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璟终于要出去上班了,邹美英拉了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的老柚子树下,边择豆角边哼歌,可见心情是真的好。
陈璟很久都没见到她这么开心了。
只是当个老师而已,又不是发财了。
陈璟面色平静地收回视线,看向村长道:“好,那我什么时候去上课?”
“今天!”
饶是陈璟心理素质再好也愣了一下,村长肯定地点头道:“对,就是今天!五年级的数学课在上午十点,六年级的数学课是下午两点,教材我已经放你办公桌上了,你跟我去拿。”
“……”陈璟指着自己,“我要教两个年级?”
村长边领着陈璟往外走边说,“想得美,哪有那么轻松啊,你要教三个年级!四五六年级的数学以后都归你管了。只是四年级的数学课时间你现在赶不上了,明天早上你要和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换个课……”
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外村妇女,姓刘,名文轲。
长相朴实,黑到发亮的齐耳短发,穿着深蓝色的斑点T恤还有黑色的及膝半长裤,脚底的布鞋还沾着泥水和两片绿油油的叶子。
笑起来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左一右的格外对称,显得她更加憨实厚道。
她看上去不太像陈璟印象中和想象中的校长,但她确实是校长。
陈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脑子还有点空白,但见到了人,还是自己以后的上司和大领导,哪怕对方的笑容再和蔼再亲切,他也本能地立刻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校长开口前迅速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再简单表达自己的求职原因。
结果话落时,刘校长就迅速拍着手掌说:“好!”
陈璟:“……”
“好!陈老师,你说的可太好了!”
“……”
这就已经叫上老师了?
刘校长却突然用自己的双手握住陈璟右手,激动不已道:“你好,我叫刘文轲,以后你可以叫我刘老师,刘校长,都行,看你觉得哪个顺口。哎,我们村的大学霸终于来了,现在还说要竭尽全力教导学生回报本村,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陈璟默了默,然后又低下头,默了默。
对于喜欢搞形式主义的假人和官僚主义面子工程的笑面虎,陈璟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但对于热情淳朴到眉眼和神情上都毫无保留的人,陈璟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了想,陈璟顶着硬到几乎可以抵挡住原子弹的头皮,左手也回握住校长的手。
然后作出得体的笑容温声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正好有空罢了,不过校长,我呢,只有一些大学生家教的经验,在几十个人面前上课的话,估计一时半会很难适应,很多地方还是要校长多多指导多多建议。”
校长听了这话,神情更是振奋,好似下一秒陈璟就要把整个小学的孩子都培养进S大,当他未来的学弟学妹。
陈璟又得无奈地安抚一番。
陈璟其实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感性到莫名其妙,令他束手无策。就是上个班,还有工资拿,不必说的跟他卖了心肝脾肾给小学捐款一样……以至于他不得不表现得也诚恳一点。
实话说,还挺麻烦的。
最后,陈璟简单办了点手续,便跟着校长和村长一起进了教室。
一进去,陈璟又忍不住在心里惊叹。
他已经十多年没看见过这么破旧这么简陋的教室了。黑板上多媒体投影有是有,但画质特别糟糕,陈璟戴着眼镜站在投影的画面旁边都觉得那些汉字看起来是糊的,一块一块,像是像几十个素马赛克方块粗糙堆砌而成。
课桌和讲台都是木头做的,只涂了一层薄薄的黄色油漆,还因为积年累月的撞击和割画涂抹显得斑驳凌乱。
粉笔质量怎么样暂时看不出来,但肯定不是S大那种无尘粉笔。
而且因为最近总是下雨,陈璟甚至还看见粉笔盒外表长了像霉点一样的黑色东西。凑近看了看,还好不是发霉,哦,是蚂蚁。
蚂蚁?!
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蚂蚁?!
这个桌子是不是早就已经被蛀空了?
要是一不小心摸到,它们会爬到自己身上吗?
