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仓惶逃离后,云尔和薄梵行之间便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别墅依旧宽敞明亮,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彼此心照不宣的回避。
云尔的身体成了这僵局最忠实的记录者。
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有时他只是坐在窗边看书,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不过几分钟,眼皮就沉重得如同坠了铅,意识不受控制地沉入黑暗。
再醒来时,往往已是夕阳西斜,身上盖着一条不知何时披上的薄毯。
心口的疼痛也愈发频繁和清晰。
不再只是转瞬即逝的针扎感,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闷持续的钝痛,偶尔还会骤然收紧,疼得他瞬间佝偻了身体,冷汗涔涔,需要紧紧按住胸口,大口喘息才能勉强缓过那阵撕扯般的剧痛。
他开始害怕睡觉。
因为每一次入睡,都像是一场通往绝望的单程旅途。
梦里的景象越来越逼真。
现实世界的病房,灯光惨白刺眼,各种仪器围绕着他那具枯槁的躯体,屏幕上跳跃的数字越来越不乐观,警报声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护士的脚步越来越匆忙。
他开始能模糊地感觉到电流击穿胸腔的剧痛,听到模糊而焦急的“后退!”喊声。
每一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他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那份濒死的窒息感久久不散,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他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另一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关乎他真正生命的倒计时。
而这个世界,这具偷来的身体,也在同步走向衰败。
一天午后,他又一次在沙发上陷入昏睡。
梦里的抢救场面格外激烈,除颤仪一次次压上胸膛,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云尔?云尔!”
遥远而焦急的呼唤穿透层层梦魇,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心脏疼得缩成一团。
缓了好几秒,视线才聚焦,对上了薄梵行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惊惧的脸。
男人的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只手则悬在半空,似乎刚才正试图拍他的脸唤醒他。
“你怎么了?”
薄梵行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有些颤抖,“我叫了你好久,你一直在抽搐,呼吸很急,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云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况有多吓人。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额上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薄梵行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深沉得可怕。
他不再追问,而是快速拿起手机,语气果断急促。
“陈主任,是我,薄梵行。麻烦您立刻安排一下,我爱人情况不太好,可能是心脏问题,我们需要立刻做一次全面检查……”
“不要!”
云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挣扎起来,一把抓住薄梵行的手腕,阻止他打电话。
动作太急,又引来一阵头晕目眩和心口的抽痛,让他疼得蜷缩起来,声音破碎不堪,“不要……我不去医院……”
薄梵行拿着手机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云尔死死抓着自己手腕颤抖的手指,再看看他惨白如纸的脸,眸中的担忧愈演愈烈。
他沉默地看了云尔几秒,最终,缓缓放下了手机。
“好,不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冷静,但依旧紧绷着。
“但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哪里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每一个都戳在云尔最恐惧的点上。
他无法回答,只能徒劳地摇头,眼神躲闪,泪水因为生理的疼痛和心理压力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只是……做噩梦了……”
他哽咽着,给出一个苍白无力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解释,“心口有点闷……没事的,真的……”
薄梵行不再说话。
他只是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剥开他所有脆弱不堪的伪装,直抵那个最不堪的真相。
云尔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羞愧和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良久,他感觉到薄梵行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云尔喘不过气。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他冰冷颤抖的背上,极其克制地拍抚了两下,无言的安抚他。
“如果不舒服,不要硬撑。”
薄梵行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我请陈主任上门来看看。”
“不要!”
云尔条件反射地再次拒绝,反应激烈得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不能让任何医生检查,万一查出这身体根本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他要如何解释这越来越频繁的昏睡和心绞痛?
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
薄梵行拍抚的动作停住了。
空气中的沉默变得无比沉重。
那只手缓缓离开了他的后背。
云尔感觉到自己头顶的薄梵行在被他接连拒绝后,充满了疲惫和无力。
“……随你吧。”
最终,薄梵行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云尔一眼,转身离开了客厅。
云尔独自蜷缩在沙发上,听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书房门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胸腔里那颗疼痛跳动的心脏,以及无休无止的恐惧。
他知道,薄梵行起疑了。
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解释,激烈反常的抗拒,根本无法取信于那样一个敏锐的男人。
可他别无选择。
之后的日子,云尔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痛苦。
他像是生活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一举一动都被人无声地注视着。
薄梵行不再试图追问或靠近,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云尔开始下意识地避开所有可能与薄梵行碰面的时刻。
他起得更早,或者干脆睡到日上三竿错过早餐。
午餐随便吃点水果或面包解决。
晚餐则等到估摸着薄梵行用完餐去了书房,才悄悄下楼,热一点冷掉的饭菜匆匆扒拉几口。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幽灵,在这个冰冷的别墅里飘荡,尽可能地抹去自己的存在感。
偶尔在楼梯转角或走廊迎面遇上,云尔总会瞬间绷紧身体,低着头加快脚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
而薄梵行,通常只是脚步微顿,目光在他仓惶的侧脸上一掠而过,便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仿佛他只是空气。
这种刻意的回避和冰冷的漠然,比任何争吵和质问都更让云尔感到窒息和绝望。
他知道,自己正在将那份或许曾存在过的细微温情彻底推开。
但他没有回头路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心口的疼痛几乎成了常态,有时甚至会让他半夜痛醒,蜷缩在床上,咬着被角无声地'呻'吟,直到疼痛过去,才虚脱般地昏睡过去。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的乌青浓得吓人,瘦削得几乎脱形。
云尔知道,时间快到了。
梦里的那个自己,已经游走在死亡的边缘,每一次抢救都更像是徒劳的挣扎。
他必须走了。
在一个薄梵行忙碌到很晚还未归家的夜晚,云尔挣扎着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他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打开电脑,开始浏览租房信息。
他要离开这里。
在他彻底暴露之前,在他难看地死在这里之前,在他……更加无法自拔之前。
他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等待那个最终的结局,然后把这个世界,把薄梵行,完整地还给原来的那个云尔。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做的最后的卑微的补救。
找房子的事情并不顺利。
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都极差,几次强撑着出门看房,都险些在半路晕倒。
中介和房东看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也大多面露疑虑。
最终,他勉强定下了一处远离市中心、设施简单但干净安静的小公寓。
签合同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一切准备就绪的那个晚上,云尔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薄梵行回来了。
他的心脏骤然收紧,疼痛又一次袭来。
不能再拖了。
第二天清晨,云尔罕见地没有睡懒觉,甚至比薄梵行更早地坐在了餐厅里。
他面前放着那份简单的租房合同,手指冰凉,紧紧交握着,试图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当薄梵行穿着整齐的下楼,看到坐在那里的他时,脚步顿了一下,眼中掠过微讶。
云尔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全部勇气,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站了起来,声音嘶哑紧绷,语气是孤注一掷的绝望。
“薄梵行。”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视线落在对方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上。
“我们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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