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命运翻卷,携卷土重来的惊雷,怎堪窥破这层层画皮下的豺狼面目?那厢披着无害羊绒,行着虎豹之心,旧时相识重逢,这一次,定要撕碎汝这虚伪皮囊,叫那锦绣堆叠的美梦寸寸成灰!
君家双姝低垂的睫羽下,一丝冰冷的邪笑如毒蛇吐信,转瞬即逝,再抬首,已是眉眼弯弯,似敛尽世间春风,一副云淡风轻的无辜模样。
“听闻宁和县主的及笄礼,是在玑溏操办的?”君宋氏笑意盈盈,目光投向纳安亲王妃,话锋暗藏玄机。
“正是,”纳安王妃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那玑溏……偏得很呐,天高地远的,也不知县主归来,府上可会再补一场?”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君柠妖冷眼瞧着,心下雪亮,这位王妃果然是人精,不动声色地点了沈家的软肋——爱财如命,尤其那沈蕴渺的庶兄,更是出了名的嗜财如豺。
三家长辈目光悄然一碰,心照不宣地笑了,沈家内里是个什么光景,她们岂能不知?一旁,君析妍暗自拧眉,心里直犯嘀咕,前世愚钝如她们姊妹二人,竟被沈蕴渺那副温柔怯懦的假面骗得团团转!想到此处,恨不能将当时有眼无珠的自己狠狠教训一番。
“前些日子,偶遇刺史夫人,听闻她家公子好事将近,已然议亲了……”纳安王妃状似无意地提起,尾音拖长,引人探究。
“刺史夫人?”君宋氏与苏筱茵手中的茶盏齐齐一顿,异口同声,“与沈家?定的莫不是占郡王?”声音难掩惊异。
纳安王妃眼神若有似无地瞥向门口晃动的帘影,压低声音:“这倒不曾明言……” 话未尽,意已明。
君柠妖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心中嗤笑,云家那庶长子?出了名的无脑赌徒,整日浸在赌坊的浊气里,沈蕴渺那般心高气傲,岂会屈就于这等货色?侧目看了一眼君析妍,只见对方螓首低垂,俏丽的脸庞皱成一团闷闷的包子,竟未察觉她的视线,兀自沉浸在恼恨中,君柠妖眼底掠过一丝暖意,只觉得姐姐这气鼓鼓的模样,可爱得紧。
“妾身给老太君、王妃、相将夫人请安。” 随着清润的嗓音,两位倩影翩然入内,为首的是鄂国公夫人谢氏,江南水乡浸润出的温婉美人,举止间皆如水墨氤氲,她偏爱苏绣,今儿这身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配上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海棠纹样缠绵舒展,针脚细密,皆是上乘苏绣的功夫。紧随其后的是宁和县主沈蕴渺,亦是一般典雅精致的苏绣衣裙,衬得人如青瓷,温润无瑕。
“国公夫人快快请起。县主,来,近前些,让本妃好好瞧瞧。一年不见,愈发亭亭玉立了。”纳安王妃笑靥如花,宛若画中菩萨,真假难辨,细致入微的礼数,对南阳贵圈诸夫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圆融得叫人挑不出错处。
“王妃谬赞了。”谢氏柔声应道,敛裙落座,如一支水养兰草,风致嫣然。
“臣女见过夫人。”君家三姐妹旋即起身见礼,姿态端方。
“免礼,无需拘束。”谢氏声音温润依旧,听不出热络,却也沉稳得宜。
君析妍心里一阵腹诽,这沈蕴渺性子一点儿也不像鄂国公夫人,哦,不对,至少这副清雅娴静的皮囊,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抬眼看向了正被亲王妃亲热拉着手说话的沈蕴渺,乌云般的发丝绾着寻常闺阁发髻,髻上只有几朵银质海棠钿花,干净朴质,耳畔银蝶轻颤,粉黛薄施,脸蛋娇媚如春月,眉如墨画,目似点星,一身素绒织锦双蝶钿花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端的是文雅高洁,自带三分江南烟雨气。
初看只道是玉质无瑕的白纸一张,谁知内里早已墨汁横流,污黑不堪!
“只顾着与本妃说话了,快去,与君家的妹妹们亲近亲近,也是许久没见了!”纳安王妃笑着打趣,玉手一指君家三女的方向,沈蕴渺含笑应是,转身款款走来,步履生莲,语带几分娇怯,“离了汉京一年多,也不知三位妹妹……可还记得我?”