陈璟几乎是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才抵抗住压抑住本能,没让刚进教室十秒钟的自己一下就从讲台边缘逃走。
但,学生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又黑又大,像葡萄一样。一个班级有四十来个人,那就是八十多颗巨峰大葡萄。
陈璟对上那一片视线时,心里滚动的字幕也不知不觉地停了。
“各位安静!我接下来要说点事情。”校长拍拍讲台,带头介绍陈璟的背景,话音刚落讲台下的掌声如海浪般持续不断。
有的小朋友还把自己的手给拍红了拍肿了还是不肯停——因为陈璟会笑着看向声音最响亮的那一个角落。
只待了一分钟,陈璟就已经同意这份工作了。
扣除掉最近两年的医药费,买房子那事近乎花掉了他从申城带回来的一半积蓄,剩下的另一半积蓄他也给了别人,现在已经是个存款不到三千在家啃老的穷光蛋了。
邹美英的话虽然难听,但也确实是事实,所以陈璟从来不反驳。
上课的日子单调却不无聊。
陈璟上了半个月,困扰了他快两年的失眠竟然有了些微的好转,上班的动力更是充足。
是的,他自从申城回来以后就很难入睡,哪怕睡了也睡得很短。
褪黑素吃了,各种安眠药也都买来试过了,维生素ABCD鱼油这些东西他也全都一股脑塞进肚子了,可也没用。
陈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天晚上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不是像被几千几万只蚂蚁啃食,就像是被烈火焚烧,永远不得休停。
有时候半夜被疼的满头大汗,他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等他死了以后真的会下地狱?或者说,他的灵魂已经在地狱里面拷打了?
不清楚。但睡不着的夜晚他都会开灯看书,书都是以前他上学时留下的,课外书教科书科普书,他不挑,他都看。经常一看就是一宿,失眠的时光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所以哪怕旧屋子被冰雹压塌了以后,陈璟在能下地走路后还是默默地把那些书从废墟里挖出来。
他没跟邹美英说,邹美英也没发现。
从小学到家其实不远,正常人只要走十二三分钟,但陈璟一个人却要花三十多分钟,经常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偶尔还要坐在路边歇息一会儿。
偶尔因为拖课,回家晚了他还要被邹美英训斥一通。
邹美英会说“一天到晚磨磨蹭蹭的,上班慢,下班也慢,要是吃屎你也赶不上热乎的!”
但每次都还是会等到他回来才正式开饭。
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多天,迄今二十八年来,都是如此。
路上经常会遇到班里的学生,或骑车或跑步,有胆子大的还会回过头笑他,“陈老师,你走的比我家八十岁的奶奶还慢!”
陈璟都只会微笑点点头,不反驳也不解释。
农村的日子平淡如流水。陈璟的生活就更是平淡了。
他没有喜悦,没有激动,也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如同设置好的机器人般每周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洗澡挨骂躺下失眠,一切都重复的很乏味。
但勉强还是能过的,至少作息比在申城的那几年都规律多了。
邹美英年纪大了,不仅头发一年比一年白,作息也开始一点点地往前移,睡的早也醒的早,最近几个月,甚至经常凌晨三点就在厨房和客厅里捣鼓东西。
陈璟本来就入睡困难,好不容易熬到有点睡意了,这时候又来点突然的磕碰声音,直接吓得清醒了大半。
陈璟忍了好一段时间才提起这事。
不需要上课的时候还能勉强忍受,需要上课的话,他必须拿出自己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一百多个学生,不然有违职业道德。
虽然这个职业道德的价格是一天九十块钱。
邹美英却会说,“我要给你爸做饭啊。你爸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去田里干活,很辛苦的,要是不吃饱饭,干活就没力气,手脚还会发软,小兵你又不是没去播过水稻种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而且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了,应该多去体谅体谅你爸爸啊?”
体谅一个死人?
一个阴魂不散的死人?!
一个只是参与了他的构造却把他妈妈脑子搞坏了二十二年的死人?!
陈璟在心里冷笑。
他曾经有过无数次想把他妈妈叫醒喊醒,每每却都以失败告终。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邹美英有多痛苦了,可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邹美英能清醒过来,坚强地坚韧地接受现实,咬着牙活下去,而不是六千多个日夜都在时间轴上的同一个点反复打转。
这他妈跟鬼打墙有什么区别?!!
啊对不起。
不小心说脏话了。
重来一遍。
这跟鬼打墙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陈璟又想发火,在他已经快速想好怎么用一句话简单概括这几十年的日子时,但是转头一看又绷不住地哑火了。
邹美英居然在翻灶台上的日历,边翻边念叨:“小兵,还有不到一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你爸今早睡醒的时候跟我说,他决定拿到修水渠的钱就去镇上给你买铅笔,我还提醒他,你喜欢那个五颜六色的。”
灌满胸膛的怒火也像卡了壳的出鞘子弹,只在陈璟的心脏轰然炸开,再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一个人烧的遍体鳞伤。
体无完肤。
这日子,还真是见鬼了。
第二波连更任务完成,456营养液开启下一次,欢迎炸存稿箱。
其实本来想设成520,但是emmmm做人还是得有点自知自明。
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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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阿璟当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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