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银簪绾尽旧年愁,脂粉难遮泪暗流。
一褪罗裙心似剖,却闻温语解绸缪。
杜之贵刚把“去驿馆请侯爷”的话交代给小厮,见那小厮转身要跨门槛,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对!这“惊喜”是要讨侯爷欢心的,让个小厮去传信,显得多不重视?万一侯爷觉得怠慢,先前花三万两赎人的功夫不都白费了?
他连忙拔高嗓门喊住人:“哎!回来!”小厮脚步一顿,转过身满脸茫然。杜之贵皱着眉摆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织金锦缎:“算了算了,这点事哪用得着你跑?我亲自去。”说着就理了理官袍前襟,又伸手把歪了的乌纱帽翅扶正,脚步匆匆往门外走,连随从要跟着都被他挥挥手打发了——这等邀功的事,哪能让旁人分了去?
驿馆离太守府不过半里路,杜之贵一路快走,天还没黑透,额角就沁出了薄汗。到了二楼房门口,他没急着敲门,先对着门板理了理衣领,又悄悄抹了把汗,这才轻手轻脚推开半扇门。屋里炭盆烧得旺,王世烈正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个包浆温润的核桃,听见动静抬眼:“杜太守怎么来了?不是说让小厮传话?”
“嗨,侯爷您是金枝玉叶的贵戚,这点事哪能劳烦下人?”杜之贵躬着身子凑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声音压得低了些,“晚间寒舍备了点薄酒,请您务必赏光——您前些日子念叨的‘新鲜玩意’,今儿个总算给您办妥当了,保准是个大惊喜!”
王世烈手里的核桃停了停,眼底闪过丝兴味,嘴角勾了勾:“哦?倒让你勾起了兴致。我倒要看看,杜太守能给我什么‘惊喜’。行,晚上我准时到。”
“哎!好嘞!”杜之贵连忙应下,又弓着身子说了几句“侯爷慧眼识珠”“下官定让您满意”的奉承话,见王世烈没再搭话,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出门时还不忘把房门轻轻带好,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只要侯爷肯来,这讨好的事就成了大半,往后在京里求个门路也多些底气。
转眼到了傍晚,太守府里早挂起了大红灯笼,连廊下的彩绸被晚风一吹,晃得满院都是暖光。仆役们端着食盒穿梭,酒香混着红烧肉的香气飘得老远,杜之贵穿着身簇新的宝蓝锦袍,站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踮脚往街上瞅,直到看见那队明黄色的侍卫簇拥着一顶软辇过来,才连忙整理好衣袍,堆着笑迎上去。
王世烈下了软辇,目光扫过满院的热闹,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杜太守倒是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之贵连忙引着他往正厅走,一边走一边凑趣,“里面早备好了陈年的女儿红,还有您最爱的酱肘子,更要紧的是,那‘惊喜’也候着了,保证您见了欢喜!”
正厅里的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菜,玛瑙杯里斟满了琥珀色的酒,城阳的大小官员见王世烈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嘴里齐声道:“参见侯爷!”待众人落座,杜之贵先端起酒杯敬了几轮,说尽了“仰仗侯爷”“城阳沾光”的场面话,见气氛热络起来,才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冲厅外拍了拍手:“把东西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穿青衫的丫鬟引着张翠喜走了进来。她身上换了身藕粉纱缎裙,裙角绣着细碎的海棠花,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簪,许是紧张,双手轻轻攥着裙角,眼神有些发慌,连头都不敢抬——这一身装扮是杜之贵让人强给她换上的,料子虽好,却让她浑身不自在。
王世烈刚端起酒杯要喝,瞥见进来的人,手猛地一顿,酒液晃出几滴溅在桌上。他挑着眉,语气里满是诧异:“哎?张姑娘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该在暖乐楼唱曲吗?”
