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伺候完母亲吃早饭,岑肃羽该回屋去,母亲却叫住了她:“这几日和风儿相处得怎么样?他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岑肃羽敏锐地意识到,院里的丫环可能有跟母亲报信了,斟酌片刻,说:“矛盾是有的,不过已经说开了。”她还想说什么,又怕越说越错,干脆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喝茶。
母亲点点头:“那就好!风儿这孩子我是知道的,虽有些心直口快,但没坏心,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儿,得罪了你,你可要多多体谅。”
岑肃羽垂首,随口编谎话敷衍母亲:“我觉得他很好,比我好一些。我容易急,一急脾气就不好,有时候话说得重了,他也不当回事儿,这很难得。”
母亲道:“对,他是不记仇!我记得他还小的时候,我为什么事儿着急,推了他一把,他跌在地上看了我半天,抹着眼泪走了。不出一个时辰,又笑嘻嘻地跑回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正说这话,祝风起撩开帘子从外面跑进来,见过礼,问:“母亲叫我来什么事儿?”
岑肃羽起身把位置让给他,祝风起坐下,指着侧边的位置:“你也坐,别站着。”岑肃羽便坐下。
母亲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我听丫环说,你们这两日老闹脾气,就想着替你们说和说和,不想羽儿并不生你的气,想是你在生羽儿的气?”祝风起立刻看向岑肃羽,母亲说:“你别看她,她刚才还替你遮掩,说你脾气好,不记仇!”
祝风起说:“我知道,她还不至于蠢到为一点点小事跟娘告状。”说着斜眼瞥向坐在下手的岑肃羽。
岑肃羽淡淡的,母亲的声音却冷下来:“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毛病,有话不直说,七扭八歪地敲打人。怪不得羽儿跟你生气,换做是我,同样也要生气。若不是有你父亲作保,你以为羽儿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会嫁给你这个夯货?真论起来,你比羽儿还大三岁了,你看看你这样子,像个比人家大三岁的人吗?!”
祝风起连忙举手起誓:“我这话是诚心诚意,没有半点讽刺敲打的意味。娘子,我们相处数月,相信你对我也有所了解,你说,我这话有在讽刺敲打你吗?”
岑肃羽体贴道:“母亲不必生气,我相信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母亲对岑肃羽道:“你对他太好了,他不怕你,这才日日往外面跑。”又对祝风起说,“你也该准备准备明年的省试了,老往外面跑,一点书也不看,明年又没考上,看看你对得起谁!羽儿,你做妻子的,也得好好管管他,别让他没日没夜地在外面疯玩。我听你父亲说,你在学堂里寒窗苦读,念了十几年的书,你考不了女状元,帮着羽儿考个男状元,也未尝不是功德。”
劝了小半个时辰,母亲才放他们离开,又喊住岑肃羽:“风儿读书的时候,你也别闲着,把《女则》《女诫》抄上三遍,五天抄完后送过来给我看。”
回到房间,岑肃羽泡茶、点香、研墨、找出来的《女则》《女诫》放在手边,坐下来抄书。祝风起一面磕着瓜子,一面说:“五天呢,你着什么急?我跟你讲,母亲不过这么一说,并不会真的检查,我小时候也常常被罚着抄书,抄不完的时候直接往里面塞从前的功课,她一次都没看出来。我用我的经历给你打包票,就算不抄,也不会有事儿,有事儿我担着。”
岑肃羽食指竖在嘴唇中间,“嘘”一声:“小声点。你这屋里原来的丫环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细作!前脚闹别扭,后脚就传到母亲那儿,怪不得你天天出去,换我我也出去。”
祝风起忙说:“你别冤枉我,我出去可不是为这个,我有正事儿要办!”
岑肃羽说:“是,你有正事儿要办,一办就是一个多月,只怕如今还没办好。”
祝风起笑了笑,并不言语,片刻后不知道是太无聊,还是良心发现,突然说:“要我替你抄个一两遍吗?”
岑肃羽头也不抬:“要么就别抄,要么就抄五遍。”
祝风起摇头:“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忙,最多帮你抄两遍。”
岑肃羽说:“那你就别抄!你抄两遍,被母亲发现,倒霉的人是我!”
