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水底,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左手手臂处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如同被毒蛇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让她在昏沉中也不禁蹙紧了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祝西落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看清头顶熟悉的青纱帐幔——这是她在清麓别庄的卧房。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入脑海:幽暗的密室、划破的手臂、师芜雀抱住她时那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以及之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嘶……”她试图撑起身体坐起来,却牵动了手臂的伤,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得几乎陌生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
祝西落偏过头,这才看清守在床边的人。师芜雀就坐在脚踏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袍也带着褶皱,甚至……她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看起来……很糟糕。是为了守着她吗?
“阿芜……”
她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师芜雀立刻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将杯沿凑到她唇边。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极少做这样伺候人的事,但眼神却专注得惊人,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祝西落稍微舒服了些。她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衫下紧绷的肌肉和传递过来的体温。
“我……睡了多久?”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包扎着布条的右手上,“你的手……”
“你只睡了三个时辰,是伤口疼醒的么,我看看。”师芜雀言简意赅,将水杯放回桌上,避开了她关于他伤口的询问,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掌心,那里滚烫。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她微凉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祝西落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意蔓延。
“还好……”她不想让他太过担心,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牵动脸色而显得有些勉强。她想起四象台密室中惊险的一幕,心有余悸,“那些刺客……”
“都已处理干净。”师芜雀的语气瞬间冷了下去,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此事我会彻查,绝不会再有下次。”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又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几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其他事情,不必操心。”
他的承诺总是这样简短而有力,让她无比安心。祝西落点了点头,顺从地重新躺好。肩头的疼痛依旧清晰,体内因余毒未清而泛着虚弱,但被他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那份萦绕不去的惊惧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她看着他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他即便疲惫不堪也依旧挺直的背脊,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油然而生。这一次,是他护住了她,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阿芜,”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绵软,“谢谢你。”
师芜雀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庆幸,有未散的杀意,还有一丝她此刻无力深究的、深沉如海的东西。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他们而言,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这次刺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养伤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平静。
*
祝西落的伤势在精心照料下日渐好转。师芜雀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连批阅密报都在她房中进行。惊风惊弦接手了所有外务,将别庄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这日午后,祝西落靠在软榻上小憩,师芜雀坐在窗边处理公务。午源端着药碗进来,目光在室内扫过,最后落在祝西落身上。
“喝药。”他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祝西落睁开眼,露出温软的笑:“师父。”
午源淡淡“嗯”了一声,伸手为她把脉。片刻后,他收回手:“恢复得尚可。”
师芜雀放下密报走过来,很自然地端起药碗试了温度,才递给祝西落。午源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祝西落小口喝着药,眉头越皱越紧。她刚放下药碗,一颗蜜枣已经递到唇边。
师芜雀不知何时取来了蜜饯,修长的手指拈着晶莹的果脯,神色如常:“解苦。”
祝西落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张口含住。清甜在舌尖化开,她抬眸看向师芜雀,眼底有细碎的光。
午源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你倒是细心。”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师芜雀动作微顿,将蜜饯匣子放在祝西落手边:“应该的。她是我未婚妻。”
“咳——!”祝西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惊得呛住,蜜枣卡在喉间,顿时咳得满脸通红。
师芜雀神色不变,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动作从容不迫。祝西落抬眸瞪他,用眼神质问:这也要瞒着我师父?