杜之贵连忙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笑得得意:“侯爷,这就是给您的惊喜!下官已经替姑娘赎了身,花了三万两呢!往后……她就是您的人了,您想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
王世烈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敲,嘴角噙着笑,语气里带着点似嗔非嗔的意味:“这惊喜,倒真让我意外。不过杜太守,你这‘惊喜’送得急了些——怎么没先问问张姑娘,愿不愿意跟我?”
杜之贵闻言,立马转头看向张翠喜,脸上堆着笃定的笑:“侯爷您放心,姑娘肯定愿意!谁不想跟着侯爷享福呢?”说着就往前凑了两步,声音提得稍高,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张姑娘,你自十二岁进庆喜班,到如今整整六年,听说连半份赎身钱都没攒下。如今我替你把这事儿办了,让你脱了奴籍,跟着侯爷吃香的喝辣的,你心里该高兴吧?”
张翠喜垂着眼,双手攥着裙角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声音听着有些发颤,却还是强压着悲切:“承……承太守大人好意,今日能赎了身,民女……民女自然是欢喜的。”话刚说完,眼泪就顺着鬓角滑了下来,滴在藕粉裙上,晕开一小片浅痕——她低着头,杜之贵光顾着看王世烈的脸色,竟半点没瞧见,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王世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杜太守果然会办事,把‘成人之美’的戏码做足了。只是姑娘刚赎身,怕是还没缓过劲,脸色也不好,不如先让她去偏厅歇着?”
杜之贵哪敢说不,连忙点头:“哎!还是侯爷想得周到!来人,先送张姑娘去偏厅歇着,好茶好点心伺候着!”说着就冲旁边的丫鬟使眼色,丫鬟连忙上前,想扶张翠喜,却被她轻轻避开——她攥着裙角,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背影看着竟有些单薄,像株被风吹得发颤的秋海棠。
待张翠喜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口,王世烈才放下酒杯,看向杜之贵,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太守这份心意,我记下了。只是往后办事,倒不必这么‘周全’,免得让姑娘受了委屈。”
杜之贵只当是侯爷满意了,连忙躬着身子应道:“是是是!下官记着了!往后定多顾着姑娘的心意!”他没听出王世烈话里的弦外之音,只觉得这趟“惊喜”送对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连敬酒的手都稳了几分。
王世烈望着张翠喜消失的方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连垂泪时的模样都透着股清艳,确实是难得的绝色。可这“惊喜”来得太急太硬,三万两赎身钱像道枷锁,把她从乐班绑到自己面前,若真就这么收下,传出去难免落个“仗势夺人”的话柄,再者说,看她方才强装欢喜的模样,心里不定多委屈,这事儿本就不公。
他转念又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压下了那点心思,脸上忽然堆起浓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几分虚浮:“杜太守,今日不知怎的,才喝了几杯酒,竟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说着就作势要起身,身子还故意晃了晃,“快……快扶我去偏厅歇会儿,不然怕是要醉倒在这儿了。”
杜之贵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满脸关切:“侯爷您这是喝急了!偏厅早备好了软榻,烧了醒酒汤,下官这就扶您过去!”一边说一边回头喊侍从,“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搭把手!仔细伺候好侯爷!”
两个侍从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王世烈,往偏厅走去。路过张翠喜歇脚的那间厢房时,王世烈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帘下露出的一角藕粉裙,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被杜之贵推着往前走,心里却暗自盘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给姑娘留条退路才是,总不能让她真成了自己“收礼”的名头。
侍从刚把王世烈扶到厢房门口便退了去,门“吱呀”一声合上,张翠喜攥着裙角的手瞬间收紧,身子往后缩了缩,眼底满是惊慌,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她原以为侯爷进来会有什么逾矩的举动,毕竟自己是被“送”过来的。
王世烈见状,忙放缓了语气,脚步也放得极轻,生怕吓着她:“姑娘莫要惊慌,我对姑娘绝不行强人所难之事。”他在离她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旧银簪上——那簪子样式普通,边角都磨得发亮,想来是戴了许多年,才缓缓开口,“只是有一事想问姑娘——如今你已赎了身,往后打算去往何处?总不能一直待在太守府。”
张翠喜垂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裙角的海棠绣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民女自十二岁入庆喜班,除了拨弦唱曲,再无别的本事。如今虽脱了奴籍,想来也只能靠卖唱过活,再寻个乐班搭伙,或是在街头巷尾摆个小摊,混口饭吃罢了。”
王世烈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姑娘,你这是把自己的路走窄了,近乎要走死啊。卖唱看尽人情冷暖,你就不想换条活法?”