祝风起走到岑肃羽身后,看着她一笔一划悠悠写着的字儿:“照你这么速度,十天十夜也写不完吧。”握着她的手,把笔从她手里拿走,放回笔架:“你歇着吧,等晚上回来我替你写。你不用怕母亲,出了事儿,我一力承担,可以吧?”
他这些日子也够忙的,白天潇洒走四方,晚上回来点灯熬油辛苦抄书,睡上三四个时辰,第二天鸡鸣起来继续抄,吃过早饭,照旧潇洒出门。
到第四天晚上,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书还没抄完。
岑肃羽瞧他瞌睡得直点头,笑了笑,放下帐子脱衣睡觉。还没躺下,祝风起撩开帘子:“我快抄完了,不许睡,陪着我熬一会儿。”硬拽着岑肃羽在他面前坐下。
岑肃羽泡了一壶浓茶,给祝风起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打着哈欠道:“你估计什么时辰能抄完?”
祝风起端起浓茶就要喝,岑肃羽在他手上打一下:“真是瞌睡糊涂了,刚泡的茶,也不嫌烫。”
祝风起缩回手,朝她笑一笑:“第五遍抄到中间了。你放心,今晚一定给你抄完。”
岑肃羽扫一眼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字,一撇嘴,起身到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你最好还是快点吧,我困死了!”
三更声过,祝风起困得笔都握不稳,字写得跟蚯蚓爬一样,自己回过头看,都看不明白写的是什么。再扭头一看,岑肃羽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她还挺会享受,特意在椅子后面放了个枕头。
祝风起也困极了,心想:“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一味苦写没有效率,不如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再出发。”他放下笔,趴在桌子上,桌子太硬,根本睡不着,便蹑手蹑脚地去拿了枕头,想学岑肃羽那样眯一会儿。刚转过身,便看到岑肃羽伸了个懒腰:“抄完了?”
祝风起讪讪道:“快了。”把枕头放回床上,蹬掉鞋子,手忙脚乱地解开衣服躺到床上:“我眯个一炷香时间,到时候你叫我。”
岑肃羽索性吹灭了灯:“都困成这样了,还写它做什么!明儿你就拿写了四遍半的纸给母亲,母亲问起来就说我偷懒,那时候生死由我,跟你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还是激将法有用。祝风起气得一骨碌爬起来:“点灯!点灯!!我今儿要抄死在书桌前!!!你也别想睡,你要是敢睡,我就敢把你摇醒!”他灌了一杯浓茶,瞪岑肃羽一眼,晃晃发酸的手腕,又开始写字。
在这之前,他就开始偷懒了,五句话里面少一句话,这会儿更是东边丢一句话,西边丢一句话,十句话少了五句话,工作量大大减少。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笔往后面一扬,迅速地脱了衣服躺到床上:“睡觉!”
这一觉把前两天缺的觉也补了回来,睡醒以后,窗外阳光明媚。祝风起一时有些恍惚,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岑肃羽正坐在书桌前练字,拉开抽屉拿出一沓纸,放到桌边:“快午时了,母亲派人催了两遍,我说抄的东西被你藏起来了,你还在睡着,我找不到。”
祝风起问:“你怎么不去?”
岑肃羽说:“你抄的东西,质量怎么样,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不认可你的这些东西,我就不去。”
祝风起恨得牙痒痒,捏捏她的脸:“我好心好意替你抄了五遍,你是一点也不感谢我呀。”
岑肃羽推开他的手:“若不是你,母亲会罚我抄书吗?你惹的祸,你来解决,天经地义,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祝风起穿好衣服,匆匆洗漱完,把纸塞进怀里,拾了几块桌上的点心,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往母亲院里走。到母亲房门口,拿手帕擦擦手、擦擦嘴,抽出怀里的那些纸,笑着走进去:“母亲等急了吧,前几日抄的《女则》《女诫》全在这儿了,请您审阅。”
前几日他还是面容憔悴,眼下乌黑,今日一觉睡到中午,看起来精神饱满许多。母亲收回眼神,看到纸上的字,又看着祝风起:“怎么字越写越差了?”
