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养缘堂的小厨房里却亮起了温暖的光。
祝西落回到自己昔日的暮雨阁不久,便被祖母身边的嬷嬷请了过去。一踏入小厨房,便闻到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只见老夫人正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监工,而灶台前,祝朝夕褪去了外袍,只着一件简便的深衣,袖子挽到手肘,正有模有样地颠着炒锅,锅里滋滋作响,香气扑鼻。而祝子夜则安静地守在一旁,不像寻常孩童那般跳脱。他仔细地将碗筷在桌上一一摆好,动作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稳妥。只是在兄长将菜出锅时,他会快步上前,稳稳地接过那滚烫的盘子,那双清澈的眼睛,这时才露出属于少年的彩光。
“落儿来了!”老夫人见到她,连忙招手,“快过来!知道你晚宴上没吃好,你大哥非说要亲自下厨,给你弄点合胃口的!”
祝朝夕回过头,额角带着薄汗,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世子爷,此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他朝祝西落爽朗一笑:“回来了就别饿着肚子,大哥给你炒两个小菜,很快就好。”
见祝西落进来,祝子夜立刻放下手中正在仔细摆弄的碗筷,走到她面前,声音清朗却不高昂:“阿姊,”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暖意,小声补充道:“大哥亲自下厨,祖母吩咐煨的汤也一直温着,就等你。”
看着眼前这一幕,祝西落只觉得鼻尖一酸,心头那股在正厅积聚的凉意瞬间被这股暖流冲散得无影无踪。她走上前,拿起干净的布巾,自然地替祝朝夕擦了擦额角的汗,“大哥何时学会下厨了?”
祝朝夕一边熟练地装盘,一边笑道:“在书院有时馋了,也会自己动手捣鼓一二,比不上大厨,但肯定比宴席上那些冷冰冰的菜有滋味。”
很快,几碟家常小菜摆上了小厨房里那张不大的方桌:碧绿的清炒时蔬,嫩黄的笋丝炒肉,金黄诱人的虾仁蒸蛋,还有一小锅熬得奶白、香气四溢的鸡汤。没有珍稀食材,没有繁复摆盘,却充满了真挚的暖意。
祝西落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口喝着,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也湿润了她的眼眶。
这才是她的家。有真心疼爱她的祖母,有关心她饥饱的兄长,有全心依赖她的小弟。外面那些浮华与冷淡,在此刻都不重要了。这间小小的厨房里,这张简单的餐桌上,盛放着她归家后,最珍贵、最温暖的团圆。
*
养缘堂小厨房的温暖还未散去,翌日上午,祝西落正在自己院中的小书房里整理从清麓带回来的书籍行李,窗外忽地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
先是隐隐有马蹄声嘚嘚,停在府门外,接着便是门房小厮有些慌乱又带着恭敬的劝阻声:“韩、韩小姐,您不能这样直接闯进去啊……容小的先去通报……”
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女声朗声响起,穿透力极强,径直传入院内:“通报什么?我与你们家汀云郡主是旧识,五年未见,想她了,特来见她!怎的,你们侯府如今门槛这般高,连故友来访都要层层通传,摆足架子不成?”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伴随着小厮无奈的、几乎带着哭腔的“韩小姐您慢点……”
祝西落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快步走出书房。
刚踏出房门,便见院门处,一位身着火红色骑装、手持马鞭的少女正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身量高挑,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英气勃勃,束着高高的马尾,整个人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与侯府后院常见的温婉闺秀截然不同。不是镇北将军府的千金,她自幼的挚交——韩似斐,还能有谁?
“若水!”祝西落惊喜地唤她的字。
韩似斐一见祝西落,那双明亮的眸子瞬间灿若星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拘束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拉住祝西落的手,上下打量:“好你个祝西落!回了京也不第一时间来找我,你让人送的那坛酒怎能打发得了我,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语速快,动作也利落,转头对着那追得气喘吁吁的小厮挥了挥手马鞭:“看吧,我就说我是来找你们郡主的,还不信?快去把我的‘逐风’牵到马厩好生照料着,喂点上等的豆料!”