“县主说笑了。”君析妍开口,声音平淡无波,透着疏离。
沈蕴渺嘴角那抹娴静的笑意几不可察地一僵,快得让人以为花了眼,随即挂上更柔软的笑,“妍儿妹妹还是如从前一般,唤我‘缈姐姐’吧,‘县主’二字,显得过于生分了。”那语调温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黏腻。
君柠妖与君析妍心头早已厌恶得翻滚,多看一眼都觉得烦闷欲呕,然而此刻撕破脸皮绝非良机,只得强压下翻腾的恨意。
而君盈秀,则会觉得,能得一助力自然是美事一桩,定然不会拒绝。“缈姐姐。”三人便同声应承下来了。
似是外面雨已经停下,凡双让宫女们撤掉了门帘,天际澄澈如洗,阳光泼洒下来,比先前亮堂了不知多少。廊下,被雨水洗过的凤尾竹,也越发青翠欲滴了。
“柔怡翁主、柔悦翁主到。”随着唱报声而来,两道亭亭玉立的身影相携而入,皆梳着精致的双环望仙髻,身着宫装袄裙,一为清冷的月光蓝,如寒潭映月;一为深邃的蓝海松茶,似海松覆雪,各有风华。
近看,竟是两张几乎别无二致的芙蓉面,唯有左边那位翁主,眼下缀着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似雪地里一点寒梅,平添几分楚楚。“柔怡(柔悦)见过亲王妃、君老太君、相将夫人。”
“翁主快快请起。”众人忙道。
“国公夫人……”谢氏正欲起身行礼,便被柔怡、柔悦姐妹双双拦住,“夫人和四位妹妹都不必多礼了。”声音温和中难掩疲惫。
“静儿,安儿!快,到姨母身边来!怎的清减了这许多?碧露她……身子可好些了?”纳安王妃一见到二人,眼中心疼几乎要溢出来,连连招手,语气焦灼。
她与康亲王妃是多年的手帕至交,感情深厚,自闻听密友病重,她不知往康亲王府跑了多少遭,这些时日在宫中协理凤后筹备除夕宫宴,心中亦是时时牵挂,不断遣人问候,终是未能亲见,这份担忧便悬得更深了。
“劳姨母挂心,母妃……确比前些时日安稳了些。”宫静彤与宫安彤齐声回答,唇边竭力扯出些许笑影,然而那眼下厚重的乌青,饶是脂粉极力掩盖,依旧透出几分痕迹,语气更是低沉,毫无喜色,强作的镇定,反衬得眉宇间的郁色更为浓重。
“哎哟……我可怜的孩儿们!”纳安王妃紧紧攥住两位翁主微凉的手,眼中那份忧急,半点不似作伪,君柠妖冷眼旁观,心道,纳安王妃对康亲王妃的情谊,倒是真的可鉴。
“郡主您慢些跑。”随着含春的声音响起,和玥郡主从门外跑了进来,径直回到了纳安王妃身侧,打了个小哈欠,靠着纳安王妃很快便睡着了。
宫安彤与宫静彤看着华霓涵这般无忧,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宠溺笑意,轻轻弯了弯嘴角,待她们坐到君柠妖几人身边时,几人小声寒暄着汉京城里近日的新鲜事,话题零零碎碎,长辈们那边也是笑语晏晏,看似融洽和谐。
时间便随着渐渐西斜的阳光悄然流淌,天,暗下来了。
水榭外的唱名声,已悠悠响了许久,一个个名号报出,却始终没有那个期盼的称谓,君柠妖心头的焦躁如野草疯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上丝绦,目光频频掠过门外曲折的长廊尽头。
宫静彤最先发现了君柠妖的小动作,开口询问道,“妖妖可是盼着落宁郡主呐?”
“哎呀!柔怡翁主怕不是修了读心术?”君柠妖眼睛一亮,语气故意带上几分夸张,“我这心思刚在肚里转了半圈儿,就被你瞧出来了!”话音刚落,几个年轻姑娘都忍俊不禁,拿着绣帕掩唇轻笑起来,纳安王妃与几位夫人见状,也相视莞尔,眼神里满是长者的和蔼,“这些个小辈儿倒真投契。”
这里的话音还未落下,希翼中的唱报声就在水榭外响起了,“定远侯夫人到、大帅夫人到、落宁郡主到——!”
唱报声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长廊那头,光影晃动。
数个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恰是君柠妖魂牵梦萦了许久的亲人,定远侯夫人苏洛氏,大帅夫人修妙可和落宁郡主苏沅嫕。
眼见亲人近前,君柠妖与君析妍早已按捺不住,先行几步候到了门外,“外祖母!舅母!表姐!”喊声清脆,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话音未落,君柠妖已像一只急于归巢的雀儿,提着裙摆就要往长廊跑!“慢些跑!刚下过雨,当心地滑!”身后传来苏筱茵关切又急促的叮嘱。
君析妍却没有跟着,而是强压着心头悸动,立在原地未动,她有些担心,她和妖妖都对苏家人太热络,会引起祖母不满,还是克制些稳妥。
远处,苏洛氏瞧见心肝宝贝儿这般不顾一切地奔来,心头既是暖融欢喜,又提着一口气,生怕君柠妖踩着湿滑地面跌倒,忙迭声吩咐,“嫕儿!快去接着你那毛毛躁躁的小表妹!地上滑得很!”
