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年幼,景华常来楚教导宫,是以有独属他一人的宫院,宫室宽敞,灯火明丽。
得知不止太子一位贵人前来,偏殿也已经打扫干净暖上了。但景华不要庄与独居偏殿,他不放心,挑了偏殿的各种毛病,哄扯着庄与入住他的正殿。庄与倒也没有过度推诿,沐浴过后,他将帘子一放歇在了大床,又以养伤为由把景华留在外间宫人守夜的小榻上。景华瞧他面色倦怠,便也没有强求与他共枕,给了他一夜好歇。
景华皮糙肉厚,挤在小榻上也是一夜好睡,清晨醒来时,他身上多了条毯子,景华心怀不轨,所以这殿里没有旁人侍候,也不要宫人守夜,折风守在外面,没有吩咐谁也进不来,这毯子从何而来自是不用分辨。太子殿下摸着毯子心情大好,他抱起毯子,轻手轻脚的挑开帷幔,摸摸索索的进了里间。庄与还在睡,他睡得很好,墨发铺满了玉枕,他的脸枕在柔软的发丝里,像是隔着云端的月,景华的目光瞄过庄与的眉目,往下一点一点的探,抵达他的衣领边缘,庄与的衣领微微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景华的目光滑停在那露出的一点锁骨上,庄与呼吸起伏,衣领跟着微微的动,让那一抹锁骨变成了难以捕捉的莹润月色,让盯着它的目光变得越来越认真,也变得越来越克制。
他没有妄动,轻轻地把毯子盖在庄与身上,遮住他碰触不到的欲色,无声地从里间走了出去。
景华进到书房的时候,钟离正在翻文书。
见了景华,一身朱红华服的年轻君王老老实实地跪下请罪:“臣未能及时救殿下于危难之中,臣有罪,请殿下惩治。”
景华连扶他一把的面子功夫都懒得做,“见到我受苦,你心里的怨气可解些了?”
钟离自个儿站起来,道:“臣不敢对殿下心生怨气,也知殿下不会真的怪罪于臣,毕竟虽然殿下此行是受了些苦,但也收获颇丰,不仅保住了赵国,还抱得美人,臣赶到苍遗的时候,秦王一行严守城门,臣可真怕覆辙宋王,毁了半座阙楼还赔上一双眼睛。太子殿下,臣不要命的问一句,秦王不要纲常伦理,您也要跟着犯错吗?”
景华道:“若论伦理,我为兄,他为幼,若论纲常,我为君,他为臣,怎么算,这错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钟离冷冷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护着他,竟连这离经叛道藐视纲常的罪名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景华看着钟离:“我离经叛道?小兔崽子,我还能比你离经叛道?是哪个把自个儿兄长绑在床上给睡了的?”
“他不是我兄长。”他面不改色得辩驳:“他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自己所爱之人缠绵枕榻有何不可?”
景华嫌弃的扯开眼,不想再和他讲道理,他走到书架旁翻翻捡捡,听到钟离在他身后用很无奈的语气道:“太子表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景华不敢苟同地呵了一声,没回他的话,他的手指摩擦着纸页的边缘,把书架上的册子大眼扫过一遍,指尖敲着史册,状似无意的问起:“你日前看的那些画册藏哪儿了?”
“什么画册?”钟离对书画不感兴趣,摆设在这儿也就是兜兜样子,“你找什么画册?我让书官来找。”
景华的手指不敲了,他没转过身来,压沉声音道:“就是你之前最爱看的那种画册!”钟离还是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画册,便又问了一遍,这次景华没有作答,他的背影紧绷不动,看起来像是生气又像是窘迫,钟离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画册能让太子殿下急切得这样,多耽搁片刻都要发脾气,就很无奈地说:“等等,我去给你叫书官。”
“站住!”景华喝住了他,“回来!”不该摸他的心思时候摸得起劲儿,怎么该聪明的时候愚蠢得想让人揍他!