祝风起说:“不知道,这是我娘子的字,又不是我的字。”
母亲一页一页地翻着纸:“做母亲的,连自己儿子的字也看不出来,像话吗?”翻到最后一页后,她把纸一折放到桌上,朝祝风起伸出手:“羽儿抄的呢?拿出来我看看。”
祝风起说:“我跟她说,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收心,为过几天专心读书做准备,替她把这些东西抄了,她不用抄。”
母亲说:“别那么多废话,你只管问她要,我保证她能拿出来。”
祝风起先是惊讶,旋即又觉得合理——这样双管齐下,即便他没有抄完这五遍,岑肃羽也会被母亲申饬。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昨晚自己困得要死,还握着笔抄书,她在一旁看着,心里是看笑话吗?
他想起岑肃羽吹灭了蜡烛,对他说‘都困成这样了,还抄它做什么’,当时他听出了关切,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后几句激他的话覆盖过去了,如今再想想,也许那会儿岑肃羽是真心想让他休息的,至少有一瞬间的真心。
再一想,岑肃羽其实没想着隐瞒,那个房间八面漏风,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她料定了母亲会知道,会告诉他,也料定了他不会生气。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承诺书里写得清清楚楚,谁也管不着谁的事儿!他气岑肃羽一点不信任他,当着母亲的面不好表露出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她那是打发时间写的,不能作数。我只能说,如果我是她,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确保万无一失。”
从母亲房里出来,祝风起又出去了,临到中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食盒。岑肃羽仍在练字,一身红衣,脸白白净净,神情肃穆庄重。祝风起往她身旁一站,她立刻放下笔:“还没恭喜你呢,果然没被母亲查出来。”
祝风起说:“查出来了,母亲还说你也抄了,拿出来我看看。”
岑肃羽从软榻旁边的大缸子里拿出抄的五遍《女则》《女诫》,解释说:“你要替我抄,我不好驳你,又担心你那边出了事儿,母亲问起我来。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也抄一份最好。用不上就罢了,用得上也免得你愧疚,你不生气吧?”
祝风起看了一遍,将那几张纸扔回去:“岑肃羽,你太狡诈了,简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食盒,端出来一盘绿豆糕:“这是永安王府的厨子刚蒸出来的绿豆糕,全京城最好吃的,我特意给你带过来的,你想尝尝吗?”
岑肃羽对吃的一向兴趣不大:“且在这里放着吧,我想吃的时候会吃的。”
祝风起不肯,拿起了一块儿绿豆糕,送到岑肃羽嘴边:“我特意带回来的,你多少给点面子,尝一口。”
岑肃羽这才咬一口,祝风起趁机说:“你既然尝了我带的东西,就应该回答我的问题。我从前只觉得我不喜欢你,如今想想,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
岑肃羽浅笑道:“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还写了承诺书,不要我管你的事情,这种情况下,我想喜欢你也难。”
祝风起心里莫名其妙酸酸的。岑肃羽就像一棵被移植到他身旁的树,他的枝干朝四面八方舒展的时候,本该触碰到岑肃羽的枝干,可怎么也碰不到,仔细一看,岑肃羽刻意控制枝干不往他的这个方向生长。
吃了几口剩下的绿豆糕,祝风起故意端起岑肃羽的茶杯喝茶。这回不是茉莉香,是另一种清甜回甘的味道。他扬眉道:“老实说,你父亲是不是贪污了银子,不然何以你带过来的茶比我们家的茶好喝?”
岑肃羽给茶杯里添了热水,笑道:“可能我们家的茶比较对你的胃口。你若是喜欢,我让竹喧给你泡一杯。”
祝风起摇头:“不必了,这杯就挺好。”
竹喧在一旁说:“这是我们家小姐的杯子。”
祝风起说:“我们都是夫妻了,还在乎这个?”将盘子递给竹喧:“你尝尝?”
竹喧看岑肃羽一眼,岑肃羽点点头,她方才拿了一块。
祝风起对岑肃羽说:“你把这丫环调教得不错,什么时候收买一下这院子的人心?不然早晚要吃亏的。”
岑肃羽说:“你别只想现在,也想想三五年后,你休了我以后,一屋子还全是我的人,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呀。”
一句话便把祝风起气得够呛,他安静地吃着绿豆糕,再不跟她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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