张翠喜猛地抬头,眼底满是疑惑,声音里带着丝颤意:“侯爷此话何意?民女……实在不解。除了唱曲,我什么都不会,还能有别的活法吗?”
王世烈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温和了些,语气也添了几分开导:“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何苦还困在‘卖唱’这旧时路里?从前是身不由己,被乐班绑着,如今天地开阔,若还守着‘商女’的活法,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也辜负了自己这一身清灵的底子?”
他顿了顿,见张翠喜眼底的惊慌渐渐淡了,多了些思索,又补充道:“世间路不止一条,若你愿试试,或读些书识些字,往后去书铺当个帮工;或学些女红针黹,绣些帕子卖钱;哪怕只是寻个清静地方,种些花草度日,也比日日在喧嚣里卖唱,看人脸色要好。”
张翠喜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轻轻叹了一声,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怅然:“像我这般出身的女子,命如飘萍,在水里打了六年转,早没了扎根的力气,也只能浪荡于人世间。人生虽多歧路,可侯爷指的那些路,都是给清白人家姑娘走的,我……恐怕要等我下一世投个好胎,才能走得成。”她说着,手掌攥了攥裙摆,垂眸时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满是神伤——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乐籍出身”四个字,像块烙印,让她不敢想。
王世烈闻言,眉头微蹙,却没急着接话,半晌才缓缓开口:“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我倒听说,你有位知己,名唤李云舒?是个会写曲的读书人,此人对你,似是颇有些心意,没嫌过你的出身吧?”
“侯爷切莫胡乱猜想!”张翠喜猛地抬头,脸颊泛起薄红,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嗔,“我与李公子不过是知音好友,论曲谈词罢了,从没想过旁的。况且他是清白人家的公子,前途正好,要考科举做大事的,我这般过往,岂不是要耽误了他?我不能害了他。”
王世烈看着她眼底的慌乱与自轻,轻轻摇了摇头,起身从桌边端过一盏热茶,缓步递到她面前,语气里满是恳切:“姑娘,我王某虽出身贵戚,却也知‘人不可貌相,命不可轻判’的道理。你既有清透的嗓子,又有懂曲的慧心,何必因过往困住自己?这杯茶你先暖暖手,莫要把自己看得太低——你的路,未必就只能是从前那样,也未必会耽误谁。”
张翠喜刚要起身道谢,却被王世烈抬手轻轻止住。他眼神温和,语气比方才更柔了几分:“姑娘不必多言,你心中所想,我大抵都明白——怕被人嫌弃,怕再被当作物件转手,怕给旁人添麻烦。”
他重新坐回椅上,目光落在她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杯沿还沾着几点未干的泪痕。“我知你这些年在乐班,看惯了人情冷暖,也怕极了再被人当作物件转手,所以才不敢信旁人,不敢想未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似在同她轻声絮语,“从前你身不由己,在那朱楼里唱曲,是命;可如今你赎了身,若还把自己困在‘只能卖唱’‘只能配卑贱人家’的念头里,便是自己拘着自己了。”
这话没提半个“贱籍”,却让张翠喜鼻尖一酸——她何尝不想寻条别的路,可“乐籍出身”四个字,早像烙印般刻在身上,旁人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轻慢,连她自己都快信了“自己只配卑贱”。
王世烈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对姑娘,确实有倾慕之意,不然也不会因你的曲子记挂至今,更不会管这闲事。可我王某虽在京中待惯了,却也知‘强扭的瓜不甜’,更不会做那逼良为娼的事,让你受委屈。”他抬手拂去袖口的一点炭灰,语气里满是恳切,“我只盼你明白,你如今是自由身,不是那戏文里任人摆布的‘商女’。若你想寻个清静地方过日子,我能为你寻处带院子的宅院,让你种些海棠;若你还想唱曲,也不必再去暖乐楼那般地方看人脸色——你的嗓子,该配更干净的听客,也该配你自己想要的日子,而不是被我或是谁绑着。”
