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抬头,看向正前方端坐的那人。
他容貌并未大改,只是棱角更为锋利了,剑眉微蹙,薄唇紧抿,只是坐在那边,便让人觉得威严赫赫,帝王之气相比五年前更甚,越发沉稳坚毅。
一双鹰眼紧盯着门口处,只是被他这般看着,那种被禁锢住喉咙的感觉仿佛又再度袭来。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正要迈步时,高顺来到跟前,抬手示意。
叶流萤这才想起,先前林毅借他的披风,还被她拢在怀中,方才一路走来,更深露重,她并未察觉寒意,也是多亏了这点。
高顺接过她手中披风的刹那,顿感不妙,眼角悄悄扫过堂上之人,果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中,又见一旁自己的师父剜了自己一眼,心知自己怕是犯了错,连忙压低了头退下。
萧让的视线落回殿上那人。
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她仍是记忆中那副模样,清冷疏离,便是垂着眼,他也知道那眼神定是淡漠至极,眼角微扬而倔强,挺直的脊梁,依旧是不肯屈服的姿态。
可他是见过她眉眼弯弯的模样,深知这人前看似如霜如月清冷的人,可以有多恣意潇洒,喜笑颜开。
他看着她一步步来到跟前,屈膝,跪地,叩拜,问安。
看着她挺直的脊背一节节地弯下。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声音。
他细细回味着,没有说话,空荡的大殿越发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窗外细微的落雪声。
原来,又下雪了。
“你瘦了。”
她确实是清瘦了,这让她更添了几分清冷,也让人更觉得疏离,遥远。
叶流萤抬头,看着他缓缓道:“陛下倒是,越发健壮了。”
他忽的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乖。”
她的脸瞬间煞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五年前,当他面无表情地将她扯进那个小院,就此将她幽禁时,曾说过:“乖乖留在朕的身边,否则,此你便在此处度过余生罢。”
当年的她,天真得几乎愚蠢,居然还对他抱有几分侥幸,觉着凭借两人曾经的情谊,他定不能对她如此狠心。
再加上年轻气盛,哪怕被他的阵仗吓到,也只是殷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一言不发。
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瞬,而后决绝地转身。
“那便来比比看,究竟是朕先心软,放你出来,还是你乖乖向朕低头。”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她向前小跑了两步,唇瓣几番蠕动,张了张口,却如鲠在喉,屈服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枯寂无味的五年里,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再被逼仄的小院逼疯之际,也曾想过不如就此服软罢了。
可她始终不甘心,就这样将自己的后半身禁锢在他的身旁,不得自由。
当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又开始担心:或许他早就把自己忘记了。
亦或者,他早已放下,而继续关着她,不过是他对她不肯低头的惩罚罢了。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就足以摧毁她的人生。
因此她得知自己终于能脱离那个牢笼之际,她原以为,这场无声的战斗,是自己获胜了。
而此刻,他的嘲讽与讥笑,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无不在告诉她。
他并没打算就此放过自己。
似是看出她眼中的震惊于不解,萧让十分好心地为她答疑解惑。
“朕让你回宫,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此事非你不可。”
萧让微微靠向椅背,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求人办事该有的态度。
叶流萤明显感觉不对,小心试探道:“若是我拒绝呢?”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语气十分笃定:“你当然可以选择拒绝,朕再让你送你回去便是。”
叶流萤知道,他向来有的放矢,不做无意义的事,若是自己有可能拒绝,他定不会让自己有机会踏出哪个院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必须要自己回京才能解决,即便他身为一国之君,也无可奈何。
而这件事,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自己断然不会拒绝。
“你总归要告诉我需要我做些什么。”
“夜已深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你便会知晓。”
萧让却不欲多言,挥手示意她退下。
她带着满心的不安,随着小太监退下,脑子里不停回想着,最后离开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复杂,他究竟要让她做什么?
