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风和日暖的清晨,获得一份新工作的阿邱重新鼓足了干劲。
今日的首要任务:在老鞋匠的瞪视下心平气和地跟着书上的步骤给马皮扎孔——虽说阿邱会修伞,也懂缝纫,但过去接触皮具的机会实在不多。没办法,厚着脸皮上吧,百臂巨人的幻影守护在侧,老师傅也不可能开除她就是了。
修鞋铺每天开张的时间比报刊亭要晚,阿邱得以在惊醒后飞速跑去窄街,还抽空去了趟图书馆,回来时狮鹫物流的普通信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正好把捆成一扎的文件夹抱下来交给他,填地址时人还惊讶呢:就这两步路,你不能自己走着去啊?
不能。修鞋铺的工作时长占据了一整个白天,从上午持续到黄昏前的通用下班时间,无法“自己走着去”终止式的理由有力到无可辩驳。
另外,经过调查,半夜的那项业务才是铺子的进账核心,自然贯彻传男不传女的宗旨。
对于阿邱而言,涨薪同时增加工作时长并非双刃剑,而是双喜临门。虽说一整天都不太能接触到人有点难过,但全天候的学徒时光留给她很多独立思考空间,即便宿醉让她昏昏沉沉,身后也不会随时站着一个等待答案的人。
这次把她一个人丢给权朱……还是在反复申明过她很害怕的情况下!下次会把她丢给什么呢?山里的野狼?海里的鲨鱼?还是岸下的纯血魔族?
阿邱一边想,一边控制着力道用小锤敲菱斩。叫你自作多情,一锤。叫你交浅言深,两锤。细密的孔穿头了厚厚的皮革,她拿出线规,偷瞄一眼正在看别处的师傅,给这排新出生的家伙歪歪扭扭地划出了统一的道路。
接着拿来一块新皮子,重复刚才的动作。谁说她妨碍约会了,一锤,主观上她可没这个意图,又一锤,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们往坏的方向解读,早该习惯了,可是凭什么?狠狠的一大锤。
工作场所太清净的坏处在此刻体现出来了:阿邱和她的情绪之间再无阻隔,找不到“我还有事要忙哪有闲工夫想东想西”的避难所,她只能与它面对面。
最终答案是,阿邱不能理解,也不太允许自己的消沉。只不过是被一个铁石心肠的、不重要的、作茧自缚的、甚至不是帅哥的……路人甲背刺了一下,何况她早已看穿了对方用完就扔的打算,落得如此下场也不是毫无征兆,她又何苦!最后一锤!在这里!追加一锤!惩罚自己?
四分之一个塔的比喻就很符合实际啊,思来想去,狱警、戍卫队和警卫队根本就是一个系统的嘛,第二次见面时克洛诺斯就言之凿凿地提醒过她了,当时她虽腹诽却也听进去了,事后又是因为什么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没有时常复习吧。
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以后不能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一句真话了……最好连面都不要见了,有事就等洋流来了投下漂流瓶。
对,就该是这样,停止反刍,像救世主一样处变不惊,就算有人在她面前炸成了碎片,也要满脸血地保持清醒和冷静,若无其事地走开。这样才能趁师傅不在的时候用他的缝纫机赶工自己的私人制品……
“有人沉湎在过去的悲伤中,不愿抬头看看新生活;
“有人宁愿把自己埋葬在过去的美好中,也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
为了庆祝下班时间的到来,上班时间不太正常的夜之窟也偶有聚众吟诗活动。管道会议室,鹅笑绅士摇摇欲坠地站在桌上,举着一本巴掌大的圣诗集大声朗读。
阿邱停下脚步的原因先是担心他——这要是从桌上摔下来,可就不只是从桌上摔下来了啊!后又想起鹅笑绅士是很灵活的,像杂技演员一样擅长在任何狭窄的高处稳住身形,即便这里是地震多发带。
“所以然者何?在找到人生的答案之前,他们不幸先遇上了爱情!”
按照圣诗的格式,听起来像结论的通常就是尾句。咖啡店的顾客、聚在周边吹风的酒客们习惯了这一套,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阿邱却暂时不想给出反应,因为她觉得,把最后的关键词替换成梦想、青春好像也可以。
鹅笑绅士站得高看得远,和满脸纠结的阿邱对上视线,冲她点点头,接着进行传统流程上的赏析:“我们洱鸾大陆最古老的爱神,是匮乏神与丰饶神的孩子,他自打出生,就不断地追寻美与智慧,可是总在得到之后就立即失去……”
阿邱怏怏不乐地发散着:匮乏神和丰饶神,不会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小A和小B吧?