张翠喜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松了,温热的茶汤透过瓷壁传到掌心,竟让她眼眶又热了几分。她抬头望他,见他眼神清明,没有半分轻薄,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疼惜,心里那道因“出身”筑起的墙,竟悄悄塌了一角——原来真的有人,没嫌她的出身,还劝她为自己活。
张翠喜闻言,握着茶杯的手轻轻顿了顿,终是没接话,只低低“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王世烈见她神色稍缓,嘴角微微上扬,起身往门口走:“姑娘,如今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慢慢想往后的路,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说罢便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远,没再打扰她。
那一夜,厢房里的烛火燃到过半,张翠喜还坐在桌边。她望着窗外的月影,手里攥着那支旧银簪,脑子里反复转着王世烈的话——一会儿是“自由身不必困于旧路”,一会儿是“怕再被当作物件转手”,一会儿又是李云舒的笑脸,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靠着椅背眯了片刻,眼底满是红血丝。
与此同时,暖乐楼的大堂还亮着两盏风灯。李云舒攥着刚誊好的曲谱,纸上是他熬夜改的“秋棠引”,脚步匆匆踏进来,扫了圈空荡荡的大堂,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拉住个正收拾茶具的小厮:“哎!张姑娘呢?我约了她今日论新曲,怎么没见人?她往日这个时辰早来了!”
小厮直起腰,擦了擦手里的茶盏,语气里带着点唏嘘:“李公子您还不知道啊?张姑娘被杜太守赎身了,下午就被人接走了,说是去了太守府。”
“赎身?”李云舒手里的曲谱“哗啦”掉在地上,纸张散了一地,他慌忙蹲下去捡,手指都在抖,声音都发颤:“谁、谁赎的她?杜太守为什么要赎她?她……她愿意吗?”
“还能为什么?”小厮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语气里带着点暧昧的揣测,“咱楼里人都猜,是要把张姑娘献给桂宁侯当礼物呢!听说花了三万两白银,堆得跟小山似的——李公子,您往后怕是难再跟张姑娘论曲了。”
“不可能!”李云舒猛地后退一步,身子晃了晃,差点撞翻身后的八仙椅。他攥着捡起来的曲谱,指节捏得发白,眼里满是慌乱与不信,“翠喜姑娘绝不会愿意的!她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更不会甘心做别人的‘礼物’!”
说罢,他转身就往外跑,连掉在地上的折扇都忘了捡,一路跌跌撞撞往张翠喜的私家别院奔去。夜风吹得他脸颊发疼,小厮的话却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句都像刀子似的扎在心上——三万两、献给侯爷、礼物……这些词让他浑身发冷,只盼着能到别院见上张翠喜一面,听她亲口说一句“不是这样的”。
可到了院门口,只见朱门紧闭,门环上还挂着把铜锁,锁上已经积了层薄灰。院里的秋海棠落了满地,花瓣被夜风卷着贴在门上,透着股萧瑟的冷清。李云舒扶着门框,愣愣地站着,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门时,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真的走了,被杜太守接走了,或许真的要被献给桂宁侯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翠喜姑娘”,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门阶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踉跄着离开,走到街头看见几个乞丐蹲在墙角,忽然停下脚步——他从怀里掏出仅剩的碎银,又找纸笔写下一首童谣,塞给乞丐:“帮我把这个唱遍城阳郡,这些银子都是你们的。”
当日午后,城阳的街头巷尾就响起了乞丐的传唱声:“城阳郡里有桩奇,白银堆成小山齐。一只雀儿往南飞,落在侯爷暖阁西。田埂草枯盼雨露,暖阁笙歌日头低——”歌声飘进太守府的院墙时,张翠喜刚用完午饭,正坐在窗边发呆,听见这童谣,手指猛地一顿——这词里的“雀儿”“暖阁”,分明说的是自己,而这曲风,她再熟悉不过,是李云舒的手笔。
她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眶又热了,心里却比昨夜更乱——李云舒定是误会了,可她如今被困在太守府,连出门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正恍惚间,侍女进来回话:“姑娘,桂宁侯来了。”