钟离转过身来,峰眉皱着,压着脾气不耐烦地看他,景华却又没了言语,左顾右盼的,似乎极为的难以启齿,钟离的脑袋瓜儿开始转,转着转着,忽的恍然大悟了!他笑起来,景华一记眼刀杀过来,也没杀住他的笑。
“哦~太子殿下说的,原是那种册子……”他笑着踱步过来,“我说呢,殿下如何养着美人,却夜夜隔榻而眠,还当殿下是禁欲孤高的圣人,不会败于俗世的色情欢愉,表弟我还甚是敬佩了一番,却原来,殿下是不会呀。”
景华恼羞成怒,目光变得好危险,钟离不敢再冒犯,咳了一声掩住笑,正经的问道:“表兄,恕我多嘴问一句,你原本没有断袖的癖好,怎么遇上他就有了?你图他什么?色?欲?还是权?难不成是他对你下了蛊?”
“别说的我好像以前对女孩儿就很风流一样,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和他是男子还是女子没有关系,和他是秦王还是其他人也没有关系。再说……”他把供着的兰花碾碎了,“色,欲,权……”景华垂眸笑:“哪样儿他没有?”瞥一眼钟离,又道:“人欲本是兽性,到了榻上不会也能凭着本能摸索出来,可我对此道生疏,我怕弄疼了他。”
钟离忽的想起那喜红的夜里,身下之人痛楚到极致的眸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到底生出几分心软,道:“你的顾虑也没错,看他也不像很懂的人,又娇生惯养的,弄得不好说不定还真生出病来。初次亲近,讲究一些也好。”
景华想起将庄与搂在怀里的柔软温热的触感,他手底下捻着兰花枝,心想,这样的人,他如何舍得让他疼?
钟离把他的手拍开,“你心疼你的人,也别糟践我的花!你来!”他走到窗格子底下,把书案挪开,地毯掀开来,打开底下的一个暗格,暗格底下压着几十册的书,全都挂着正经封面,都是从景华和先生手下艰难存留下来的孤本,钟离盘腿坐在地上,一本本地往外拿,一边看一边问景华:“你想要什么样的?”
景华也走过来,蹲下翻捡着看:“细致些的,最好是又有字又有画的。”他打开一册,见着里头两人竟然挂在桃花树上,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他皱眉丢开书册:“这样的就算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钟离把册子拿回来,笑道:“我的哥哥,今日你嫌弃这画册奇怪,改日你想玩新鲜花样儿了,可别跟我过来要。”
景华没搭话,他想着那场景,他和庄与挂在桃树下,两个人摇颤,桃花树也摇颤,桃花往下滴,汗水也往下滴……他想着描着,便越觉得那画面真切,令他心神荡漾,生出又疯又坏的念头……他面目纹丝不动,但是目光偷偷摸摸往方才那本册子上瞄了好几眼,后头趁着钟离不注意,眼疾手快的把书扯回来,塞进选好的画册里头。
两个人正选着书,书房的门突然开了,风雪袭来把书册吹的哗哗哗乱翻。通传宦官呆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景华和钟离手忙脚乱的把书塞进书阁里,没塞进去的拿毯子盖上,钟离斥声道:“慌慌张张的找死呢!”他把脚底一本册子踢到书案底下,“孤和太子殿下正在商议要事,说了不许任何人人打扰,你闯进来干什么?”
宦官哆哆嗦嗦,叩首在地道:“王上,是有要紧事!”他膝行往前,双手奉上几封文书信函,“前方来的消息,陈国、吴国、宋国三国君主听闻太子殿下在苍遗遇险,忧心不已,遣派使者,往楚国来了!”
文书是给钟离的,信函是给景华的。两人接过拆开看了,才知此次三国来的并非使者,而是君王,人已到边境了。
钟离挥退宦官,景华把信件在灯上点着烧了,道:“也快到年下了,是该聚一聚。”
钟离道:“没准儿是来讨伐你的。”
景华碾碎烧成灰的纸沫,在灯下笑:“讨伐我什么?我对他们不好吗?对你不好吗?”
“诸君为殿下出生入死,殿下却在暗下金屋藏娇,这难道还不够令诸君伤心失望?”