小厮如蒙大赦,连连称是,赶紧退了下去。
祝西落看着五年未见的好友,依旧是这般风风火火、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她心中暖流涌动,反握住韩似斐的手,笑道:“是我的不是,本想着安顿两日再给你下帖子约你出门,谁知你这‘火炮性子’一点就着,直接打上门来了。”
“那是自然!跟你还讲那些虚礼作甚?”韩似斐拉着她就往屋里走,熟门熟路,仿佛仍是自家后院,“快进去,跟我好好说说,这五年在清麓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一叠声地问着,语气里的关切真挚而热烈。
两人进了小书房,濯枝机灵地奉上香茗和点心,便笑着退下,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姐妹俩。
韩似斐毫不客气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目光依旧灼灼地盯着祝西落:“快说快说,别想糊弄我!你不在京里,我都快闷死了,那些个赏花品茶的宴会,一个个说话拐弯抹角,无趣得紧!”
祝西落看着好友依旧鲜活明媚的模样,在清麓独处时那份偶尔会袭来的孤寂感,在此刻被彻底驱散。她微笑着,开始娓娓道来这五年的点滴,而那些不便在外人言说的侯府冷暖,在挚友面前,似乎也有了倾诉的**。
韩似斐的到来,像一道炽热明亮的阳光,猛地照进了祝西落略显沉寂的归家生活,带来了勃勃的生机与喧闹的暖意。
两人窝在小书房里,从清麓的田园趣事聊到京中这五年的风云变幻,从幼时的糗事回忆到如今各家闺秀的境况。韩似斐声音清亮,语速又快,说到兴起时眉飞色舞,还伴着生动的手势;祝西落则大多时候含笑聆听,偶尔插上几句,声音温柔,却总能说到关键处。五年时光造成的些许陌生感,在这滔滔不绝的倾诉与聆听中迅速消融,仿佛昨日才刚刚分别。
直到濯缨轻手轻脚地进来掌灯,温暖的烛光驱散了满室昏暗,她们才惊觉窗外天色早已墨蓝,星辰隐现。
“呀,都这么晚了!”韩似斐探头看了看窗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光顾着说话了,时辰过得真快。”
祝西落拉住作势要起身的她,柔声道:“既已晚了,索性就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我让小厨房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韩似斐眼睛一亮,她最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在将军府用膳也常嫌规矩多,能在好友这里自在吃饭求之不得:“那敢情好!我可想念你家厨子那道蟹粉狮子头和桂花糖藕了!在边关那会儿,想这口都想得慌!”
祝西落笑着吩咐下去,又特意让加了一道韩似斐喜欢的清灼河虾和一道解腻的莼菜汤。
晚膳就摆在祝西落院中的小花厅里,没有外人在场,只有濯缨濯枝在一旁伺候。菜肴虽不像正宴那般铺张,却样样精致可口,充满了家常的温馨。韩似斐吃得畅快,毫无贵女包袱,连连称赞。
席间,韩似斐忽然想起一事,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道:“对了!我听说夕朝哥哥的未婚妻,是秋霖姐姐?”
“嗯,”祝西落点头,提到宁丝雨,她眼中也带着笑意,“是她。我们小时候也常在一处玩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韩似斐一拍手,“那个说话细声细气,但做起事来特别有主见的姐姐嘛!她家的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和新奇布料最是全京城最好!没想到她竟要成我嫂子了!” 她与祝夕朝也算相熟,这般称呼更显亲近。
“是啊,兄长和丝雨姐姐能终成眷属,真是再好不过。”祝西落由衷道。
韩似斐眼珠一转,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我们都好些年没见过秋霖姐了。明日你可有空?我们一起去宁家拜访她如何?正好你也回来了,我们姐妹三人也好团聚团聚,顺便……”她狡黠地眨眨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妙人儿,能把我们温润如玉的夕朝哥哥给牢牢拴住了心。”
祝西落被她说得莞尔,她也正想去见见未来的嫂嫂,便欣然应允:“好。我明日便递帖子去宁府。想来丝雨姐知道我们一起去,定然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韩似斐高兴地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庆祝我们‘三剑客’重逢!”
“三剑客……”祝西落失笑,也举起茶杯与她轻轻一碰。那是她们幼时偷偷看话本后,给自己三人起的名号,如今听来,虽觉稚气,却满是怀念。
用罢晚膳,又喝了一盏消食茶,韩似斐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祝西落亲自送她到二门外,看着韩似斐利落地翻身上马,红衣在夜色与灯笼的光影中格外醒目。
“落落,明日我来接你!”韩似斐坐在马上,挥了挥手,朗声道。
“好,路上小心。”祝西落站在门口,目送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转身回府。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祝西落的心却是一片暖融。归家后的种种不适,似乎都因挚友的归来和明日的约定,而变得轻快起来。这京城,因了这些真心相待的人,终于不再那么冰冷和陌生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