“是,祖母!”苏沅嫕颔首应下,又朝修妙可看了一眼,得到后者一个温柔点头应允,便提起裙摆,如蝶般迎了上去。
多日未见的小姐妹,甫一碰面便欢喜得紧,拉着手兴奋地转了个圈儿,谁知足下湿滑,两人身体一歪就要摔倒!幸而随侍的灵淇和觅云眼疾手快,稳稳扶住,这惊险一幕,让后面的苏洛氏和修妙可惊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两个始作俑者站稳后,回头朝长辈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绽开笑脸,苏洛氏无奈地摇头失笑,修妙可亦是满眼宠溺。
见长辈并无嗔怪之意,君柠妖与苏沅嫕远远地行了个礼,便又迫不及待地手牵着手,步履轻快地向灯火通明的正厅走去。“表姐,”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康亲王世子那门亲事……你可情愿么?”这问题来得突然又直接。
苏沅??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朱唇微动,吐出三个字,带着决绝又苍凉的意味,“不情愿!”言罢,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然,不情愿又能如何?我又能怎样?” 娇艳的脸庞瞬间垮了下来,眉宇间凝着挥之不去的阴霾,眼底隐有委屈浮动。
“那……”君柠妖小心翼翼地追问,声音几不可闻,“表姐心底……属意谁?”
“还不就是……”苏沅??脱口而出,却又猛地顿住,白皙的脸颊倏地飞起薄薄红霞,如天边乍现的晚照。君柠妖看在眼里,心中瞬间明了,不禁眉开眼笑,促狭地用肩膀轻撞了一下难得害羞的表姐,“咦?‘还不就是’……嗯?到底是哪一个呀?”
“坏丫头!许久没被我打了是不是?”苏沅嫕羞恼不已,纤纤玉指化作小魔爪探向君柠妖腰间,“哎呀好姐姐!妹妹错了错了!”君柠妖扭着身子告饶。
见君柠妖讨饶,雨后地面又湿滑,实在担心再闹下去会一起摔倒,就不好了,苏沅嫕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掩饰似的嗔道,“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就嫁啊嫁的,不知羞!”
“女儿家总要嫁人的嘛,有何可羞!”君柠妖却不依不饶,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目光灼灼,“表姐方才话没说完,那个‘他’……到底是谁?”她需要确凿的答案,不容任何模糊。
苏沅嫕沉默了一瞬,长长的睫毛垂落,声音低回如叹息,“我……不知他心意啊。纵然我俩彼此有情……”她抬首,目光穿过回廊,望向远处暮色沉沉的天际,那光芒转瞬熄灭,只剩浓重的绝望,“又如何逃得开那金銮殿上压下来的御旨呢?”那语气,轻飘飘的,却沉得压人心口。
君柠妖没有立刻接话,眼中却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心道,表姐放心,你想嫁的人,妹妹无论如何,定要为你争一争!“表姐,”低声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年初二过后,寻个空来趟君府,我有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苏沅嫕闻言,侧过头来,对上君柠妖那双在灯火映衬下熠熠生辉、仿佛燃烧着决心的眸子,心头莫名一松,点点头应道,“好。”
越靠近灯烛辉煌的正厅,光线越是明晰,君柠妖这时才留意到苏沅嫕今日的打扮,月白色的裙裾上,竟然盛开着大片大片的银丝昙花!这在崇尚富贵长久、忌讳不吉的汉京贵女圈中,几乎是无人敢用的禁忌纹样,只因昙花一现,寓意着美好转瞬即逝,是不吉利的!侧头看向了苏沅嫕,满眼不解地问道,“表姐今日……怎选了这昙花衣饰?”
“京中贵眷皆嫌它晦气短命,”苏沅嫕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执拗,“我偏爱的,便是它只为刹那芳华,也要拼力盛开的倔强,也敬它药性的淡泊超然,娘亲……也纵了我这一回。”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横竖没多少时日就要嫁人了,哪还能穿的这般自由!现下……还不兴我任性一回么?”那语气中的低落,如同沉入了昏暗的深潭。
不知何时,刮起风来了,风力渐强,吹皱了远处湖面,搅乱一池将凝的寒水,只余波光粼粼,如命运之手抛洒的碎银。
表姐夫似敲定?(祝大家开心(°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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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打探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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