张翠喜猛地回神,连忙起身整理裙摆。她望着镜中自己素净的脸庞,忽然咬了咬唇——昨夜王世烈的话还在耳边,今日李云舒的童谣又让她心焦,或许……或许主动些,才能寻条出路。她唤来侍女:“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再取妆奁来——螺子黛、胭脂膏、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都拿来。”
侍女虽疑惑,却还是照办了。热水里撒了白梅瓣,氤氲的雾气漫上脸颊,张翠喜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深吸了口气——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摆布,哪怕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也要走得明白。
沐浴过后,侍女为她挽了垂云髻,鬓边簪上赤金点翠步摇,又用螺子黛细细勾勒眉峰,蔷薇色的胭脂轻点双颊,唇上敷了两层口脂。镜中的女子褪去了往日的清愁,添了几分明艳,连眼神都多了些决绝。张翠喜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去请桂宁侯来我这厢房。”
小厮得了吩咐,一路跑到驿馆,见了王世烈便躬身回话:“侯爷,张姑娘遣小的来请您,说有要事相见。”
王世烈正把玩着核桃,闻言眼底闪过丝讶异——这姑娘昨日还满是戒备,今日竟主动相邀?他放下核桃,起身道:“备轿。”
到了张翠喜的厢房外,王世烈推门进去,便见她立在烛火旁,藕粉纱裙衬得身姿窈窕,鬓边的步摇随呼吸轻晃,珍珠碎光落在她脸上,竟比满室烛火更显动人。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颔首道:“姑娘深夜相邀,不知有何事?”
张翠喜望着他,手指攥了攥裙摆,终是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坚定:“侯爷,我张翠喜此生,大抵也只能跟着侯爷您了。您若不嫌弃我曾是乐籍伶人,我便愿侍奉左右,绝无半句怨言。”
说罢,她便要屈膝下跪,却被王世烈快步上前扶住。他握着她的胳膊,指腹触到她微凉的肌肤,语气坦然:“姑娘快起!伶人又如何?你凭琵琶唱曲讨生活,比那些靠钻营求官的人干净多了,何必自轻至此?”
他扶着张翠喜在床沿坐下,自己则走到桌边落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他倒想看看,这姑娘今日这般盛装相邀,究竟是何用意。
谁知张翠喜坐稳后,竟抬手去解裙上的系带。藕粉纱裙顺着肩头滑落,露出内里杏色肚兜,肌肤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连颈间的碎发都透着几分魅惑。她抬眼望王世烈,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不安:“侯爷……”
王世烈看在眼里,神色却依旧平静,没有半分惊艳或轻薄,只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疏离:“穿上吧。夜里天凉,仔细冻着身子。”
张翠喜的动作猛地顿住,不解地望着他——她都已做到这份上,为何他还是这般态度?是嫌弃自己的出身,还是嫌自己不是完璧之身?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见王世烈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她:“你若只是想寻个安身之处,明日我便让人给你寻处宅院,离城不远,有个小院子,能种你喜欢的海棠。至于‘侍奉’,不必了——我要的不是一个被迫低头的人,你该为自己活。”
话音落,房门轻轻合上,只留下张翠喜愣坐在床沿,身上还披着半褪的纱裙,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又空落落的——她以为自己主动献祭就能换来安稳,却没料到,王世烈给她的,是她从未敢想的“为自己活”的机会。窗外的童谣还在隐约传唱,她望着桌上那支旧银簪,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不会把她当物件,只会把她当“张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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