鹅笑绅士跳下桌子,为自己的赏析提供了结句:“敝人以为,爱情就是做美梦,爱情也是梦醒了!梦醒了该怎么办?接着做梦!走到头了就会形成一种假象:人的孤独都是源于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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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终止式的新人警官罗宾·洛夫克拉夫特出现在了夜之窟南部的修鞋铺。
在用上面这段话凑字数的时间里,阿邱乱糟糟地想着,如果是鸫,一旦发现不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来找安妮塔……为什么是安妮塔?不该是阿邱吗?不管了,爱找谁找谁去吧。
她似是早有预感,特地为这个时刻准备了很多条需要在两个孔的正中间打新孔的皮带,导致她上午磨洋工被发现了好几回……
那么现在就可以假装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眼里只容得下打孔器和细砂纸了!阿邱头也不抬地打磨着新的孔——细看之下旧的孔也毛毛刺刺的,哎呀,那由他级别的工作量,她哪有时间拿正眼看豆子呀。
想也知道豆子警官主动找来不会有什么好事,肯定是交上去的工作出了问题,没别的,道歉就更不可能了。阿邱拼命藏好怨气,把手劲卸在了打孔器上,只可惜她的听力无法关闭,而豆子这种人,呵呵,只有可能耐心等到克洛诺斯用光了热水再哆哆嗦嗦地进去冲凉,绝无可能等区区一个阿邱忙活完了才展开批评。
“需要给你挂脑科吗?别人说过的话,你好像一句都记不住。”
“一星期已经结束了啊。”
当然,是日历上的一星期,不是豆子被判给露娜的那个时效上的一星期。
先开口的人打破了平衡,暴露出阿邱怨念最重的一点:她仍处在下风,需要主动解释自己的异常:“信件汇总和意见表我检查过两遍才交给你的,应该不会出错。”
“那报告呢?”豆子搬了个椅子坐下来,“两天写了五千字,赶工痕迹这么明显,我就问你急什么?有火在烧你的尾巴吗?”
不瞒他说,阿邱昨天还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最新版《黑曜创练考·公文写作模板大全》。官能文章么,没有合适的平台她不敢瞎写,官样文章倒是可以学一学,即便公职人员入职考试不对黑卡持有者开放,这对她以后变得冠冕堂皇、道貌岸然也有帮助。
这本书在普通书店也能买到,但阿邱正在为三个金币做最后的冲刺,钱的话自然是能省则省,饭都不怎么吃了——并不是被情绪控制哦,她早就想通了,怎么会心情不好得吃不下饭呢?
“因为我真没什么可报告的。”面对豆子——诶,没面对呢,谁要看那张冰山见了都要大呼“原来我是火山”的衰脸啊——阿邱如此解释,“该说的话当面都说清楚了,接下来还能写什么?”不像有的人,表面说得好听,背地里又要使坏,完了还冷处理,比她这个受害者还若无其事!
……她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在生气,真的没有。
豆子冷笑:“怎么,我布置的任务耽误你酗酒了?”
阿邱手上一顿。宿醉的气味到下午还没散吗?她这几天是没少喝,的确睡得好一些了,只是牺牲了早上起来时那份焕然一新的感觉、外加一整天脑袋都晕晕乎乎的。还好她现在的工作不怎么费脑子——她这样的人也接触不到费脑子的工作就是了。
根据上一位目击者的证言,阿邱宿醉后会变横,她干脆神情麻木、口气蛮横地申辩:“你也看到我现在的工作有多忙了,那种形式上的东西做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不仅麻烦,还没有实质的作用,你随口派活之前要是能考虑一下实际情况,本来也不会得到这个结果!”
她还嫌麻烦?一阵疼痛钻入了豆子的脑神经。
信件段落主题思想提取和审讯简报一直都是公职人员实务笔试最卡人的两项,豆子自己就在那上面吃尽了苦头,所以费心安排邱小姐提前操练起来,结果她就是这样敷衍的,当面问责还摆出这幅死样子,她是不想转正、不想换紫卡了吗?
豆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想又坐了回去。何苦生这个气?她要自暴自弃那就随她吧,人各有命。
这事也就罢了,他还等着邱小姐针对前天的事大闹一通,这样一来,他一方面可以用“那你半路鸽人就是好习惯咯”怼回去、让她深刻反思自己的错误,另一方面也好把他这么做的理由说出口:
经过反复判断,权朱是真的不会害她,她早该从那场噩梦中醒来,不要离开监狱这么久了还在用囚徒的思维丈量一切。
然而预想中大闹也不存在,邱小姐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了。足见克洛诺斯的担忧不无道理:住在酒馆附近,迟早也会变成一个酒鬼的。
非但如此,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紫色倾向也在两天之内清零了。怕麻烦的一颗心巴不得眼前这个冰川蓝的邱小姐完全是酒精造就的,可豆子又知道,酒的坏处不过是让人死得更快,大部分时候是带来即时欢乐的,所以她莫名的悲伤和沉重一定另有原因——比如鬼鬼祟祟潜进医院找人结盟失败,还被逮个正着,接着得知了追踪目标丢失的噩耗。
水仙花再贵重,如果她是那种一天不看着就会死掉的花,豆子也不会接下浇灌阳光的任务。换到人身上也一样——狗也是。邱小姐有胆子主动请缨,但还没有足够的觉悟,她不知道的是,豆子在做主人时有一条原则:绝不允许有狗在哨声中自甘堕落。在他这里,肚皮翻过来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撒开四条腿吱吱叫着逃跑更是不成形状,那是没人管的野狗,不是训练有素的好狗。
温和的手段看样子是行不通了。豆子对待这件事是很认真的,这里有个大前提:邱小姐从小就做囚犯,骨架和轮廓无可更改——受审时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那就没有仁慈的必要了,他当调整方向、加大力度;行为一时掰不过来,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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