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春宴’短短开席一瞬，南疆王后人选、凤储与凤储妃人选，便如铁案落定，是仓促，抑或是凤主早布局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权谋落子的气息。
扎峻良端坐席间，小小的一张包子脸紧锁着，唇线抿得死紧，他阴郁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死死钉在云若菲与叶芮身上，那压抑不住的冷冽杀意几乎要破膛而出。
宫安彤姐妹与君柠妖贺喜后悄然归位，将扎峻良这副毫不掩饰的不虞神色尽收眼底，宫安彤眼波微动，君柠妖心领神会，侧身靠近那小小的身影，压低声音，“阿良，云大小姐性情琴画俱好，长得也是玲珑标致；叶二小姐更是汉京闻名的才女，家世样貌无一不出挑，你为何这般模样？”
“姐姐们不喜的人，我自然讨厌。”扎峻良嗓音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倒非不喜叶二小姐，”君柠妖探手，指尖轻柔地抚过扎峻良耳后垂下的小辫子，带着安抚，“只是她心思难测罢了。南疆寻后，云、叶两人结合才正好对应上圣女所求之解，想必凤主亦是此意。南疆唯有正统嫡出的王储降临，你那几位蠢动的兄长方能彻底安分。阿良，万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扎峻良听完，小脸上挣扎良久，终是重重一点头。个人好恶何足道，王兄权位稳固才是至要。不过——“妖妖姐姐，”他狐疑地仰起脸，湛蓝的眼瞳清澈见底，“你怎会对我南疆王室秘辛知之甚详？”君柠妖收回的手骤然一顿，指尖微凉。说多了！面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旋即换上惯有的无辜浅笑，语焉不详，胡乱遮掩了一句，“咳，许是哪次听你说的罢？兴许是你提过一嘴，我就记住了。”
“我？”扎峻良眨了眨眼，盯着君柠妖真诚无比的面容，那点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起一点涟漪便沉没了。
也是嘛。
妖妖姐姐可是深闺贵女，若非他多嘴，姐姐怎会知晓？小脑袋自圆其说地一点一点，“嗯…对，是我告诉姐姐的。”
“明日归程，务必珍重。”君柠妖这话既是场面应酬，也含几分真心。这南疆小王子心思赤诚，可那南疆与南阳一般，平静水波下暗涌着噬人漩涡，此去经年，再见遥遥无期。望着眼前扎峻良天真未泯的脸，心头没来由地发沉。
扎峻良听出君柠妖话里的关切，咧嘴一笑，露出细小洁白的牙齿，“姐姐放心。”
这边二人对话，话音未落，苏沅嫕道贺也回来了，径直坐到了君柠妖身侧，倚着君柠妖的肩膀闷声道，“妖妖，待会儿晚宴结束，我们一起回去吧。”
“怎么啦？蔫头耷脑的。”君柠妖伸手点了点苏沅嫕额头。
“无事。”苏沅嫕闭着眼睛，声音低了好几分，不似往常欢腾雀跃的样子。君柠妖一眼就看出来了，去道贺的同时怕是发生了什么？！“你那点儿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快说吧。”
“刚刚娘亲拉着我去见了见康亲王世子，长得一表人才。”
“那你为何这般？你不是最喜爱长得俊俏的公子了！”身边坐着康亲王世子的两个亲妹妹，自然不能让她们察觉到苏沅嫕的情绪，开口就是一句打趣，提醒一下苏沅嫕，可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才好。
“哎呀，妖妖，你个小蹄子，很久没被我打了是不是？！”苏沅嫕被点醒，猛地睁眼坐直，作势就去拧君柠妖的腰，君柠妖早有防备，轻巧一闪便躲到宫安彤身后。一见这场景，扎峻良人小鬼大，登时跳起来叉腰拦住去路，“不许欺负姐姐！”
这有人相护，苏沅嫕过不去，君柠妖便肆无忌惮了，隔着宫安彤朝苏沅嫕扮了个鬼脸道，“难不成我说错了！表姐不是说过，男子本该秀色可餐，若是长得不俊俏，日后必生怨怼，这会子又不承认了？！”
