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将清麓别庄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紫藤斋内却暖意融融，烛火明亮。
书案上，那从四象台密室带出来的幅画像被小心展开，旁边放着那个造型古雅的沉香木画筒。祝西落与师芜雀相对而坐，已对着这幅画研究了一整日。
“画工精湛，用纸也是上好的澄心纸。”祝西落指尖虚抚过画上女子的面容，那与她酷似的眉眼总让她心绪难平，“只是这个字，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师芜雀凝视着那八个字，目光深邃：“鹤舞云巅，意指高处不胜寒；竹影璧渊，却是深藏不露。这一显一隐，一高一深，其中必有深意。”
“会不会是方位？”祝西落若有所思，“云巅指高处，璧渊指深潭...”
话音未落，窗外雨声骤然急促。师芜雀眸光一凛，侧耳倾听。
就在此时——
“嗤啦！”
一声尖锐的裂帛之音划破雨夜的宁静！紧闭的窗棂被一道凌厉的剑气轰然劈开，木屑纷飞中，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携着冰冷的雨丝与杀意直刺而入！他们动作迅捷整齐，招式狠辣精准，直扑书案上的那幅画！
“护住画！”师芜雀反应极快，在窗破的瞬间已猛地起身，一手将祝西落向后推开，另一手迅速卷起画轴。
“铛！”
兵刃相击，火花四溅。刺客们训练有素，分出两人缠住师芜雀，另一人则直取他手中的画轴。师芜雀因要护着画与身后的祝西落，一时陷入被动。
祝西落被推得踉跄后退，肩头的伤口被牵扯，一阵剧痛。她勉力稳住身形，眼见一名刺客的刀锋几乎要碰到师芜雀的手臂，心急如焚。
“惊风！惊弦！”师芜雀厉声喝道。
门外传来激烈的兵刃交击声，显然惊风惊弦也被同样身手高强的刺客缠住。
混乱之际，窗外雨势渐歇，一直被浓云遮蔽的月亮忽然探出头来，清冷的银辉瞬间照亮了祝西落因紧张而抬起的脸庞。
那正准备全力抢夺画轴的刺客首领，目光扫过她的脸，身形猛地一滞。他死死盯着祝西落，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
他猛地打出一个奇特的手势，低喝一声：“撤！”
声音嘶哑，带着仓促的决断。
其余刺客闻令，立刻虚晃几招，如潮水般退去，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惊风惊弦此时才得以冲进室内：“主子，属下无能！”
师芜雀持剑而立，目光锐利：“是前朝羽衣卫。”
祝西落惊魂未定：“他们为什么突然撤走了？”
师芜雀的目光落回祝西落脸上，月光下，她与画中人的容貌几乎重合。
“他们认出了你。”他沉声道，“认出了你这张与倾竹夫人一模一样的脸。”
祝西落抚上自己的脸颊，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师芜雀将画轴在桌上重新展开，目光再次落在那八个字上。经过方才的刺杀，这八个字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看来，”他缓缓道，“这八字之谜，比我们想的还要重要。”
夜雨初歇，月光清冷，映照着画上那句神秘的题字，也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
*
清麓某处密室
鬼面人跪在地上，额角沁出冷汗。他面前垂着一道珠帘，帘后隐约可见一个修长的人影。
“所以，”帘后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你的手下差点杀了她？”
鬼面人浑身一颤：“属下有罪！是属下没有教导好手下，叫他伤到了小姐，属下已将他……”
“够了。”声音依旧温和，却让鬼面人如坠冰窖，“记住，落儿若是少一根头发，你就拿命来抵。至于师芜雀......”
珠帘微动，一枚玉符滚到鬼面人面前。
“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牵连到落儿。”
“是！”鬼面人恭敬地拾起玉符，眼中闪过狠厉的光。
珠帘后的人轻轻叹息：“阿妙，已经十六年了啊......是时候告诉她一切了……”
*
清晨推开窗，只见院中石桌上留着一包配好的药材，旁边压着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按时煎服”四字。
福伯抱着晒干的药草经过，见她望着字条出神，不由笑道：“小姐别找了，午先生天没亮就门了。”
祝西落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位师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怕又是云游行医去了。
用罢早饭，祝西落信步来到紫藤斋。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静静洒在书案上。那里不知何时已摊开两封书信。
一封是永宁侯府的家书，祖母熟悉的笔迹力透纸背：“落儿，祖母寿辰在即，阖家团圆独缺你一人，盼归。”
另一封火漆密信，则来自司空翊，字迹潦草却信息惊人：“杜勉失踪一事有人开始借题发挥，矛头指向永宁老侯爷，速归。”
她指尖抚过祖母信中“盼归”二字，目光却凝在“永宁老侯爷”五字上。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师芜雀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他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就知道祝西落已经看完了书信。
“落落，”他声音沉稳，打破了满室寂静，“我们该回京了。”
*
但在回京前，祝西落执意要去一趟后山小庙。
“既借了为祖母祈福的名头来此，”她整理着衣袖，语气平和却坚定，“这平安符，我定要亲手为她求来。”
接连遇袭，师芜雀岂容她孤身前往。他默然起身，玄色外袍在晨光中划过利落的弧度：“我陪你。”
福伯将二人送至别院门口，望着他们并肩远去的背影，老人家抚须而笑，眼中尽是了然而欣慰的光彩。
后山小庙掩映在葱郁林木间，香火不算鼎盛，却自有一番清净庄严。
祝西落跪在蒲团上，虔诚地三叩首，心中默念着对祖母最诚挚的祝福。祝西落小心地将为祖母求的平安符收入怀中，整理好心情，却见师芜雀并未在殿外等候。
她走出殿门，四下寻望，恰见他从一旁的偏殿转出，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你去哪了……”她话音未落，目光便落在他手中那道崭新的、明黄色的平安符上，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是……？”
师芜雀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将那道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符箓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
祝西落微微一怔，抬眸望向他深邃的眼。
