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高照,风雪平息。
靖阳回头看着公输樽,她四周尸横遍野,暗红的染透了她的裙摆,她想把脏了的裙摆藏起来,却无处可藏。公输樽却并没有看她,他精神很差,目光迷乱涣散,脸色苍白,双手发抖,他干哑着声音说道:“让你的人退出三里外。”
靖阳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神色不好,还是听从他的话,指挥所有人都退出狼平坡外,她自己则留在了他的身边。
公输樽摸到阵心一个机关,用力的扳动,所有的木马人偶和飞鸢都轰然自爆,散落为一堆残木,覆盖在死尸之上。
“你这是……”靖阳转过身去,不可思议地看着满地狼藉,“为什么要毁了它们?这些可都是你的心血!”她看着公输樽,她仰面,痛苦的问他:“公输樽,你还在为你父亲的事怨恨我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恨?才能让你好过?”
“我没有怨恨你……”公输樽声轻如风,他看着满地木片狼藉,握紧了双拳,“我怨恨的,从来不是你……”
他墨色的瞳仁深深地凝聚起来,颤动着,“我恨的,是我自己……”靖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对,”公输樽残忍的对他说出那日的真相:“我父亲,他是我害死的!两年前,你出嫁的那天,我父亲甚至已经同意了我去劫亲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漠州这是非之地,一起去江南……我们不知道你会起兵叛乱,你带着金刀会杀进都城,隋君为了让你退兵,拿我和我妹妹做要挟,让我父亲布阵抵挡,可他的木偶和木马根本不尽完善……我想去助他,可你哥哥怎么会放过我们,他派人来捉拿我们,我用屋前的机关周旋彻夜,当我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我父亲开启不完善的大阵,致他心神耗尽崩猝而死……靖阳,我不是不能原谅你,我是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他往前一步,看着这个落泪的女孩儿,他攥紧了拳头,把刀子一般的言语割在她心上:“那夜我是真的悔恨!真是讥讽!明知你我身份悬殊,却不自量力撩拨于你,甚至痴心妄想要带你远走!可就算我劫亲了,你也不会跟我走不是么?你有机会逃出来,却不是来找我,你去找了赫连彧,你去找了金刀会!我根本没有能力给你什么,我早该明白的,在你捅我那一剑的时候就该明白,你不会囿于平庸,你是漠州抟旋的鸿影,你的志向从来就是那高台阙楼!”
这些话真是叫人痛不欲生!靖阳染血的绯衣被风吹了起来,泪珠从她眼梢滚落,她想叫他的名字,却喑哑无言。
他看着她:“话尽于此,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也希望你看在我今日帮过你的份儿上,不要再为难我的妹妹。”
她的眼泪落下来:“所以你今日来,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你的妹妹?”她笑了一声,泪落红眸:“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吗?当初不惜违抗我父亲的命令也要带我走,现在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了,你却对我说这样绝情的话……”
“靖阳,”他闭上眼睛:“我今天真的好累,我不想再辩对错,也不想再和你争执,你让我…让我回去歇歇行么?”
靖阳落泪不语,他疲惫不堪的转身,看到庄与远远的骑在马上,铜铃轻响,身旁还牵着另一匹马,那是为他准备的。
他向他走去,他终将还是逃脱不掉公输家的命途,从他知道墨家现世在齐国就知道,这一日早晚要来,他会延续公输的使命,他会陷入乱世的争斗,双手会沾满了鲜血,他没有畏惧,只是叹恨,为宿命的荒唐,也为自己的不归。
他醉心机关术,可他并不想如他父亲一样躯驰效力于王侯权贵,可是公输家的宿命不会让他置身事外,这两年多少人打探他的行迹,找上门来,晓之以家国大义,动之以财帛高位,既然逃无可逃,那不如他自己选择,所以他远走千里,从漠州到秦国,见到秦王庄与,甘愿为之付出忠诚和心血。只为一个交易,一个想要在乱世中守护的人。
从江南到漠州,生活的改变和至亲的去世,让他总有一种身世飘零的孤寂落寞,对一切都是漫不经心,他宛如天与雪原相接出的一片白,他眼中很少会有浓墨重彩的风景。后来随父亲到隋国。那一年在狼平坡下遇见靖阳,那一抹红撞进他的视野,可他知道身份悬殊,他并不想和那样盛气凌人的王公贵女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但好像事与愿违,隔着风雪的夕女台上,他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绯影越来越深刻的印在他的眼睛里,凝成深深的色彩,镌刻入骨。
