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华宫——————
金顶之下，空气仿佛凝固了香料也难以驱散的沉闷。
本该是板上钉钉的王后，一下子给了别人，跟在尽清丽身后进来的云若菲，脸色可想而知的差，精心描摹的面容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寒霜。
云若菲之前还为此十分纠结，想做王后，得了这个好姻缘，但是，又不想离开南阳，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既要又要，贪心不足，这下，不用纠结了，王后之位落入她人之手了。
而最后进来的叶芮，神色则如古井无波，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得仿佛早已看穿了这场权利盛宴的结局，也不知道是不是君柠妖的错觉，短暂一瞬后，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向了主座方向，宫秉德低垂着眼眸，长指拈起月牙桌上的珠串，指尖摩挲，拨动间发出清冽脆响，玉珠相撞，声声叩在寂静的大殿上，也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
“妍妍，接着说。”帝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穿透了珠玉的余音。
君析妍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清晰地在殿中回荡，“四皇子。”尽清芬听得很清楚，君析妍说的也很清晰，君家大丫头看上的是她的儿子，匪夷所思啊！
两人见过的次数加上今日也才三次啊！话都没说上一句，何来早已心有所属啊！就算是为了凤储之位，也应该是宫煜铭才对啊！“妍妍是在言笑吧。”
“未曾。”君析妍答得斩钉截铁，二字如石坠地，铿锵有力。那双抬起的眼眸落尽了星光，直直迎向高座上深沉如渊的天子。
宫秉德审视的目光在君析妍脸上逡巡，片刻，帝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这丫头看上的竟是祤儿！九五之尊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眸底甚至漾开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这几个字虽然不多，但是把君柠妖吓了一跳，这与她们姐妹私下议定的不同！姐姐选择的对象如同意料之外的一道惊雷，却又在某种深不可测的命运轨迹中显露出诡异的必然。满殿哗然之中，只有君柠妖知道，君析妍掷地有声的话语里，埋藏着怎样的情深与孤勇。
“姐姐……”君柠妖压下翻腾的心绪，几乎是以气声低语，“此言一出，再无回头路了。”只有近旁的君析妍和扎峻良能勉强听清。扎峻良眼中先是一抹疑惑，待看清君析妍眼底不容错辨的坚决时，疑惑顿消。
南疆男儿性情直烈，信奉心之所向自当争取。
所以，扎峻良是支持的。
然，思及与宫烁祤的数年相识，是个好人，就是太难亲近了，看着温温柔柔，但却把所有人推在外面，又不禁蹙了眉，低声劝道，“妍姐姐，雪域孤峰之上的寒梅，看似清绝，实则刺骨冰寒，恐是高山仰止，难以攀折。深思啊！”
“与其避让，”君析妍的嗓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金石般的力量，“不如迎风直上。”
君柠妖不再言语，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姐姐微凉的指尖，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握之中，姐姐选的路，不管哪一条，她君柠妖永远支持！
身侧的苏筱茵和修妙可已然惊得倒吸凉气，面面相觑，脸上是整齐划一的骇然。苏筱茵讶异后，满心的不明白，娘亲寿辰当日还在商量，不是说好了，铭儿是最好的人选吗？本该顺理成章选了铭儿才是，怎么会选到了尽清芬的儿子身上？！
尽清芬此人，实在不是好的家婆，嫁了怕是要受苦楚的！难道说，妍妍是想把铭儿留给妖妖吗？
君青彦在大臣筵席之首，正对面就是苏筱茵和修妙可，三人互相看了看，未开一言，彼此眼中皆是沉沉的审视与等待，她们在赌，赌眼前这位睥睨天下的帝王对君青雅的爱，究竟会让宫秉德做到什么地步。
除了君家的震惊外，满殿文武大臣及贵妇们的心思亦如暗潮涌动，他们更好奇，至高的凤主会如何定夺？是赐婚？还是如同从未听闻？
皇子筵席位的皇子们，神态各不相同，二皇子与七皇子笑容依旧，却掩不住眼底的玩味；大皇子面无表情，眸光深晦；四皇子俊颜无波，一身清冷仿佛置身事外，唯眼角眉梢凝着一层终年不化的霜雪；六皇子低垂着眼睑，叫人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贵女筵席位这边，神态更是精彩，汉京六杰，就要被定下一个了，不愧是开国之臣的君家，儿女婚事皆要天赐，面上无法改变，但若像如今这般，凤主问了，那便可以随心选择，多多少少不甘心都会化为羡慕的，自古以来，女子婚事难为，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场贵女们无有不羡慕君析妍的吧。
