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悄然流逝。
云尔依旧活得如履薄冰,但薄梵行似乎接受了他车祸后遗症带来的种种变化,甚至开始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悄然推翻着过去。
周末的清晨,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洒在卧室的地毯上。
云尔醒来时,发现早已过了平常用早餐的时间。
他心里一慌,急忙起身洗漱下楼。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薄梵行一人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和一台笔电,似乎正在处理邮件。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听起来比平日更温和几分,“李妈今天休息,早餐我没让她留。”
云尔愣在楼梯口,有些无措:“……哦,好,没关系。”
胃里却适时地传来一阵空虚。
薄梵行合上笔电,站起身。
“我也还没吃。附近新开了家广式茶楼,点心做得不错,要去试试吗?”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没有严格按照营养食谱准备的餐点,没有必须准时的规矩,只有一种随性甚至慵懒的邀请。
云尔的心脏不听使唤地加速跳动了几下,几乎无法拒绝。
“……好。”
他听见自己轻声回答。
茶楼里人声鼎沸,热气氤氲,充满了烟火气。
薄梵行熟练地点了几样招牌点心,虾饺晶莹剔透,烧卖饱满诱人,流沙包温热甜糯。
都是云尔平日里会偷偷馋嘴,却从未在别墅餐桌上见过的东西。
他吃得很小心,但眉眼间的满足却掩藏不住。
“合口味吗?”
薄梵行替他斟上一杯普洱茶,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很好吃。”
云尔诚实地点头,忍不住又夹了一个虾饺。
薄梵行看着他,唇角弯了一下,很浅,却瞬间点亮了他略显清冷的面容。
云尔看得一怔,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热。
这种心照不宣像温水煮青蛙,让云尔警惕的心防一点点软化。
他开始贪恋这种带着烟火气的平和,贪恋薄梵行看似冷淡实则细致的关照。
更让他无法抗拒的,是那只猫。
那只橘色的流浪猫,不知何时竟登堂入室,此刻正慵懒地蜷在客厅落地窗边的软垫上,享受着从玻璃透进来的阳光。
它看起来干净又肥硕,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云尔站在几步开外,脚步钉在原地,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过去,渴望又挣扎。
他记得薄梵行说过,原主怕猫。
“不用担心。”
薄梵行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它很干净,疫苗和驱虫都做过了。性子也懒,不挠人。”
云尔猛地回头,像是做坏事被抓包,脸颊微红:“我……我没想靠近。”
薄梵行走到他身边,目光也落在那只猫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这房子太空了,多个活物也不错。它没有名字,你可以随便叫它。”
你可以随便叫它。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云尔心底某个紧锁的盒子。
他犹豫着,试探着,用气声问。
“……真的可以吗?”
“嗯。”
薄梵行应了一声,侧头看他。
“要试试摸摸看吗?它应该不会抗拒。”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
云尔挣扎了几秒,对毛茸茸生物的天生喜爱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猫咪背上的软毛。
温暖的、柔软的触感。
猫咪舒服地打了个呼噜,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涨满了云尔的胸腔。
他忍不住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毫无负担的笑容。
他没有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薄梵行,正静静凝视着他侧脸上那抹轻松愉悦的弧度。
目光深邃而复杂,里面翻涌着近乎贪恋的温柔。
那一刻,云尔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阳光正好,猫咪温顺,而他名义上的丈夫,正站在他身后,默许甚至鼓励着他做回一点点真实的自己。
这种错觉太过美好,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泡泡。
危险的情愫在日常的点滴中疯狂滋长。
薄梵行工作很忙,但总会准时回家吃晚饭。
餐桌上不再出现那些令云尔作呕的滋补汤品,取而代之的是他无意中表露出偏好的清淡菜式。
薄梵行的话依旧不多,但会偶尔跟他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或者听他用磕磕绊绊的语气,分享白天看书或逗猫的琐事。
云尔沉溺其中。
他像久旱逢甘霖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偷来的温暖。
他甚至开始可耻地幻想,如果……如果他能一直这样下去,如果他就是这个“云尔”……
然而,梦魇从未远离。
现实世界病床上的自己,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
梦里的医疗仪器警报声越来越频繁,医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心口的刺痛发作得也越发频繁,有时甚至会让他半夜痛醒,浑身冷汗淋漓。
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是窃贼,你时日无多。
这种清醒的认知时刻准备着斩断虚假的温馨。
冲突在一个夜晚骤然爆发。
那天薄梵行似乎心情不错,晚餐时甚至开了一瓶红酒。
他喝酒的样子很优雅,指尖握着杯脚,微微晃动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光泽。
他看向云尔的眼神,也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温度。
空气里弥漫着微醺暧昧。
云尔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只能低头小口吃着东西,心跳却快得不受控制。
饭后,云尔照例想逃回房间,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
薄梵行的掌心温热干燥,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今晚……”薄梵行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了几分,带着红酒醇厚的余韵开口,“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云尔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当然明白这暗示着什么。
爱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邀请。
可他不是他的爱人。
负罪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所有旖旎的心思。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甚至带倒了手边的水杯。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所有暧昧的氛围。
“对不起!”