景华道:“天天看你们这一张张奸诈精明的脸,我也疲倦,我也累,就不能有个知心貌美的美人在侧熨帖身心么?”
钟离绕到景华前侧来,不再有玩笑之色:“殿下,您要美人熨帖身心,臣子们不敢多言,可也要看那美人是谁,当年您为了收服陈王,费了何其大的心思,为了收服吴王,又用了何其大的谋略!宋国纵然一直忠心,可也少不了苦心经营,就是楚国,臣庸才之辈,年少任性,这些年您没少花力气指点提携!诸君列卿虽令您麾下,可如今大局仍未落定,陈、吴、楚三国鼎立壮大,宋挨近帝都直切肺腑,诸国有兵有权有势,对您有多大的助力,便也有多大的威胁!这一年来您亲身辗转诸国殿下,入其死穴,扼其逆鳞,不正也是担心于此么?如今诸君肯效力于您,因为您是这天下最正统尊贵,也是最贤德名章的储君!而秦王是谁?是谋逆之臣,是盗世之徒,是您如今最为忌惮最该铲除的敌人,亦是诸君列卿为了朗朗乾坤将要征讨平叛之人!这时候,若是诸君知晓您枕边的美人竟是秦王,便是您寒心于臣下,便是您欺弄于天下!您会遭受多少的口诛笔伐,又有多少邪念妄想会滋生在诸国之上!殿下,这十几年来,您奔波九州,剜疮削脓,您步步为营,荡平诸国,您殚精竭虑,收复山河……十年的奔波,十年的心血。十年的经营!终于使得这天下有收拢之势,你可真的甘心为了一个人而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么?”
景华正在看他书房里陈列的瓷器陶罐儿,闻言回头,欣慰道:“长进不少啊!这一番话,真有些做君王的样子了!”
钟离道:“臣又不是痴呆之人,听殿下教训得多了,先生臣子们念叨的多了,便自然也会说了。”
景华从他书架上拿下个把玩的小东西,是个瓷制嵌玉的音盒,打开盒子来,祥云升起,栩栩如生的镂空雕刻着几位飞天仙女,或弹琵琶,或拨瑶琴,或吹玉笛,或弄箜篌,旁边一个小巧的摇手,摇紧弦,松开,那玉雕的仙女便转动起来,响起灵动悦耳的仙乐……太子殿下关上盒子揣进袖里,道:“这小玩意儿精妙灵巧,他定然喜欢。”
钟离:“……殿下,您有没有听臣讲话?”
“急啦!”景华看他道:“你可算体会到我之前一番苦心被无视糟践的心情了吧!”
钟离被怼得不知如何回答,景华笑,本想着如过去一般摸摸小表弟的头,手都抬起来了,又忽的想到什么,把手挪了个地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我当然都想过,不过,我以为你会比其他人更懂我的感情。”
钟离被摸顺毛了,又开始叫“表兄”,他叹气道:“皇表兄,说实话,我也非常矛盾,于理,我当劝谏您以大局为重,但于情,我信您自有分寸,也望您觅得良人,也知你无论在天下人眼中是多么了不起,也不是神坛上无情无欲的神,更懂得,一心动,便是一生劫……”
他诚心坦然道:“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倾慕于你,会为你孤身涉险,看着你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是有情的。在赵国的时候,火烧苍遗的指令明明是你先送来给我的,但最后事情却是他做的,他比我们懂你,也比我们更护你……起初我也在想,秦王城府难测,心思深暗,他引诱你,是不是他的算计?毕竟,擒贼先擒王,但如今,我却糊涂了。若是当年,您选的,不是秦王就好了。”
“是啊,”景华叹气道:“这人间世道浑浊冰凉,九州山河机关算尽,四面八方暗箭冷枪,只有他的喜欢最无害。”他长叹:“这些天,我也这么想。要是当年,我没选了他,没让他回秦国,就让他留在皇宫里做个质子,在我身边长大,就好了,要是没有这些年的算计,没有这些年的利用,没让他搅入这局中,就让他在他身边长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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