“史爱卿。”平静的声音打破了窒息的沉寂。
“臣在。”大臣筵席位随声站起一红衣官服中年男子，是翰林院编修史洪才。
“拟旨。”
“臣遵旨。”史洪才俯首领命，魏献抬手让小太监们搬来了笔墨纸砚，磨墨铺纸，手脚极其麻利，一切准备就绪后，史洪才笔尖点墨抬眼看了宫秉德一眼，宫秉德点了点头，懒懒开口道，“君家长女君析妍，柔明毓德，动谐珩佩之和，恪恭持顺，敬凛夙宵之节，是用命尔为凤储妃，四皇儿宫烁祤，聪睿有德，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可堪天子之象，孝惟德本，仁惟任重，朕之孝子也，可为天下之表率，故立为凤储，交由礼部和钦天监共同商榷，待君析妍及笄后，择良辰吉日完婚，谨告天地、宗庙、社稷，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御旨出口，乾华宫悄无声息！凤储就这么轻易定下了？！那之前早朝的数番争吵激辩算什么？！后宫那么多明争暗斗又算什么啊？！
尽清芬闻言呆愣了一瞬，而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岩浆喷涌而出！她强压激动，手指却微微颤抖，储位！终究落到了她儿子的头上！谢天谢地！本来还怕会落到君青雅的儿子手里的，好好好！君析妍这个丫头，真是越看越喜爱了！
“儿臣谢父主隆恩。”宫烁祤离席行至大殿中央，一丝不苟地伏地叩拜，动作完美得如尺子量过，姿态无可挑剔，语气波澜不起，仿佛被封入透明的冰层之中，隔绝了所有的喜恶哀乐，对这个赐婚既不高兴也不难过。
这一幕刺中了君柠妖的眼！她最讨厌的就是宫烁祤这个态度，不论以前还是现在，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宫烁祤也不是冷漠，而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刚正有礼，却用看不见的墙，将所有人平等地推拒于千里之外。
她还是比较喜欢去南疆三年后回来时见到的那个宫烁祤，那个会怒会笑，会耍赖，会护妻的姐夫……可也就是这样的变化，才会让宫烬垒有了顶替之心吧。
因果难逃，莫过如是，唯有心底一声沉叹息。现在的宫烬垒对于这个御旨还是高兴的吧！毕竟姐姐和姐夫还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姐姐的一腔孤勇而已。
凤主口谕一出，君析妍的目光便未曾离开殿中那道孤绝的身影，无数旧日光影在眼前纷飞，往旧人影与眼前之人重合，莲步轻移，在无数目光交汇中点尘不惊地走到宫烁祤身旁，绣金裙裾在光洁地砖上铺展如莲，伏首于地，额头轻轻触及冰冷的地面，“臣女叩谢凤主成全。”
嫁得心上人，亦是未来的凤后。
这瞬间，君析妍成为了在场无数贵女眼中极致羡慕的化身，眼波流转间，有艳羡，有嫉妒，更有挥之不去的黯然，那会子还在笑话叶莞的蠢，此刻尽数化作了对各自自己的深深自嘲，若是有可能，她们也真的想成为君家的女儿！
“起来吧。祤儿，你们几个宫外的皇子府，都已经落成好些年了，这下，可以开始收拾了，或修或换，全凭你们夫妻做主，大婚那日，朕会亲自过去。”
宫烁祤起身后，牵起了君析妍的手，仅仅是礼貌的牵引，不带半分缱绻，冰冷修长的手指触之一颤，并肩颔首回道，“是，儿臣遵命。”君析妍垂下了眸子，心里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这会儿的宫烁祤，只是宫烁祤，不是她的夫君，不是她孩子的爹爹，不会对着她甜甜的笑，不会对着她耍赖撒娇，不会护着她，不会摆弄着法子逗她笑。
那些曾经在此刻皆化作了利针，刺得眼眶酸痛，热泪终是无声滑落，不偏不倚，砸在宫烁祤冰凉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温湿的痕迹，君析妍忙抬手擦了擦，身旁之人，却如毫无知觉的木头，没有一丝侧目，未有半分动容。只是牵着君析妍把人送回了原位，指尖松开，随即转身回了皇子筵席位，背影挺拔却疏离，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克己守礼。
君柠妖将一切尽收眼底，胸中怒气犹如岩浆翻滚！这该死的木头桩子！若依着她从前的性子，早就冲上去赏他一个耳光了！可惜……那个肆意妄为的君家二小姐，早已被家族的沉重未来压得隐忍蛰伏。指关节攥得发白，面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声音扬起，打破了殿内诡异的气氛，“臣女恭贺凤储、凤储妃！” 这一声贺，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响！满殿道贺声，萦绕于梁。