云尔脸色煞白,猛地后退两步,声音因为惊恐而尖锐变形,“我、我头很疼!很不舒服!我先回房了!”
他不敢看薄梵行的表情,语无伦次地丢下几句话,踉跄着冲上了楼,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心口那熟悉的细密疼痛也再次袭来。
门外一片死寂。
没有追问,没有敲门,什么都没有。
那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云尔感到窒息和难堪。
他很难想象着薄梵行此刻的表情。
他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完了。
他搞砸了。
他那样激烈的反应,根本没有任何正常的理由可以解释。
薄梵行会怎么想?厌恶?还是怀疑?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
难道要顺水推舟,继续窃取原本属于别人的亲密吗?
他做不到。
光是想象,就让他恶心又绝望。
那一夜,云尔彻夜未眠。
门外的寂静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而梦魇也变本加厉,现实世界的抢救画面和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交织出现,仿佛在催促他,警告他。
第二天,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下楼,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薄梵行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依旧坐在餐桌前看报,手边放着咖啡。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云尔苍白的脸。
“脸色不好,没睡好?”
他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昨晚那个试图靠近和被狠狠拒绝的人不是他。
云尔紧张得手指蜷缩,指甲掐进掌心。
“……嗯,有点。”
“嗯。”
薄梵行应了一声,垂下眼继续看报,不再说话。
之后的日子,云尔开始变本加厉地疏远。
他尽量避免和薄梵行同桌吃饭,刻意错开在客厅休息的时间,晚上更是早早锁上房门,如同惊弓之鸟。
薄梵行没有追问,也没有试图打破这种僵局。
他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回家的时间似乎也更晚了。
那种无形的距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和宽阔。
云尔的行为变得愈发矛盾。
他贪婪地捕捉着薄梵行在家里的每一丝痕迹,书房里隐约传来的说话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雪松香气,甚至只是玄关处摆放整齐的皮鞋。
他的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充满了迷恋和痛苦。
而当薄梵行若有所觉地看过来时,他又会像被灼伤般迅速移开视线,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这种反复无常的躲闪和冷漠,连家里的佣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一天,云尔正望着窗外发呆,那只橘猫跳上窗台,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他抚摸了两下,嘴角刚牵起一点柔软的弧度,却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薄梵行正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
云尔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变得僵硬尴尬。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迅速转身离开窗边,心脏却痛得缩成一团。
他看到了薄梵行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是失望吗?
他分不清,也不敢去分清。
负罪感和即将到来的分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理智和精力。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了。
不仅仅是为了逃避这无法承受的感情和煎熬,更是为了,保全最后一点体面。
他不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看到薄梵行眼中出现厌恶和憎恨。
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段偷来的时光里越陷越深,最终彻底迷失。
更重要的是,那个越来越清晰的预感。
他就要走了。
梦里的自己,生命体征已经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心口的疼痛也越来越真实,仿佛每一次发作,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经历又一次抢救。
他必须在那之前,彻底地从薄梵行的生活里消失。
然后,把原本属于别人的一切,完好无损地还回去。
包括这个他偷来的,却再也无法奢望的爱人。
决定做出的那一刻,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感觉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再无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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