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
莫……黎……?黎曳意识瞬间从混沌中脱离，脑中一瞬间被这二字挤满。
只有叶如云……才会这么叫他。
他撑着铺在冰榻上的的床垫起身，动作慌忙。眼前画面晕转，只闻耳鸣声嗡嗡作响。
莫黎?莫黎?
压住的垫上已生了褶皱。他屏着呼吸，试图从寂静的空气中寻到那声音的最后一丝痕迹。
没有……看不见……
跌撞着下了榻，膝盖一下子磕碰到了冰沿。他凭着印象摸上一旁的灯点起，抬起灯凑近，火苗逐渐伸长，往他脸上映出一片昏黄，将要吞没一般。
那抹亮色灼着目，刺得眼球生疼。他却愣得盯了半晌，没眨一下眼皮。
直到视野模糊得只剩光斑，再紧紧闭上时，深深印在了漆黑中，仿佛在眼上开了个空洞。
哪会是尸体发出了声音……他一直紧紧挨着叶如云，若是真有声息颤动，他又怎会毫无知觉?
哈……他居然觉得这凉透了的尸体会吐出几句成章的话……?笑话！
他实在觉得可笑，自己分明又是在妄想。
……但的确，他仍旧停不了这无休止的念头。他又下了榻，立在一旁，一如那日在棺边时。
只有小半圈的光晕摊开，熔不掉那寒玉冰霜。黎曳垂发披散，近乎是与身形一般长。
他从生来起就只剪过一次发，又是叶如云。不知不觉，堪堪披肩的长发又回了曾经的长度。解开发带时，那重量极重，仿佛垂瀑倾倒般顺落，好像茧将清瘦的身形裹住。
什么华丽衣冠，在黎曳身上，还真不如堪堪一件轻薄里衣。比长发薄几分，比黑发透几分，滑纤细脖颈而下，将全身线条修饰得出落。
面上一半阴影一半亮，不清神色。不过……实在漂亮，艳色比夜色更浓。
……三更半夜，这场景属实瘆人。
黎曳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盯着叶如云。
他每次将这躯体称呼为叶如云时总觉有几分别扭，这名字承载着他倾入的爱恨，这躯体也是他情感所愿的归宿，但是好奇怪……好奇怪，你怎么就只变成了个东西?
曾经说一个人的内在，是他的灵魂意识。如今说他的内在，竟只会想到被外皮包裹的，终将朽坏的组织和器官了。
这副躯体保存得倒是不错，但也仅仅是表面了。他不敢想这内里将会渐渐腐烂的场面，不敢想最后寄托的对象最后面目全非。
即便有再多妄想，对于这不可逆的现象，对于叶如云已死一事，他内心也是定会被迫维持着清明的。
真可恨，连死了都不让自己安生。不……不对，明明是他自己擅自将他尸体带走的啊……
可这只能算结果啊，分明是叶如云先挑起这一切的开端的啊?是他先对自己说谎的啊？
他徒劳地思索着，为什么他要对着个不会回答的东西想这么多啊？辗转反侧耗费心神，搭上自己摇摇欲坠的神智……为什么啊？让他腐烂，让他彻底烂掉就好了！让他带着过去的记忆让他带着一切彻底消失，再也别出现就好了！
然而这念头只会是空谈。他根本摆脱不了啊，自从遇见那一刻开始，自从他向自己伸出手时，就永远永远会带着这影子了。黑夜来临时，即使影子被黑暗吞没，也不会真正消失啊。
太冷了。
说实话，他也不知天天这么自我折磨，自己还能撑多久。四肢冻得麻木僵硬，他却没有心思去点起火炉取暖。
唯独胸口那颗心还在麻木不甘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隐隐牵扯着剧痛，提醒着他与这死寂的不容。
晨时还要上朝……还面对那些奏章……那些臣子……他不能荒废，荒废了……就证明他真的不如叶如云，终究是个没作为的废物。
好想结束……就这样不顾任何身后事，是最好的解脱。可这念头还是立马被吞没。他都为这天等了那么久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溢上眼眶，撑得发热。
他如释重负般将一直抬着的发酸的手臂垂下，灯一同倾斜，几滴滚烫的灯油猝不及防地滴落在了他冰凉的手背。
他一愣，几乎是脱手般将灯按回了桌上。这滚烫的痛意非但没将他刺激得清醒，反而是将他带进了更深的茫然。
烫……暖……温暖的。
背后骤然贴来了片坚实的暖意，真真切切的，他滞了眼神，只涣散得望向前方的黑暗，没敢向后看一眼。
怎么会……这么熟悉呢？他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瞬，压抑的呜咽似乎又将呼之欲出。他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期望得到更深的回应，汲取那渴求的温暖，隔开那冰冷的空洞。
没有回应。
黎曳只是踉跄了一步，待狼狈站稳后扫视向背后，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
他缓缓抬起手，望向那刺目的红痕，正火辣辣地刺痛着皮肤，倒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
……前方榻上那具躯体，也一直在。
[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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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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