜色的肌肤,衬得一身宝蓝锦缎格外鲜亮,一张俊朗得足以令女子心动的脸,唇角却噙着一丝冰冷刻骨的、与之面貌格格不入的阴笑,双眼深潭般幽暗。
这份矛盾带来的寒意,远胜窗外的雷雨风暴,“盯着。”薄唇吐出两个字,毫无温度。这个监视君家的人,是谁?又有何目的?
——————韶雨阁——————
正阁外,雨水连绵,如同扯不断的丝线,密密匝匝地从天穹垂落,打在琉璃瓦上,碎成无数泠泠细响,又顺着屋檐汇成晶莹的珠串,滴落在青石阶前,晕开一圈圈昏黄灯影下的涟漪。
“小姐、二小姐请喝茶。这是大厨房新做的海棠酥和紫苏柰香糕,请小姐们尝尝鲜。”久珋、久珬将手中的茶与点心放于小桌上,君析妍径直拿起了一块海棠酥塞进了嘴里,“真好吃。”海棠酥小巧,一口一个,君柠妖看着姐姐如同小孩子般吃着海棠酥,好奇的也塞了一块,秀眉一挑,确实不错,至少不甜。
君柠妖不似京中贵女们一般喜甜食,所以能从君柠妖面上得一个甜食的肯定,哪怕只是浅浅一个点头,都是极其不易的,君析妍越想越觉得应该多吃些,抬手又拿了一块海棠酥,正往嘴里送,见窗外黑影伫立,沉声问道,“炎逍!探得如何?”
微风浮动窗纱,一道人影已悄无声息地立于堂中,银质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眸,身形如出鞘的利刃隐于暗夜,“回主子,相爷与夫人决议,将大少爷过继与大帅府上。老太君……也已首肯。”与寒木、寒尘不同的声音,不低沉,不冷,听起来如沐春风。
“下去吧。”君析妍挥了挥手,人影如来时般无声退去,融入雨雾。
君柠妖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早有猜测的样子,低眸盯着紫苏柰香糕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姐姐,这步棋,爹爹怕是早蓄谋已久了……望月寺逐月大师那番‘嫡脉无承嗣之男’的卦辞,便是伏笔。”
“荒谬!”君析妍捏紧了指尖,“祖制宗法岂容这般轻慢?偌大君府,竟要把唯一的嫡子送给外祖家?这算哪门子规矩!”
“规矩?”君柠妖抬起头,眸底似有寒星闪烁,声音却极淡,“在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里,天命昭示了无子之劫,爹爹能如何?难道真等着引狼入室,让人分了这君家的基业么?更何况,过继给外祖家,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君析妍点帕擦了擦手指上残留的点心屑,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肆虐的雨,她深知妹妹所谋之深,所言皆直指核心,若是戎表哥还在就好了。
算了……抬手对着坐在不远处绣着花的久珬招了招,“把那黑匣子拿来。”久珬听命连忙起身走向了内室,约莫一弹指的功夫,便捧着黑匣子走了出来,递到了君析妍面前。
“冰魄镯、迷迭戒,你我各执其一。这药方,你收好。”君析妍纤指轻启暗扣,取了戒指和冰魄镯递给了君柠妖。
“这戒指上的宝石很是不错,天蓝澄澈,是云大哥有心了。”冰凉的镯子套上皓腕,天蓝宝石在君柠妖指尖闪着奇异的光华。
君析妍颔首,“确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云梦透骨针,你收着便是,不必给我。”
“知我者,姐姐也。”君柠妖唇角弯起一丝狡黠的弧度,顺手将装着数枚云梦透骨针的小银匣塞进久珬手中,吩咐久珬一同放入黑匣子内收好,“此物迷幻奇绝,姐姐留几根傍身无妨。”久珬听命拿着黑匣子转身又进了内室。
君柠妖似想到了什么,招手唤来了灵凉,附耳吩咐了,灵凉便手捧着黑匣子行礼退了出去。
阁内重归寂静,只闻雨声滴答。
“娘亲瞒着我们也就罢了!表姐那赐婚……竟只是皇家拿去冲喜的物件?何等憋屈!我料那所谓‘愿嫁’的书信,字迹怕也未必真是表姐亲笔!”安排好暗器,君柠妖又想起了苏沅嫕被赐婚之事,一想到赐婚的原因,心中不免气闷得紧。
“噤声!”君析妍猝然抬眼,忙瞪了一眼君柠妖,说话竟也不知道忌讳,“韶雨阁未必无耳!慎言!”说完迅速靠前,在君柠妖耳边急急低语了数句。
君柠妖脸上初时的惊愕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冰寒刺骨的狠戾取代,周遭空气仿佛都骤然冷了几度:“……何时的事?”
“左不过三日内吧。”君析妍语气沉重。
君柠妖眼底厉色一闪即逝,眨眼间又换上惯常的狡黠笑意,仿佛刚才的肃杀从未出现,“如此看来……倒还不如那人……”
“胡吣!”君析妍嗔怪的看了一眼君柠妖,越说越离谱了。她知晓妹妹所说的是谁,可与即将到来的凤主赐婚相比,注定只能是镜花水月了。
君柠妖眯起了眼睛只笑了笑,不再言语,拿起了紫苏柰香糕轻咬了一口,又淡淡的放下了。
“赫原尋可与谁家定亲了?”君析妍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灵凉手里捧着宝盒子正从门外进来,雨水的凉气随她一同带进了暖阁,“回大小姐的话,听说是定下了殷家嫡二千金,殷檀雁。”
“殷家?刑部侍郎殷镇辉的女儿?”
