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里然的爱,像一场盛夏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声势浩大,几乎要将宋余淹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用属于少年人的、带着几分笨拙又十分霸道的方式,试图将宋余从她自我描述的那个“灰色世界”里拽出来。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教室门口,手里有时是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有时是一张匆匆画就的、带着炭笔灰的速写,画上是她低头写作业的侧影。他会自作主张地帮她拒绝掉他认为“没必要”的班级活动,拉着她去操场看他打球,在进球后朝着她的方向用力挥手,笑容灿烂得晃眼。
“宋余,你看,外面多好!太阳暖暖的,比闷在教室里强多了!”他总会这样对她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为你好”。
宋余配合着他。她接过汽水,轻声道谢;收下速写,仔细夹进课本;坐在球场边,在他看过来时,递上一个浅淡却“专注”的微笑。她像一个最完美的演员,精准地演绎着一个“逐渐被阳光融化”的冰霜美人。同学们或羡慕或暧昧的目光,在她看来,只是舞台下的观众反应,无关痛痒。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的“实验记录”却在不断更新。
“记录:目标试图用外部物理环境(阳光、运动)覆盖内部情绪状态,逻辑简单,方式直接。”
“记录:目标对‘安静’‘独处’等需求表现出不理解,并定义为‘不健康状态’,干预意愿强烈。”
她甚至开始主动进行更危险的“探测试验”。
一次期中考试前,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紧张的气息。宋余“恰好”坐在秋里然斜前方。在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她忽然停下笔,单手撑住额头,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她维持这个姿势足足五分钟,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慢慢趴在了桌面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原本有些焦躁地翻着书页的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背上。
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秋里然几步冲到她桌旁,语气带着急切和不耐:“宋余?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余缓缓抬起头,脸色刻意营造出一种疲惫的苍白,眼神有些失焦,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一切都很没意思。”
秋里然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什么叫没意思?考试没意思还是学习没意思?你别瞎想!走,我送你回宿舍,睡一觉就好了!”他说着,就要动手拉她。
宋余轻轻避开了他的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道:“不是那个……是……心里,空了一块。好像怎么填都填不满……”她试图用语言,向他描绘那片抑郁症带来的、荒芜的内心图景。
秋里然愣住了。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困惑,然后是显而易见的烦躁。他无法理解这种抽象的痛苦,这超出了他简单快乐的认知范畴。他抓了抓头发,语气加重:“宋余!你能不能别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空不空的!你就是压力太大了!听我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他的解决方式,永远停留在“别想太多”、“睡觉”、“晒太阳”这几个贫瘠的选项上。
宋余在心里冷静地划上一個勾。
“测试结果确认:目标对抽象情感困境缺乏理解能力,应对方式单一且无效,倾向于将问题简单归因于生理疲劳或意志薄弱。共情阈值极低。”
这次试探之后,宋余清晰地感觉到,秋里然看她眼神里,除了原有的热情,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像面对一个反复无常、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谜题。他开始更用力地试图将她拉入他的“正常”世界,仿佛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快乐”,那些内在的挣扎就会自动消失。
他策划了一场生日惊喜。在他认为关系足够“稳定”的一个周末,他拉着宋余去了市里新开的游乐园。摩天轮、旋转木马、过山车……他玩得不亦乐乎,兴奋地指着这个那个,试图感染她。
宋余配合着。她坐在旋转木马上,秋里然在后面帮她举着棉花糖,镜头对准她,大喊“笑一个!”。她对着镜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弧度完美的笑容。秋里然看着相机屏幕,满意地点头:“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就要多笑笑!”
然而,在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整个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陈开时,宋余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虚假的笑容瞬间垮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倦怠。秋里然正兴奋地指着远处闪烁的电视塔,没有察觉。
从过山车上下来,秋里然意犹未尽,脸颊因兴奋而泛红。宋余却扶着栏杆,脸色有些发白,呼吸微促。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对这一切喧嚣和刺激的生理性排斥。
“怎么了?不舒服?”秋里然终于注意到她的异常。
宋余轻轻推开他递过来的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太吵了……感觉,心跳很快,有点难受。”
秋里然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努力被打断”的挫败和不悦。“你怎么这么扫兴啊?”话脱口而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口无遮拦,“我特意带你出来玩,就是想让你开心点!结果你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
话一出口,他似乎也意识到过分,语气生硬地找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试着投入一点?老是自己缩在壳里,怎么会开心起来?”
宋余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很空,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那一刻,秋里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记录:目标将‘快乐’视为义务,无法接纳负面情绪体验。当干预无效时,表现出明显的挫败感与攻击性。‘手术’所需的反作用力已确认存在。”
游乐园之行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微妙的薄膜。秋里然依旧会来找她,但话少了些,有时会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是在研究一个难解的方程式。宋余能感觉到他那份热情的底下,耐心正在被一点点消耗。这正是她需要的——将弹簧压到极致,才能获得最猛烈的反弹。
她开始为最终的“手术”选择舞台和时机。她需要一个,能最大化“羞辱”和“决裂”效果的场景。暗暗在心底打好了算盘,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打破平衡的,是宋余。
没有预兆,在一个被夕阳熔成金红色的黄昏,她将秋里然堵在了空无一人的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混杂着少年身上刚运动后干净的汗味。
秋里然正对着画板涂抹,看到她进来,有些意外地停下笔。“宋余?”
宋余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蓬勃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她的目光直接、大胆,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从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滑到他因为紧张而滚动的喉结。
“秋里然,”她开口,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清冷,反而掺入了一点砂砾般的质感,磨得人耳根发痒,“我想亲你。”
不是“我喜欢你”。是更直接,更富有侵略性的,“我想亲你”。
秋里然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他握着画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直白、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女生。他应该拒绝,或者至少表现出一点矜持,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看着他这副完全懵掉、任人宰割的样子,宋余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那是一种猎手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满意。
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踮起脚尖,凑了上去。
不是一个温柔的、试探的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的意味,封住了他的唇。
秋里然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唇瓣的柔软和温热,以及那种掌控一切的强势。他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只剩下感官的无限放大。她的气息,她的触碰,她带来的这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失控感。
几秒钟后,宋余退开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实验。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神亮得惊人,里面没有羞涩,只有一种探究和……意犹未尽。
“味道不错。”她评价道,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转身离开了画室。
留下秋里然一个人,靠着画架,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唇上还残留着那份灼热的触感,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弹,翻天覆地。
从那天起,宋余开始了她明目张胆的“撩拨”。不再是若即若离,而是密集的、热情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进攻。
她会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自然地伸手替他整理衣领,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脖颈皮肤,引起他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会在篮球场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冰水贴在他汗湿的脸颊上,在他看过来时,送上一个带着挑衅和诱惑的笑容。
秋里然彻底陷入了被动。他像一个被海浪裹挟的舟,完全失去了方向。他试图抵抗,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但在宋余那种近乎蛮横的热情面前,他的所有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她的靠近,期待她的出现,期待她每一次出其不意的触碰。
他开始期待。
他开始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和温热的身躯。白天看到她,他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关注自己的外表,会在见面前反复检查头发和衣着。
他被动地、却又无法自拔地,沉溺于这场由她主导的情感风暴。
周围的朋友都羡慕他,说他走了桃花运,能被宋余这样的女生倒追。只有秋里然自己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他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宋余牢牢掌控。
终于,在那个期中考结束后的周末夜晚,这种躁动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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