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就是咱们殿下的心意了。
四时八节,冬碳夏冰。有苏素行的,就有萧成君的。
苏阁老如今来永安侯府,真叫那个熟门熟路。
其实要论距离远近,永宁侯府更为方便,卫溪之回家路上就可以帮太女把礼送了,要论血缘,钱兰亭与萧成君叔侄至亲,本人还是太女面前的新晋小红人。
可洛昭偏爱麻烦苏素行,还会问一些是太傅亲自送的吗,你观永安侯气色如何之类的小刁话,苏阁老她再忙,也不能怠慢太女的吩咐,只好做了小厮的活,每每亲自上门。
人说见面三分情,见得多了,还是故人子弟,苏素行不免要为萧成君操一份心。
她把红木雕花食盒放在桌上,“这是东宫膳房今年新制的,说是冰皮月饼,滋味很不错。这一份是太女殿下托我带给你的。”
萧成君长高了些,素服之下,略显消瘦,他唇色也淡,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很难以亲近。
“臣谢殿下关怀。”他轻笑起来,“也请阁老转达,臣祝殿下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是的,太女每每令苏素行送东西,萧成君从不回礼,连回话的祝词都是同一句。
苏素行要不看萧成君眉眼神态,还得以为他是在敷衍呢。
“成君,身为男子,你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得称臣,是你的运道,也是你的本事。”苏素行饮一口茶,上好的君山银叶,“萧家的确没有女儿了,但你同族的兄弟,还有一两个,他们也姓萧。老侯爷有一胞弟,嫁入胡家,生有二女,业已成年。”
“当年选你继承爵位,一来有你父亲遗泽,二来是老侯爷收到边关的消息,说你外出遇险,一人一剑,杀退十数匪徒。男子承爵不易,老侯爷因此下定决心。”
萧成君听苏素行将他袭爵之事娓娓道来,微抿唇,“请姑姑教我。”
“不要出孝。”苏素行对上他的视线,“我朝重孝道,世人礼敬孝子。你为孙,按制只需守孝一年。但你也为过继承爵之人,若能为祖父守孝三年,必有令名。”
……
无独有偶,隔壁永宁侯府,卫餐风也在琢磨此事。
苏素行如今刚到不惑之年,要知道多少人这个年纪才中进士,皇极殿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而苏素行已经任户部尚书,当朝阁老,更兼着太女太傅。这么一个人,常往来于永安侯府,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见,卫餐风不仅不瞎,还耳聪目明得很。
既然看见了,她就得多琢磨琢磨自己外孙女的意思啊,要再出个卫凯之这样的事,永宁侯府的脸就真是要丢尽了。
她问自己孙女,“近日在东宫如何?”
卫溪之一脸笑意,“很好啊,殿下昨日还夸我新作的颂月诗有古人遗风。”
“我听闻,荣昌帝子之子常往来于东宫,他千金贵子,你不要冲突了。”
卫溪之点头,“许公子来东宫多是寻太女殿下,孙女会注意礼让的。”
“哦,你观殿下待他如何?”
“殿下待表弟自然亲善。”卫溪之不明深意,只以为祖母是关心自己,“您放心,殿下待我们都颇为亲善。”
“她听我说观音郎爱吃糖,还让我带了两匣子牛乳糖回来呢。”
观音郎是卫溪之胞弟,因眉间一点朱砂痣,得了个观音郎的小名,今年不过三岁。
卫婵娟听到此,“噗”一声笑出来。
她女儿可真不愧太女说的书呆。
“做的什么样子?”卫餐风对女儿可不像对孙女,眼睛都要立起来了。
卫婵娟不以为忤,她生来就是大咧咧的性子,直言道:“我看太女年纪还小,不至于如今就有男女之思。”
卫溪之这才反应过来,她赶紧附和自己母亲的话,“是啊,祖母,太女比我还小呢。”
太女年虽小,手腕却凌厉。卫餐风已不会再小觑她。
苏素行纵和永安侯府有亲,可老侯爷在时,也从不见她如此频繁上门。
萧成君幼年丧父,本该在五不娶之列。但他如今侯爵在身,不同于一般男儿,将来若是娶赘妻,这一条便可以略过去。
可太女时时令人上门,要是有别的打算……
她吩咐女儿,“永安侯府如今就成君一人,你明日亲自送节礼去,看他如今过得怎样,可有什么缺的。若他有不便之处,你能帮就帮,不能帮的就来回我。”
再叮嘱孙女,“多与太女探讨精进学问,少把你弟弟挂在嘴边。”
·
卫溪之转天就把自己祖母给卖了,她是真正人如其名,澈若清溪。