“你，你有本事，有本事别找帮手！”苏沅嫕被君柠妖一番话激得面若红霞，指着君柠妖磕磕巴巴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毫无气势的娇叱。
“没办法，妹妹我啊，就是人缘太好了些，哈哈哈哈——”君柠妖从宫安彤肩后探出头，笑得狡黠又张狂。
宫安彤和宫静彤一味掩帕笑出了声，谁也没有起身，去帮哪边说话，扎峻良觉着热闹，也笑个不停，那方道贺完回来的宫梓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五个人里，四个人在笑，唯独一个满脸通红的生着气，好奇的紧，连忙开口问了句，“怎的你们笑成这样？嫕儿妹妹又是怎么了？”
“梓儿快别问，”宫静彤勉强收住笑，朝宫梓伶招了招手，“再问下去，嫕儿怕是要羞得投湖了！”宫梓伶会意走近，宫静彤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便见宫梓伶也忍俊不禁地以帕掩唇，连连点头赞同苏沅嫕的话，“嫕儿妹妹所言甚是，夫君自然要相貌英俊的！”
“好啊好啊！你们合起伙来帮妖妖！”苏沅嫕见众人皆笑她，气急败坏，趁扎峻良咯咯笑分神之际，灵巧地从宫梓伶身后溜出，闪电般揪住君柠妖耳朵，“哼！难道你们不是？难不成心甘情愿配个丑的不成？”
“姐姐饶命！错了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君柠妖立刻投降讨饶。
“那自然是俊俏的好，”宫梓伶笑着接话，“譬如几位皇子堂兄，或者……君家两位弟弟那般，就极好！”
“嗯，梓儿说得在理，璟郡王、占郡王也是龙章凤姿！”宫安彤含笑附和，这话引得几人相视而笑，欢快异常，君柠妖目光在宫梓伶脸上转了一转，乌溜溜的眼珠骤然亮起促狭的光，“梓儿姐姐莫不是想给我当嫂嫂？瞧上我哪位兄长了？妹妹回去替你问问？”
“好个促狭鬼！竟敢拿我取乐？”宫梓伶莲步轻移，瞬间欺近，抬手便揪住了君柠妖另一只耳朵！苏沅嫕岂会放过此等良机，空着的手便朝君柠妖腰间痒处探去。
“啊哈哈……救命……饶命啊……”
顿时，君柠妖在二人“夹击”下左支右绌，边扭动躲闪边笑着告饶，少女清亮的笑声如珠玉落盘，萦绕大殿，引得另一侧正与云若菲、叶芮寒暄的贵妇淑女们频频侧目。待看清闹作一团的几人，连带着那些端着仪容的面庞上也忍不住绽开笑意，便是气质清冷的叶芮，眼底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温和。
果然，少女恣意的嬉闹，最能叩开冷漠的心扉。
“妖妖，”笑闹间，宫梓伶贴在君柠妖耳边，突然压低了声音，郑重吐出几个字，“帮我问问你大哥。”
“什么？”君柠妖和苏沅嫕同时惊呼出声！方才不过是嬉笑打趣，谁能料到思贤翁主竟当了真？这可如何是好？
“梓儿，此事非儿戏！”宫安彤脸色微凝，声音也沉了下来，“前日我听父王提及，鸣玉将军似有意将你许给占郡王。你让妖妖去问君大公子，将军那边如何交代？”宫安彤的话，属实让君柠妖心头一跳，除夕宴时，不是说沈蕴渺和云恣善要定亲，这，怎么又说是宫梓伶和云恣善了？！
“那是我娘心中的乘龙快婿，非我所愿。”宫梓伶倏地松了手，坐回原位，单薄的背影透出几分落寞，这神态苏沅嫕再熟悉不过，这些时日她自己也是这般……
“可……为何是我大哥？”君柠妖试探着出口问道。
宫梓伶并未回头，声音低缓却清晰，“我深得凰后喜爱，需时常入宫。有次与姜荷瑞吵了嘴，气急之下，偷换了小宫女的衣裳溜出去躲藏。怎料宫里实在太大了，天暮路黑，竟寻不得出去的路，只在那深宫影壁间仓皇乱走……那日，正是你大哥当值。他将我误认作宁寿阁宫人，一路引我回去……”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不易察觉的轻颤，“再见时……他竟判若两人，避我如蛇蝎。想必……是碍于我这翁主的身份吧。”
君柠妖凝视着宫梓伶的侧影，这位将门之女竟如此磊落。一时间对宫梓伶多了几分好感，斟酌道，“硕亲王夫人是有品阶的女将，君家纵非宫姓宗室，地位却也比肩各亲王，两家若要结亲……难如登天。”
“我深知其难。”宫梓伶语气平静，带着认命的坚韧。
“若嫂嫂心意坚定，”君柠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我帮你。”
