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王氏进宫那日,天气有些阴沉,乌云压顶,闷得人心里发慌。苏蔓一早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苏蔓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和部分记忆,对血缘亲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另一方面,她作为一个外来灵魂,又深知这种高门大户的亲情,往往掺杂着太多的利益算计。尤其是原主入宫,本就是苏家巩固权势的重要一步。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苏夫人王氏年约四旬,保养得宜,穿着诰命夫人的服饰,举止端庄,眉宇间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她规规矩矩地行大礼。
苏蔓端坐凤座,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母亲快快请起,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锦心,看座,上茶。”
“谢娘娘。”王氏起身,在锦心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目光快速地、不露痕迹地将女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皇后,气色红润,眼神清亮,神态从容,与记忆中那个总是眉间含愁、怯懦不安的女儿简直判若两人。她心中惊疑不定,难道真如外界传闻,女儿经历一场大病,反而因祸得福,开了窍了?
“听闻娘娘前些时日凤体违和,臣妇在家中日夜悬心,如今见娘娘气色大好,总算能安心了。”王氏开口,语气充满了母亲的关切。
“劳母亲挂念,不过是场小风寒,早已无碍了。”苏蔓温和回应,心里提醒自已要谨慎。
母女二人先是聊了些家常,问了父亲太师的身体,家中兄弟姐妹的近况。王氏一一作答,言语间透露出苏家如今在朝中虽地位尊崇,却也面临着一些微妙的政治压力,尤其是皇帝近年来有意提拔寒门,对世家大族有所抑制。
聊着聊着,话题便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后宫。
“娘娘,”王氏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几分郑重,“臣妇在宫外,也听闻了一些风声。说娘娘如今在宫中……颇为超然,将许多事务都交予了贵妃、德妃她们去打理?”
果然来了。苏蔓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是啊,本宫病后体虚,精力不济。贵妃她们能干,让她们多分担些,也是理所应当。况且,陛下和太后娘娘也并未说什么。”她适时地把两尊大佛抬出来。
王氏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娘娘能如此想,自是宽宏。只是……娘娘需知,这后宫如同前朝,权力之事,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了。娘娘乃中宫皇后,正该统摄六宫,树立威信之时。若长久放任,只怕时日一长,人心离散,再想掌控就……”
她顿了顿,观察着苏蔓的神色,继续道:“尤其是贵妃柳氏,其父在军中势力日盛,她本就得陛下几分眷顾,若再让她掌了实权,只怕将来尾大不掉,于娘娘、于我们苏家,都非幸事啊。”
苏蔓静静地听着,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关心女儿在后宫过得好不好,分明是担心苏家的投资(原主这个皇后)不能带来预期的政治回报,甚至可能被竞争对手(贵妃家族)超越。
若是原主,听到这番话,恐怕早已惶恐不安,深感自责了。
但苏蔓不是原主。她对维护苏家的权势毫无兴趣,甚至对“皇帝的眷顾”这种资源也敬谢不敏。她的核心利益是自身的舒适和安全。
“母亲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苏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只是,母亲也说了,后宫如同前朝。前朝之事,陛下自有圣心独断。而后宫……陛下既然默认了本宫的做法,太后娘娘亦曾夸赞本宫懂得放权,可见本宫如今这般,并无不妥。”
她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氏:“至于苏家……父亲乃朝廷肱股之臣,深受陛下倚重。只要父亲谨守臣节,忠心为国,苏家的荣华富贵,自然稳固。本宫在宫中,安分守己,不惹是非,不给家族添乱,便是对苏家最大的助力了。母亲以为然否?”
王氏被女儿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看着苏蔓那清澈却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女儿变得无比陌生,也……无比沉稳。她的话,句句在理,竟让人无法反驳。尤其是抬出了陛下和太后,更是堵住了她的嘴。
难道,女儿真的在宫中历练出来了?有了自已的主见和章法?王氏心中惊疑更甚,但同时也升起一丝复杂的欣慰。或许,女儿这样的转变,对苏家而言,未必是坏事?