“是。”灵凉回完话走至君柠妖身侧,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君柠妖手边的檀木桌上,君柠妖拍了拍木盒,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这是琉璃霜花扇,姐姐看看,做表姐添妆礼合不合适?”说着,指尖挑开了盒盖。
盒内锦缎之上,静静躺着一把扇子,扇骨晶莹剔透,如冰如雪,在烛火下竟折射出七彩光晕;扇面薄如蝉翼,其上寒梅点点,霜花凝结,似有冰寒之气扑面而来!
君析妍的目光触到那扇子的刹那,身体猛地一僵!“这扇子?……”她眼底涌上难以置信的惊骇,劈手将扇子抽出,凝神细看,那独特工艺,那如附寒意的玉骨冰绡……脑中惊雷炸响!
“赫原家…代代相传的琉璃霜花扇?!妹妹!”君析妍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怒涛,“你怎么敢将这烫手的东西……揽过来!”仿佛握的不是稀世珍宝,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君柠妖神色平静地接过灵凉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眼波流转,捕捉着姐姐细微的神情变化。
“前些日子在荼蘼楼,我故意演了场闹剧,出得门来时,撞见了赫原尋的心腹随侍子无,正苦苦哀求寒尘,只求见我一面,了却一桩心事。”君柠妖语速平缓,带着一丝无奈,“他将此物塞予我,留下一信,仅数言:‘劳请代为转交嫕儿……永诀……珍重。’字字沥血……姐姐,你说,我如何能推拒得掉这一腔……焚心绝望的托付?”
君析妍握扇的手指猛地收紧,又颓然松开,满心的怒火被这番话浇透,化作一片苍凉酸楚与深深惋惜。“他……竟痴绝至此……”她喃喃道,只觉得那精致绝伦的琉璃霜花扇,此刻重逾千斤。
赫原与苏家数代交情,少年情愫暗生,多少期盼,最终却敌不过皇权轻描淡写的一笔!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沦为皇家冲喜的工具,而自己亦被迫接受另一桩联姻……这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这婚事还需明日除夕夜宴问一问表姐心意再看。”
“妹妹,御旨将下,你,又能如何!”君析妍抬头看向了君柠妖,似乎想要看出君柠妖心中所想那般直直盯着。
君柠妖迎着姐姐的目光,毫无退缩,她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将她的侧影拉长在屏风之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山岳不移的决绝,“姐姐,我要的是,表姐肯定的意愿,否则,管他是什么御赐良缘,什么宗室脸面,我也必定要毁了这桩亲!”
君析妍心神俱震!看着妹妹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狠绝与破釜沉舟的决心,最终一言不发,也算是默认了君柠妖所想。
“更何况……”君柠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仿佛浸透了前世风霜,带着沉沉的追思与刻骨的补偿之意,轻轻砸在君析妍心坎,“前世君门倾颓,连累赫原家舍尽全族气运相救,姐姐,他那片情,那份义,沉甸甸地!我怎能忍心看着他满腔爱意,最终只余一片……抱憾终天的凄凉?”
君柠妖所言,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小针扎进了君析妍心中,她死死攥紧了衣袖,指尖发白,仅留的那点子阻止之意也顿时消失无影了。
赫原尋和苏沅嫕前世婚后,夫妻一心,情比金坚,后来,君、苏两家落难,赫原尋也未曾有过一丝抛弃苏沅嫕的意思,几乎倾全族之力相救,落得那般惨淡下场。
她又怎能因为凤主御旨,便将表姐交于陌生人呢!表姐要嫁必要嫁于喜爱之人,方能幸福一生,是自己懦弱了。
君柠妖看着君析妍眼中翻腾的悔痛最终化为一片豁然清明的坚毅,心下高兴,姐姐还是一如往常的,并非完全被宫墙困住了,幸好!“姐姐,我先回去了。明日便要进宫了。这琉璃霜花扇还望姐姐收好。”目光扫过那件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添妆礼”,意有所指。
“放心,置于我处,无人可察。”君析妍看了看窗外墨色浓重的雨幕,“雨势未歇,不如今夜就宿在韶雨阁?”
“不了,还有几样需用的东西要拾掇,改日定来叨扰姐姐清眠。”君柠妖婉拒,披上了丫鬟递来的斗篷。
“路上仔细些。”君析妍不再强留。
“姐姐安心。”
君析妍亲自将妹妹送至院门廊下,冰冷的雨气夹杂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扑面而来,她伫立在昏黄的灯影下,目送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迷蒙的雨雾和沉沉的夜色交织之处。
夜雨潇潇,无休无止。
良久,君析妍才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转身,裙裾拂过湿漉漉的石阶,“久珋,将桌上的扇子收好,切莫让除你与久珬之外的任何人瞧见了。”声音沉静如水,如拂去尘埃的古玉。
“是,小姐。”久珋肃然应命,将宝盒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捧着一块随时可能碎裂的寒冰,紧随君析妍转入内卧深处。
诸事缭乱如麻,罢、罢、罢……
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如一觉到天明。
呀!是谁在盯着君府呢?(祝大家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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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暗涌·定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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