苏沅嫕诧异地看向她，此事比自己的困扰更难上百倍！妖妖应得如此干脆？她忍不住提醒，“妖妖！枫表哥的意愿呢？不先探探？”
“表姐，”君柠妖转过头，笑容狡黠得像只小狐狸，“我只应承帮梓儿姐姐探路，可没说旁的。”
君柠妖说得，苏沅嫕听得一脸茫然，宫安彤姐妹却是懂了，神色微动，各自悄然落座。扎峻良亦和苏沅嫕一样，是一头雾水的，左右看了看，还是不懂，大眼睛扑闪着，“姐姐？”
“你啊，还小呢，”君柠妖走回原位，指尖温柔地拂过扎峻良的额发，“这些弯弯绕绕，待你长大些，姐姐再教你。”
一番闹腾，倦意悄然上涌，君柠妖抬眼望向远处仍在应酬的云若菲一行，只觉冗长无比。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的皇子筵席——空荡荡一片！战浠离今日为何不在？宫烬垒，宫燃速今日也不在？好生奇怪呀！“表姐，阿良，我出去透透气。若娘亲问起，就说更衣去了。”不待回应，裙裾微动，身影已如蝶般悄然飘向后殿侧门。
“妖妖去哪儿了？”有人轻声问道。
“更衣。”苏沅嫕答。
宫安彤啜了口茶，声音里带着看好戏的揶揄，“只怕是刚刚夸下海口，此刻躲起来想法子圆场了吧？”几人听着都笑了起来，苏沅嫕立刻会意，抿唇笑应，“怕是的呢！”
——————皎兰殿——————
花香暗浮的皎兰殿内，尽清芬端坐上首，带着宫烁祤与君析妍刚刚归返，便细细碎碎说了许多，方方面面都在告诫君析妍要恪守规矩，孝敬公婆，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不知礼数，要规矩德宜，要知书达理，要称得起凤后之位。毕竟是因着君析妍，宫烁祤才一跃成为了凤储，所以，尽清芬说话也颇为委婉，不必以往虚着，却还是有些不入耳的！
君析妍听着虽不认同，但并没有反驳半句，皆一味应下了。
“祤儿，”尽清芬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要多去君府走动。你岳丈岳母皆是通情达理之人，要悉心孝敬。”声音里，藏着一丝母亲对儿子本能的关切，却也掺杂着功利与考量。
“儿臣遵命。”宫烁祤的声音无波无澜，垂首应命，对着生身之母，那份刻意的疏离几乎凝成实质，君析妍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后宫的锦绣堆里，哪一处不是冰凉扭曲？
凤后尽清芬，顾全儿子前程，女儿却形同虚设；舒贵妃司徒苓舒，一心只扑在宫燃速身上，对其他子女放任不管；佳贵人贺佳晟，失宠无依，附庸司徒氏存身，对宫北伶非打即骂，是又一个娴熟的凰后翻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靳贵人靳思容，只是未央进贡的玩物，薄命红颜，生第二子时便化作一缕芳魂；南修容南乐仪，不过是长公主宫嘉诺送进宫的幌子，应付大臣的，终日龟缩殿中，守着宫灿旻，谨小慎微得如同惊弓之鸟。
几个皇子公主，如同精心培育却扭曲了枝干的花木，除了宫烁祤和宫薄伶尚算健全，余者几乎都是疯子，疯癫得千奇百怪，不可理喻。
宫薄伶是天生乐观，性子最正常，温柔和顺，而宫烁祤这身冰甲隔阂，正是眼前这位凤后娘娘日积月累、步步塑成的杰作。前尘往事中，若非君析妍那团火硬生生撞进来，熔了坚冰一角有了许多变化，怕也会是那些疯魔者中的一员。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出自先秦·佚名《伯舟》】（祝大家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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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意外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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