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屋里的玉钏儿突然来请，时间点巧得令人心惊。王熙凤与平儿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方才发现账目上通往王府的惊天窟窿，这边王夫人就即刻相召，是巧合，还是……东窗事发的前兆？
王熙凤迅速定了定神，无论是不是巧合，此刻都不能自乱阵脚。她示意平儿将账本迅速收好，自己则对着镜匣略整了整鬓角，脸上已重新堆起了往日那抹精明又带着几分亲近的笑意。
“快请玉钏儿姑娘进来。”她扬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异样。
玉钏儿掀帘进来，规矩地行了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请二奶奶安。太太说今日得了几样新鲜果脯，想着二奶奶近日操劳，请您过去尝尝鲜，也说说话儿。”
话说得滴水不漏，亲切自然。王熙凤笑着应了：“有劳太太惦记，正好我也想去给太太请安了。平儿，把前儿得的那罐茉莉香片带上，给太太尝尝。”
去往王夫人院子的路上，王熙凤心中念头飞转。若真是为那账目之事，绝不会是“尝尝果脯”这么简单。舅舅王子腾是王夫人的亲兄弟，若真有人借送往王府的由头贪墨，损的是王家的利益，王夫人绝不会坐视。但此事牵连甚广，她若知晓，是会暗中助自己清查，还是……为了维持两府表面和睦，反而要压下去？
思忖间，已到了王夫人处。屋内暖香融融，王夫人正坐在炕上，看着小丫鬟们摆弄几样精致的蜜饯果子，见凤姐进来，便笑着招手：“凤丫头来了，快过来坐。瞧你脸色，这两日管家怕是累着了？”
王熙凤笑着上前行礼，挨着炕沿坐了：“劳太太挂心，不过是些琐事，谈不上累。倒是太太，瞧着气色越发好了。”她说着，示意平儿奉上茶叶，“这是南边新来的茉莉香片，香气是极好的，您尝尝。”
王夫人接过，揭开罐子嗅了嗅，点头笑道：“果然清香。你有心了。”她放下茶罐，状似无意地拈起一块杏脯，闲话家常般问道：“说起来，如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压在你身上，底下那些奴才可还听话？我恍惚听着，前儿似乎有人抱怨采买上的炭火不大好？”
王熙凤心下一凛，来了。面上却笑得无奈：“可不是么！如今这些奴才，一个个心眼活泛得很。稍不注意，就能拿了次等的充好的。我正想着得空好好查一查这几年的采买账目，狠狠整治几个，也好杀一儆百，立立规矩。”
她主动将话题引向查账，却只提炭火这类府内用度，绝口不提涉及王府的款项，目光悄悄留意着王夫人的神色。
王夫人听了，只是叹口气，慢条斯理道：“是该严管。只是……你也知道，这府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整治自然是好的，但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稳妥为上，莫要惹得怨声载道，反倒不美。你年纪轻，又是新官上任，难免有人不服管束，若遇着什么难处，或是查到哪里觉得棘手、不便深究的，不妨来回我，咱们娘俩也好商量着办。”
这话听着是关怀体恤，细细品味，却似乎藏着另一层意思——像是在提醒她查账可以，但要知道分寸，懂得适可而止，甚至……是在暗示某些地方不必深究？
王熙凤心下冷笑，面上却一副受教的模样：“太太说的是。凤年轻，许多事还得太太提点着。如今也只是先理理账，心里有个数，至于如何处置，自然是要请示过老太太和太太的，断不敢擅自专横。”
她这话答得圆滑，既接了王夫人的“关怀”，也表明自己只是例行公事，最终决定权仍在长辈手中。
王夫人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笑容更深了些，又闲话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巧姐近日可好。王熙凤一一应答，气氛看似融洽和睦。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先奉给王夫人，又奉了一杯给王熙凤。
茶盏轻轻放在王熙凤手边的炕几上，一股熟悉而又独特的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钻入她的鼻尖。
这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兰蕊之韵，分明与昨日北静王府送来的那罐“江南新茶”一模一样！
王熙凤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北静王昨日刚送的茶，今日王夫人屋里沏待客的竟然就是？且这茶据林之孝家的打听，市面上并无流通，还有那“茶毒攻心”的诡异流言……
王夫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吹着茶沫，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茶是昨儿个你舅舅府里才送来的，说是极难得，我喝着倒觉味道特别，你尝尝看如何？”
舅舅王子腾府里送来的？！
王熙凤只觉得一股寒气猝然从脊背窜上！北静王的茶，怎么会变成了王子腾送来的？是舅舅借花献佛？还是其中另有曲折？王夫人是毫不知情，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她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力持平静，甚至配合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香气清奇，入口甘醇，舅舅那儿总有好东西。”
放下茶盏的瞬间，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王夫人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疑云疯狂滋长。
这杯茶，像是一块突然投入迷潭的巨石，瞬间搅乱了所有看似清晰的线索。北静王、王子腾、王夫人……这三人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关联？那笔糊涂的王府账目，与这来历不明的茶，又是否有着某种可怕的牵连？
她感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更深的漩涡边缘，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松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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