“娘娘……思虑周全,是臣妇多嘴了。”王氏最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只要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臣妇也就放心了。”
见母亲态度软化,苏蔓也见好就收,重新换上亲切的笑容,吩咐人上午膳,又赏赐了不少东西给王氏带回去。一顿饭吃得表面还算和谐,但母女二人心中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送走王氏,苏蔓感觉比应付太后还累。这种掺杂着利益的亲情,最是消耗心力。她越发觉得,还是一个人待在凤仪宫更自在。
然而,老天爷似乎打定主意不让她清静。
就在苏夫人进宫后的第三天傍晚,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捧着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银盘,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凤仪宫。
那银盘之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排绿头牌,每个牌子上都刻着一位后宫妃嫔的名号。
苏蔓正在用晚膳,看到这一幕,筷子差点掉在桌上。她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总管太监跪在地上,将银盘高高举过头顶,尖细的嗓音带着无比的恭敬: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今日翻了娘娘的牌子。请娘娘预备着,凤鸾春恩车戌时三刻前来接驾。”
“哐当!”苏蔓手里的勺子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掉进了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个凤仪宫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所有宫女太监都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或惊或喜的神色,然后齐刷刷地看向他们的主子。
苏蔓只觉得一道天雷滚滚而来,把她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翻牌子?!侍寝?!
那个一年到头也想不起她一次的皇帝老公,在冷落了她这么久之后,居然……居然翻她的牌子了?!
为什么?!是因为太后寿辰上她“表现良好”?还是因为她最近“深得太后赏识”?或者是她那个母亲进宫,引起了皇帝的什么联想?
无数个问号在苏蔓脑中炸开,但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加粗的、闪烁着红灯的警报:危!
她一点也不想侍寝啊!她对那个冷面皇帝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想守活寡领俸禄啊!
“娘娘?娘娘?”锦心见自家娘娘脸色煞白,呆若木鸡,连忙小声提醒。
苏蔓猛地回过神,看着地上还跪着的敬事房太监,以及那盘象征着“恩宠”却也可能是“麻烦”的绿头牌,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本……本宫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发干,“有劳公公了。”
“奴才不敢。奴才告退。”敬事房太监完成任务,恭敬地退了出去。
太监一走,凤仪宫瞬间“活”了过来。锦心激动得脸都红了:“娘娘!陛下翻您的牌子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快!快准备起来!”
其他宫女们也个个喜形于色,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荣耀。
苏蔓看着这群兴奋过度的手下,内心一片凄凉。喜?这分明是噩耗好吗!
“准备……准备什么……”她有气无力地说。
“自然是沐浴、熏香、梳妆打扮啊!”锦心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奴婢这就去准备香汤花瓣!你们,快去把娘娘最漂亮的那几件寝衣找出来!”
凤仪宫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备战”状态。苏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锦心等人推进了洒满花瓣的浴池里,从头到脚洗刷得干干净净,然后又用各种香精油熏得浑身香喷喷。
接着,就是梳妆。虽然只是侍寝,不用像朝拜大典那样浓妆艳抹,但也要精心修饰。锦心给她梳了一个慵懒又妩媚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脸上薄施粉黛,重点勾勒了眉眼和唇色,让她在灯下看起来柔和又动人。
最后,换上了一件质地轻软、颜色素雅却暗藏心机(领口稍低,腰身收紧)的丝绸寝衣。
苏蔓看着镜中那个被精心包装过的、陌生又妖娆的自已,感觉十分别扭。这简直就像是把一件只想放在仓库里积灰的古董,突然拿出来擦亮,准备送上拍卖会。
戌时三刻,凤鸾春恩车准时停在了凤仪宫门口。苏蔓怀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被锦心扶着,坐上了那辆装饰华丽的小车。
车子一路摇晃,驶向皇帝的寝宫——乾清宫的后殿。
苏蔓坐在车里,手心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怎么办?怎么办?待会儿见了面要说什么?直接装死?还是表现得像个木头人让他觉得无趣?
她回忆了一下看过的宫斗剧和小说,试图寻找一些应对侍寝的“技巧”,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理论知识到底比不上实战啊!
车子停了下来。太监掀开车帘,扶她下车。乾清宫后殿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只有宫女太监们悄无声息地走动着。
她被引到一间布置得温暖而奢华的寝殿内。空气中弥漫着和皇帝身上相似的龙涎香气。
“请娘娘在此稍候,陛下批完奏折便来。”宫女低声说完,便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蔓一个人。
她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目光扫过屋内华丽的陈设,最后落在那一张宽大得离谱的龙床上。
今晚……难道真的要……
苏蔓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苏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一身明黄色常服的萧桓,迈步走了进来。
他似乎是刚沐浴过,墨发微湿,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少了几分平日的帝王威严,多了几分慵懒随性,却依旧气场强大。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站在屋子中央,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苏蔓身上。
四目相对。
苏蔓感觉自已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萧桓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缩到地缝里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勾了一下,然后,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缓缓开口:
“皇后,似乎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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