洛昭一眼便看出她神情有异,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套了个干净。
她倒也没什么不悦,在其位,居其正,揣摩上意的臣子永远都有,并不独她外祖母。
虽做如此想,但当日课毕,洛昭留下了太女少傅陆泰安。
陆泰安是仁宗末年,即承平二年的探花。
他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陆幼女。幼女,小女儿。
都是探花,卫餐风有投笔从戎的经历,宋子君有雍都纸贵的文章,但她们仍比不上陆幼女在民间的名气。
无他,这是个男扮女装的探花。
而陆探花的故事,要从他父亲说起。
前文有言,武宗末年,即威德九年,这一年的科举出了一个许状元,一个卫探花。这两人,许状元仕途三起三落,如今内阁为相,宰执天下,卫探花就更不必赘言。
但她们俩中间还有一个榜眼呢,榜眼作为第二名,不比状元的文采,不若探花的风流,实在很容易被人忽视。陆子衿到没被忽视,她肩宽腿长,修眉凤目,且尚未婚配,当时的靖安侯宋毅一见心喜,许以爱子。
陆子衿是个长情且专一的人,宋侯子产后血崩而亡,她说曾与郎君约,要同眠青山绿水间。于是挂印,携子扶棺回苏中故地,一去千里,再未来过雍都。
而陆幼女在承平二年科举,金殿之上,仁宗看这年轻人颇为面善,一问之下,方知为昔年陆子衿之女。女不越母,故点为探花。
陆幼女的身份是怎么被发现的呢?是她外祖母宋毅出首。
时靖安侯世女宋韵在朝,听陆幼女自认是陆子衿的女儿,想想不太对劲,归家禀告母亲。
陆子衿哪来的女儿?
要是可以,宋毅估计也不太想认这个外孙。奈何陆幼女面貌肖父,实打实宋家人的长相,说没关系都没人信。宋毅撑着病体入宫,向仁宗请罪,那啥,我儿子当年生的也是个儿子啊。
仁宗真不愧为仁宗,她宣陆幼女进宫,而陆幼女也不愧是能做探花的男子,他见事泄,先向仁宗请罪。仁宗心软,陆幼女何等三寸不烂之舌,一番陈情,等再出宫,他官升两阶,转任右春坊司议郎。
仁宗还给他赐一名,泰安,如此,陆泰安以男子之身光明正大留于朝上。
可谓国朝百年第一景。
反对者当然不少,或者说满殿朝臣,能认可此事的就没有几个。谏言的折子多到能淹没仁宗的书案。
如果要追究,男扮女装,颠倒阴阳,隐瞒身份,欺君罔上,这决不是一件小事。
陆家已经没人了,若要问罪,靖安侯府首当其冲。而科举者,国朝大事。当年谁为陆幼女修改的户籍?在苏州时,谁同他联保?来雍都后,这一届的士子相交,竟无一人知道他的身份吗?今科主考副考、各房阅卷之官,又果真清白?
这一掀,就要掀起大案。
当时已是仁宗承平二年,戾太女谋反之后,仁宗十二女三子,晚年只剩二女二子。
她为陆幼女赐名泰安,单看不过一个吉祥的名字,但仁宗三子,封号寿安、福安、康安,荣昌是当今登基之后为胞弟改的封号,他原封康安。
“寿而得保,福泰安康”,就是仁宗对自己儿子的祝愿了。
仁宗为陆泰安赐名泰安,又令他为东宫属官。不论是因为往昔与陆子衿君臣之情,还是因为其他,保全之心可见一斑。
当然还有些另外的事,此间不再赘述,总归陆泰安稳稳立在朝堂之上。当今登基之后,先为太学祭酒,在太学六年;后转为御史,三年参掉六十余位官员,升副都御史;再三年,奏蜀中瑶侯不法事,二十二条大罪,干倒一个洛姓王侯,升右都御史;而去年,他参掉了上官左都御史胡为年,自己做了左都御史。
陆泰安做官做得,可谓风生水起。
·
洛昭刚得知陆泰安之事,便觉颇为高世骇俗,惜乎陆泰安忙着升官,一直不曾相交。
但话也说回来,作为一个能立足朝堂,压倒大半女儿的男子,陆泰安怎么可能不关注皇女?他这样的身份,比谁都更重视皇女。只是相交,也要讲究方法。
陆泰安就这么默默地观察,一直到昭明七年,册太女之事就在眼前,他对洛昭道:“殿下,在臣看,君上用人,首要忠心,次论才德,而无关乎男女。”
洛昭以为然,遂以陆泰安为太女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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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课后留人,陆昭笑问:“少傅,你要不要收一个男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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