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山风渐起,带着湿漉漉的寒意。
“姑娘,眼看要下雨了,主持说请您去斋房暂住。”一个小沙弥过来提醒。
祝西落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已无法下山。她向小沙弥道了谢,决定在寺中借宿一晚。
然而,当她走向禅房的院落时,却被一名陌生的侍卫拦在了院门外。
“站住,此处已由贵人包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祝西落一怔,灵台寺香火不旺,何来贵人?她正欲解释自己是得了末大师首肯前来借宿,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稳重、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一颤的嗓音:
“落落?”
祝西落蓦然回首。
只见师芜雀负手立于廊下灯笼的光晕里,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她惊愕的身影。
他目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和微湿的发梢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雨,就在这一刻,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织成一道细密的帘幕。祝西落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浑然未觉。
祝西落闻声望去。只见师芜雀负手立于廊下灯笼的光晕里,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多年未见的好友,身量比之更高,肩背更宽,周身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感也愈发深重,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清是她时,瞬间掠过了一丝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微光,那是属于旧识的、真实的讶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阿芜?”祝西落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称呼。在看清是他的一刹那,被冰冷真相冻结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下意识地漾开了一圈名为“故人”的涟漪。她苍白的脸上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笑容,如同儿时在冷宫墙头偶遇时那般。
然而,那笑容只绽放了一瞬,便迅速被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迷茫与伤痛所覆盖。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确认的、如同无根浮萍般的身世,想起了自己这个“郡主”名号下的尴尬。笑容僵在嘴角,变成了一种近乎脆弱的强颜欢笑。
师芜雀将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那初见的惊喜,以及之后迅速弥漫开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与苦涩。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却没有追问。
他上前几步,极其自然地将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下,抬手披在了她微湿的肩上,动作熟稔得仿佛他们昨日才刚刚分别,而非相隔了五年的光阴。
“下雨了,也不知道躲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儿时般的、近乎责备的熟稔,却没有丝毫压迫感,只有一种沉静的关怀。大氅上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松香气息,将她周身冰冷的雨水和寒意驱散了些许。
这份不带任何探究、纯粹如旧的保护姿态,让祝西落鼻尖微微一酸。她拢了拢大氅,低声道:“没想到会下雨……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嗯,”师芜雀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空无一人的身后,却只是道,“怎么不让濯缨他们跟着,你一个人出事了怎么办。”
他没有问她为何独自在此,没有问她为何神色凄惶,仿佛她出现在这荒山野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侧身,对那拦路的侍卫略一颔首。侍卫立刻躬身退开,无声地表达了最高的权限。
“走吧,”师芜雀转身,引着她向客舍内走去,语气平静自然,“雨大,今夜就在此歇下。我让人给你准备姜汤和干净衣物。”
他走在前面,步伐稳健,为她隔开了外界的一切纷扰。祝西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熟悉的背影,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会对她流露出些许笨拙关心的冷宫少年身边。
他没有追问她的伤心事,没有点破她的强颜欢笑,只是用这种沉默却切实的方式,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港湾。
这份源于幼年、历经时光未曾改变的默契与守护,在此刻,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让她感到温暖,那丝窥见身世背后的苦楚也随之消散。
*
窗外雨声不绝,斋房内,仅有一道厚重的深蓝色布帘勉强分隔内外室。祝西落心力交瘁,在那件犹带师芜雀气息的大氅包裹下,竟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腹中强烈的空腹感催醒的。窗外天色已彻底黑透,唯有雨声未停。她睡得有些迷糊,忘了外间可能有人,只想找些水喝或许有些点心。
于是,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毫无防备地,一把掀开了那道隔开内外的布帘。
下一瞬,她僵在原地。
外室并不明亮的油灯光线下,小小的方桌旁,竟围坐着三四名身着劲装、气息精干的男子!而师芜雀端坐主位,面色沉凝,手指正点着摊在桌上的一张地图,似乎在部署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属于机密事务的低压。
她的突然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
所有正在议事的人,动作和话语戛然而止,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惊愕地聚焦在这个从王爷内室布帘后走出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长发未束,如墨云般披散在肩头,衬得小脸愈发尖俏雪白。身上裹着的,赫然是王爷那件标志性的玄色大氅,更显得她身姿纤细,楚楚可怜。她眼中还带着刚醒时的迷茫与水汽,与这严肃的议事氛围格格不入。
祝西落也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闯入了何等场合,脸颊瞬间烧红,慌忙道:“抱、抱歉!”随即迅速缩回身子,拉紧了布帘,心脏怦怦直跳,尴尬得无地自容。
布帘外,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师芜雀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来,他先是微怔,随即目光扫过下属们脸上未能及时收起的惊诧,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不动声色地将桌上那张明显标注着“杜逸失踪区域”及“机关匣疑点”的纸张用地图盖住,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今日先议到此。方才所见,若有半字泄露,尔等清楚后果。”
众人心头一凛,立刻收敛所有神色,躬身低语:“属下明白!”随即迅速而安静地退出了斋房,仿佛从未出现过。
外间终于安静下来。
祝西落在内室,听着外面人员退去的动静,更是羞赧。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见外间师芜雀貌似轻笑着。
“饿了?”
“……嗯。”她隔着布帘,低低应了一声。
“桌上有清粥和小菜,一直帮你还温着,出来用些吧。”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反而驱散了她不少尴尬。祝西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新换的衣衫。即便是五月,山中的雨夜寒气逼人,她拢了拢身上的玄色大氅,这才再次掀帘走了出去。
外间只剩师芜雀一人坐在桌边,桌上果然摆着简单的粥菜。他正欲开口让她坐下,斋房门外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饶总管压低声音的劝阻。
“对了,方才我隐约听到你提及杜勉,可是工部那位杜勉杜大人?” 祝西落小口喝着粥,忽然想起这事。
“嗯,怎么了?” 师芜雀动作未停,细心为她布菜。
他专注的神情落入祝西落眼中,她微微一顿,意识到这般询问或有干涉朝政之嫌,连忙摆手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无意听到,并无他意,随口一问。”
“好。”
“你是在寻他?他……失踪了?” 祝西落蹙眉回想,喃喃道,“可是,我前两日还在清麓见过他……”
师芜雀夹菜的筷子顿住,眉头倏然拧紧:“你见过他?何时?在何处?”
“就在清麓别庄外。”祝西落放下粥碗,正色道,“我幼时见过杜大人,认得他。他说是祖父故交,特意来告知我,祖父留有一个机关匣,匣中之物至关重要,嘱我务必保护好。我还未来得及细问是何样的匣子,他便匆匆离去,神色间似有惶急。” 当时只觉杜勉言行有些混乱,并未深想,如今见师芜雀如此严肃,方知事态严重。
“机关匣?”师芜雀眸光一凝,“祝老侯爷可曾留下此类物件?”
祝西落摇头,接过师芜雀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我在清麓别庄待了已近五载,从未见过什么特别的匣子。” 她沉吟片刻,“若非今日偶然听你提起,我几乎要将杜大人那日的话当作呓语了。”
如此看来,杜勉其人与他口中的机关匣,都至关重要。杜勉是朝廷官员,自有法度管辖,但那机关匣……祝西落暗忖,回去之后或许可以问问祖母,还有自己的身世,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师芜雀亦陷入沉思。杜勉既冒险前往清麓寻找祝西落,那机关匣必定关系重大。他当即决定加派人手,着重搜查清麓别庄及周边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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