“妖妖呢？可有心仪之人？”主座之上的九五之尊再一次开口了。
“回凤主，妖妖还没有呢，若是凤主心中有合适的，直接赐婚给妖妖好了，要不然妖妖以后选了这个，那个伤心了可怎么好？！”君柠妖说得轻佻，像是宫焐赐会说出来的话，是那流连花丛里的浪子所言。
宫秉德看着底下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眼底掠过一丝责怪，“不是说，称姑父吗？怎么又称凤主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宠爱敲打。
君柠妖脸上的嬉笑微微一滞，从善如流地低下螓首，“是，妖妖遵命。”声音乖顺，眼神却依然明澈无惧。
“云若菲，叶芮，同为南疆王后，明日一同随多罗王子起程归国，朕尚有政务，众卿随朕同去，诸位夫人、小姐，自便吧。”话落，明黄色的身影便出了乾华宫，大臣们也紧随其后走了。
“臣女（奴）遵旨！”云若菲与叶芮压下各自心思，伏首领命。双后并立？帝王心中的盘算究竟如何，无人能窥。扎峻良起身应下了，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人选并非全然满意。
“那么，诸位请自便。妍妍，祤儿，随我回宫。”尽清芬满面春风，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哪里还顾得上这未尽之宴？她一招手，凡双立刻上前搀扶，直接携着新出炉的储君与储妃，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目中，率先离席，朝着她所居的皎兰殿而去。
“妖妖——！”
凤后前脚刚离殿，数道身影便如风般卷至君柠妖身畔，首当其冲的是苏沅嫕，更有一众平日交好的贵女们七嘴八舌围了上来，“妍妍怎么会选那个冰疙瘩？！”
“妖妖妹妹，妍妍妹妹与四皇子殿下满打满算不过三面之缘，这…这般轻率，恐非幸事啊！”宫安彤语气真切，带着显而易见的忧心，宫静彤听着妹妹所言，也是连连点头附和，急得小脸泛红。
“妖妖！我兄长私下说过，四皇子性情极是疏淡，等闲难以亲近，妍妍这番执着，日后怕是……”沈蕴渺语声切切，眼底的情真意切落在君柠妖眼中，只觉一阵烦腻反胃。
此时，一道娇脆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藕色纱衣的茉吟郡主亲热地揽住君柠妖的胳膊，“妖妖姐姐！妍妍姐姐成了我四皇嫂，真是大喜事！咱们日后可就是真真的一家人啦！”那份刻意的亲昵几乎要灼伤皮肤，君柠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离，声音淡了几分，“茉吟郡主有心了。不过姐姐尚待字闺中，储君大婚未成，‘四皇嫂’之称，还为时尚早。”
“呵，”一声带着凉薄讽刺的轻笑自身后传来，“茉吟郡主对这攀龙附凤、称嫂道姐之事，倒是一如既往地热衷急切！”说话的是思贤翁主宫梓伶，这两人都是凰后宫里的常客，死对头，什么都争，凰后对这两人一样疼爱，恩赐都会选一样的，可以说是真宠了。
“要你说嘴，哼！”茉吟郡主俏脸一寒，宽袖一甩，气冲冲地转身，径直朝着不远处被道贺人群簇拥的云若菲和叶芮走去了。
殿内喧嚷渐起。夫人们、官家小姐们围向两位新晋的南疆王后，面上挂着得体笑容，口中道贺连连。君柠妖身旁这几位，目光依旧紧锁着她，非要寻个答案。
君柠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担忧、或探询、或不怀好意的面孔，最终落在远处光影流转中那即将消散的背影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其中缘由，妖妖实不知晓。但事已至此，便是圣心已定。姐姐们的关切，妖妖替姐姐收下了，然担忧亦是徒然。不若……”她语气一顿，目光转向那喧嚣的贺喜人群，“一同去为云大小姐、叶二小姐道上一声恭喜？终是我朝贵女之喜，不可迟了礼数。”
众人点头应下，簇拥着君柠妖，步履优雅地向着那处喧嚣走去。
言笑晏晏，眸光流转间，几分真诚？几分客套？几分落寞？唯有那浮于表面的笑意，如同金殿烛光下摇曳的影子，飘忽不定，不温，亦不冷。
金丝芙蓉绣鞋踏过冰凉地砖，裙摆摇曳如浮浪将倾。
祝大家开心(????ω????)??蛇年大吉！【文中所用赐婚话术综合了唐和清两朝赐婚、立太子圣旨，非原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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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凤储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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