师芜雀垂眸与她对视,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微微颔首:当然。
午源看着两人这番眉来眼去的模样,眉头渐渐蹙起。他沉默地注视着师芜雀放在祝西落背上的手,又看了看祝西落泛红的脸颊,最终什么也没说,提起药箱转身离去。
直到午源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祝西落才压低声音:“你方才……”
师芜雀收回手,神色自若地整理衣袖:“这样解释最省事。”
祝西落还想说什么,却见惊弦从外面快步进来,在师芜雀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师芜雀神色微凝,对她道:“我出去片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祝西落轻轻抚过方才被他拍抚的后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
距离四象台的刺杀已过半月。在祝西落静养的这些日子里,师芜雀一面照料她的伤势,一面加紧追查刺客线索。接连的暗杀让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动作却始终保持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这日天气正好,祝西落气色明显好转,正倚在窗边翻阅祖父遗留的手札。师芜雀端着刚出炉的桂花糕进来,甜香顿时盈满室内。
“午先生说,你该换药了。”他将白瓷碟轻放在她手边,自然地取出药箱。
祝西落放下泛黄的书卷,目光掠过他眼底的倦色,轻声道:“让濯缨来就好。”
师芜雀已小心托起她的手腕,仔细解开绷带。
“她去煎药了。”声音里带着不容推拒的坚持。
微凉的指尖触到肌肤时,她不由轻颤。那些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此刻却以最温柔的力道抚过伤痕。祝西落垂下眼帘,感受着他呼吸拂过臂间的温度。
这半月来,他执意亲力亲为。每当她想推拒,总会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那里盛着未说出口的歉疚,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执着。
从灵台寺雨夜重逢至今,他所有的照拂与维护,她都理所当然地视作儿时情谊的延续——阿芜还是那个会在冷宫墙头给她递糕点、为她遮风挡雨的少年。正因如此,她才能坦然接受他的靠近,如同儿时那般毫无芥蒂。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亲近悄然变了滋味……祝西落出神地看着他的侧脸——他专注凝视时深邃的眼眸,他小心翼翼动作间流露的珍视,他彻夜守在榻前时沉稳的呼吸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还疼吗?”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祝西落轻轻摇头,目光游移到窗棂投下的斑驳光影上。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懊恼,暗忖自己不该以这般旖旎的心思去揣度挚友的关切,倒显得辜负了这份纯粹的情谊。
师芜雀仔细地为她左臂的伤口换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她臂内侧细嫩的肌肤,祝西落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师芜雀动作微顿。他抬眸看她,却见她偏着头,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像初春那抹灼桃。
他眸光微动,手下动作愈发轻缓,仔细端详着那道寸许长的伤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毒素清理得差不多了,伤口终于开始结痂了。”他仔细地药膏涂在伤口处,然后将洁净的细布重新缠绕好,“午先生的医术,确实了得。”
祝西落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不敢回头。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在午后的光影里轻轻缠绕。
就在这静谧得能听见心跳的刹那,惊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
师芜雀系绷带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在撤离时不经意掠过她腕侧的肌肤,感受到她轻轻一颤。
“好了。”他低声说,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衣袖层层放下,掩去所有包扎的痕迹。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中,他方抬声道:“进来。”
惊风应声推门而入,双手奉上一封密信:“主上,司空大人密信。”
师芜雀接过信函展开,目光扫过纸面,眉头渐渐蹙起。
祝西落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不禁倾身向前,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司空翊查到,杜勉失踪前,除了你以外,最后接触的人是你祖母。” 师芜雀顿了顿,补充道:“准确地说,是先找了你祖母,再去清麓找的你。”
“祖母?”祝西落震惊地睁大眼睛。
师芜雀将密信递给她。祝西落接过信纸快速浏览,脸色渐渐发白。她忽然想起杜勉来清麓找她那日,是坐着马车来的。当时她便觉得那驾车的马夫有几分眼熟,如今想来,那分明是祖母院里的人!
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浮上心头。
如果杜勉是先见了祖母才来找她,那是不是意味着......祖母,或者说已故的祖父,与杜勉之间的关系,远非她所以为的故交那么简单?这层关系,是否与杜勉的失踪有着更深的牵连?
祖母究竟是否知晓杜勉来清麓寻她?还是说......这本就是祖母的安排?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那个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给予她最多温暖的祖母,难道也置身于这团迷雾之中?
这些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师芜雀关切的眼神,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师芜雀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祝西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密信折好递还给他,语气刻意保持平静:“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情比想象中的要复杂。”
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转身望向窗外。
杜勉、祖父祖母、这三者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联系?他们各自在这一切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落落?”师芜雀的声音带着担忧。
她回过神,给他一个安抚的浅笑:“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
此刻她需要独处,需要理清这些纷乱的线索,更需要确认——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她究竟还能相信谁。
更何况,这其中牵扯着抚养她长大的祖母,还有她视若至亲的兄长与幼弟。在真相大白之前,她不能让师芜雀陷入两难境地。
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当晚,别庄内烛火摇曳,祝西落独自坐在书案前,指尖轻抚着祖父手札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女子小像,纸张脆弱,却依然能看清画中人的容颜——正是那位倾竹夫人。
鹤舞云巅,竹沉璧渊——与密室画卷上如出一辙的题字,此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无意识地反复念着:“鹤……竹……”
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衣襟,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燕归佩。
她握着玉佩的指节微微发白,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翻涌的思绪。
窗外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祝西落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给了她一丝力量。
她必须弄清楚,这枚玉佩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画中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又与她有着怎样的关联。
夜色深沉,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孤独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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