他不否认他想要得到她,但两个人的身份实在太过悬殊,他的父亲不止一次的告诫他,让他打消这样的念头,而他也曾经去找过隋君,得到的却是两声客气而又轻蔑的笑,“不巧,她已经被许给金国世子了。”他得到这样的回答。那时候他跪在底下,面对高大的君座上的君王,说不出一句争取的话,在权势面前,他是如此的卑微渺小。
他对她表达过心意,在送给她的灯林中,他吻了她,用至深的眼睛望着她,直白地承认他想要得到她的意愿。他看得见她眼中对他的情意,可是她却沉默,比起拒绝,她无声的顾虑无奈,她命运的不不可选择,更让他自责痛苦。
他拼命的研究木马人偶,甚至想要制作出飞鸢,但谈何容易?他失败了无数次,就连时间也没有给他多少的机会,靖阳很快就到了十六岁。隋君逝世,新君即位,待嫁的靖阳被软禁在夕女台,他甚至只能想出劫亲这样愚蠢的法子!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宿命从很早之前就已经错位了,两个人有共同的心意,只是一个人选择了高处,一个人选择了远方。不同方向的齿轮碾压而过,以他父亲的生命为代价,至深的情意被粉碎成淋漓的仇恨,终究还是错过。
此后靖阳登上隋国君位,他将父亲埋葬在眠星河,和妹妹搬离了敦凉,这两年,她在那高台临危而立,杀人孤守。
他去秦国之前绕道去了齐国,亲眼见了见传闻中的红玉轩。他到了秦国,可是秦王不是一般人能够见到的,他想办法托人将一个五寸高的木偶进献给秦王,那人偶虽小,却仿照人骨而制,精妙绝伦,秦王爱才,这才面见了他。
密室中,他用五寸高的简易人偶和七寸高的木马布阵,与庄与模拟作战,九设而七胜。局罢,他跟秦王道:“等我制作出来飞鸢,或许秦王陛下就一局也不会胜了。”他道:“不知以我这样的能力,是否可以与陛下谈一笔交易?”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笑如清泉,坐而布茶的君王早已洞察了他一切心思和弱点,他看透了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急切的心情,是以故意输的惨烈,也明白他内心深处的需求和软肋,所以给他足够优厚的条件,让他在自负和诱惑中落入他的罗网。但不得不承认他是甘愿的,他也从来没有后悔与他有过一场契约协议,他从内心深处敬畏着秦王。
“漠州遥远,情势复杂,我所掌握的消息和渗入的势力都十分有限,与其说是承诺先生,倒不如说是借此机会更好的了解漠州形势。”他微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木马,“先生是相信我,才会来同我做这笔交易,所以我自然也该诚心诚意地告诉先生一句话。”他看着他,“乱局未定,我并不能向你承诺,一定就可以让隋国长久安定。”
他说的很直白,可就是这种直白,让他更加的信任于他,“隋国保不住就算了,”他退而求其次,“我只要隋宫里那个人可以可以在乱世之中平安。”
他漫不经心地一笑,手臂猛然拂过,地上的木马人偶皆数倒下去:“这点小事,秦王陛下总是可以做到的吧!”
庄与浅笑如泉,将面前的人偶扶起来:“请借君之心血年华,必当允还君之所愿。”
公输樽走到庄襄身侧,接过缰绳的同时,庄与贴心的拿了帕子给他,公输樽不客气的撤过来,背过身去胡乱抹掉眼泪。
“枉我还贴心的帮你支走了赫连彧。”庄与看过那抹伤透心却仍孤傲而立看着他们的绯影,又看胡子拉碴满眼通红的公输樽,不明白的笑问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让彼此都这样痛哭流涕黯然神伤?”
“你懂个屁!”公输樽翻身上马:“你们这些玩弄心机的人都是铁石心肠,别以为养个脔宠就能对别人指指点点了!”
苏凉没把景华的身份告诉公输樽,当日只介绍景华是庄与同行的朋友,可他们之前的气氛实在暧昧,让人见了难免多想,公输樽这话说在气头上,难听了点儿,但他确实也一直把景华当庄与的那不能为外人道的相好看来着……
他说过这话便心虚了,瞧着庄与面色不好,忙找补两句:“你们…你们这喜好男风的我不懂,我的事也无需你来多管,情感上的事,咱们各自顾各自的。你…你还要回隋宫吧,那我先回家睡觉了。”说罢,抽了马屁股,颠颠的遁了。
冬阳明媚,天气响晴。靖阳换了衣裳,亲自留在狼平坡,策马巡视,监督着禁军清理战场,点数俘虏。她见庄与和赫连彧在坡上说话,策着马过来,向二人道:“宫里备了热茶吃食,二位辛苦一夜,回宫暖和暖和,歇一歇吧。”
赫连彧向靖阳点头为礼,他额间的蓝宝石在晴阳下温润生辉,被垂落的额间碎发遮掩了些,那莹润光辉便没那么惹人注意,他看着镜靖阳和沐的笑起来,蓝瞳在晴光里琉璃璀璨,把人影装进去,那人影也在他瞳眸中晶莹生幻。他说话时声音亦很是温润:“谢女君的心意了,只是,金国还有许多事宜,不便再久留,与二位,就在此别过吧。”
靖阳道:“如此,我就不强留了。金世子,此去你我殊途,但我会一直记得你这份情谊,也会永远认你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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