前方,高顺微微躬着身,举着宫灯引路。
两旁的景色陌生又熟悉,果不其然,最后来到了她从前的住所——汀兰宫。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她初入宫时,看着门匾轻声念出时,有小宫娥特意说过,原先此处并不叫这个名字,这是萧让在她入宫前特意改的。
只可惜,从她入宫起,她和萧让便从没能好好相处过,她也没有机会问过他,这名字是何来意。
高顺指派了两个脸生话少的小宫女伺候她,她又困又累,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安静地任由她们摆弄,伺候着睡下。
次日清晨,天光已是大亮,叶流萤睁开眼,瞧着眼前苏绣的翠竹床帐,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宫了。
昨晚天黑又匆忙,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仔细一瞧,这屋里的装饰布置,同她离开的那会一模一样。
明明那时,这里早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她能毁了汀兰宫,萧让自然也能让人重建,让她不禁有些怀疑和恍惚,好似自己从未成功逃出过,那五年也并未存在,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梦醒了,她还是汀兰宫的安贵人。
“娘娘,您起身了吗?”屋外有小宫娥轻轻唤道。
“进来吧。”
叶流萤来到窗前,推开格子窗,果不其然,院中的景致也并未大改,只是被白雪覆盖,多了几分萧条罢了。
洗漱过后,叶流萤正用着早膳,高顺便来了。
“请娘娘用完早膳后,随奴家走一趟。”
叶流萤没多想,只以为是萧让相见她,可越走到后头,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虽然已经多年没回宫了,但对于宫里的各处的大体方位,她还是直到一二的,这里显然不是往勤政殿的方向。
“高公公,我们这是去哪?”
高顺脚步未停,只回头微笑道:“娘娘放心,稍后便知道了。”
叶流萤眉头微蹙,心中越发没底。
萧让,他究竟要做什么?
高顺一直将她带到走到宫门附近,两旁高墙围出中间的甬道,远远便可瞧见,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半道上。
这辆马车从外头看十分质朴,但靠近了,便能看清马车的车辕和车体所用的材料,都不是一般的木头。
高顺将她带到马车旁道:“娘娘,请上车。”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扶着高顺的手臂,上了马车。
撩开车帘的那一刹那,车里端坐的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盘着佛珠的动作,也瞬间停下。
与之停下的,还有叶流萤上车的动作,她僵硬了片刻,才继续动作,在靠近车门处坐下。
车厢与车外的简朴全然不同,用精致绸缎包裹着的车墙,柔软的坐垫和靠枕,角落的香炉还熏着龙涎香。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有窗外的马蹄声,车轮声,还有马夫挥鞭的声响。
两人被包裹在狭小的车厢里,突然离他如此之近,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极为不适。
更何况,哪怕她垂着头,紧盯着膝上的手,也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手中的珠串继续转动着,萧让看着角落那人,语气淡淡,辨不出息怒:“见到朕,很意外?”
她的手指动了动,没有说话。
显然萧让也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他继续道:“五年未见,汀兰宫依旧,你也未有大改。”
“只是,朕,还有这京城,却是大不如从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车帘,露出窗外,可怖的景象。
叶流萤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移,看清的一瞬间,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
眼前的景象实在过于让人惊惧。
街道旁本应该是热闹的商铺,此时却是支满帐篷,下面躺满奄奄一息的病人,他们悄无声息,似乎连呻吟的力气也无,周围有以白布掩住口鼻的医者为他们把脉喂药,步履匆忙,神情焦灼。
她惊讶出声:“这是......”
“瘟疫。”
萧让的声音依旧冰凉,却难以掩饰他面上的凝重。
半年前,京城中突然疫情,起先,只是一些民众腹泻不止,后引发高热,浑身无力,而后,患病的人中越来愈多,从一个村,到整整一个镇,尽管官府迅速派兵控制局势,将整个村镇包围起来,这场疫情依旧以势不可挡的形式迅速蔓延到周遭。
最后,蔓延至半个京城,整整上万人霍患此病。
与普通的疫病不同,患者不仅能正常饮食,病情也不会急速恶化,基本都能坚持个把月,可人体的承受范围总归是有限的,当身体的精气被耗尽时,开始陆续有人死去。
从体弱的老人小孩,再到壮年的青年,死去的人一点点的变多,民众越发恐慌。
宫里的御医倾巢而出,也从民间广招医者,却没有一人能有解法。
不知何时,渐渐有流言传出,说宫中的安贵人,原先在民间四处行医,曾经在岭南一代救过一镇的村民,当时也是瘟疫。
流言愈传愈甚,最后演变为安贵人定能解此疫情。
于是,万民请命,求圣上下旨,让远在鹤山为皇家祈福的安贵人下山,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彼时,因为这场疫病已有数百人死亡,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连朝臣也忍不住上书请奏,以安民心。
萧让转头看着她,神情严肃而认真:“这便是朕要你做的事。”
叶流萤回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答应你!”
她如此的果决,倒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你想好了?”
“你要知道,即便你成功了,朕也并不会因此放你离开。”
她并没有说话,拍了拍车身,示意车夫将马车停下,再将手帕抽出来,系在耳后,覆盖住口鼻,便准备下车。
萧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气中带了些急切:“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可能因此患病。”
“甚至......”
她挣脱开他的束缚,打断他没说完的话:“生死有命,但治病救人,却是医家不可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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