她指尖微颤，接过那小小的符箓。它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承载着眼前这个男人未曾宣之于口的全部牵挂。
师芜雀看着她小心翼翼将两道平安符一同收好的模样，冷峻的眉眼在不自觉间柔和了几分。
“走吧。”他率先转身，声音是一贯的沉稳。
玄色衣袂在晨风中划开一道利落的弧度，他已迈步向前。
祝西落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扬起，快步追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谢啦！”她侧首笑道，声音轻快如檐角风铃。
师芜雀脚步未停，只从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嗯”。那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如同冬日暖阳落在雪地上，安静却真实存在。
晨光正好，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青石板上。她刻意调整步伐，让自己衣摆拂动的节奏与他的保持一致。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而他虽目视前方，玄色衣袖却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开了路旁斜出的枝桠。
*
别庄门前车马齐备。祝西落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转身准备登车。
“郡主请留步！”
陈捕头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得知郡主要回京，县尊大人特命下官送来此物，说是物归原主。”
祝西落疑惑地打开锦盒，里面除了一份泛黄的羊皮卷，还附着一封信笺，信笺上熟悉的字迹让她心跳骤然加快——那是祖父的字迹。
“这是......？”
陈捕头压低声音：“县尊说这是那日被盗之物，大概是封城时那贼人出不了城，便丢弃在县衙后门，还附着一张字条，写着‘物归原主’。县尊知道您回了清麓，便托我给您送过来。”
“多谢陈捕头。”祝西落压下心头的悸动。
师芜雀也沉声道：“代我们谢过县尊大人。”
马车驶出清麓地界后，祝西落这才拆开那份信笺，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吾孙落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祖父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而你也已经拿到了那副画。你手中的燕归佩，怀璧其罪，切莫告诉其他人，这燕归佩也是开启真相的钥匙，是否开启，你要循心而去。
无论真相如何，你永远是祖父最疼爱的孙女。
阅毕焚毁。”
“怀璧其罪”四个字如冰锥刺入心口。她下意识地攥紧胸前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带着灼人的警告。
师芜雀察觉到她的异样，投来询问的目光。祝西落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视线，指尖颤抖着凑近桌上的烛火。
信纸一角被点燃，火舌迅速吞噬了祖父的叮咛，化作蜷曲的灰烬。
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轻声道：“是祖父的信。他让我……自己选择前路。”
这个选择太过沉重，她不知道前方是深渊还是彼岸，又怎能再将他牵连进来？他已经为她涉险太多，那密室中的一剑，她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师芜雀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追问信的内容，只是将那份羊皮卷推到她面前：“那么，看看这个。”
他的体贴让她心头一酸。祝西落收拾心情，凝神看去，羊皮卷上记载并非舆图，而是一段关于大燕的事件。其中详述了燕怀帝燕鹤与其夫人倾竹，二人共同携手对抗时疫，携手救治百姓。卷末还附有一份治疫的药方，笔记与倾竹夫人画上的题字如出一辙。
祝西落的指尖轻轻拂过羊皮卷上那列熟悉的药材名称与炮制步骤，心头蓦然一震。这药方……其中的几味关键药材的独特用法，乃至炮制药材的特殊工艺，竟与午源师父当年在清麓亲手教授她的一模一样！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难道师父午源，与倾竹夫人，或者说与这份药方，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
“这药方……”她不禁喃喃出声。
“怎么了？药方有问题？”师芜雀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
祝西落瞬间回神，将那个惊人的猜测暂时压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纯粹的叹服：“没有。我想说……这药方很厉害，即使在今天看来，其见解也远超寻常医者。”
她没有说出下半句——而我的师父，恰好精通此道。
这份巧合，让她对师父的来历，以及他与这段前朝往事的关系，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师芜雀见她不欲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将羊皮卷仔细收好，沉声道：“无论前路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马车微微颠簸，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这份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誓言都更让她心安。
车驾缓缓启程，清麓别庄在视线中渐渐远去，车行至官道，速度渐快。她掀开车帘，望着道旁熟悉的景致飞速后退。
五年前，她孤身离京，满怀迷茫与伤痛；而今归来，虽前路未卜，却已非昔日无助少女。
她有要守护的家人，有必须查清的真相，更有……能与之并肩同行的人。
“阿芜。”她忽然轻声唤道。
师芜雀勒马缓行，玄色衣袂在风中轻扬，与车窗并行：“怎么了？”
“谢谢你。”她望着他，眼中流转着复杂而温暖的光芒。
师芜雀深深看她一眼，冷硬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柔和的弧度，“嗯。”
马蹄声脆，车轮滚滚。京城的方向，乌云正在天际积聚，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这一次，她已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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