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众人收拾停当，晏茸等人上马，扫墨和丝篁坐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村口行进。
丝篁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圆圆的脸蛋上写满了心事：“哥哥，你们一定要小心啊。”他手指紧紧扣着车窗的边缘，絮絮叨叨，颇有几分绮绣的风范：“阮哥哥，我就把哥哥交给你了，虽然他也不用人保护……你看着他点，省得他一打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还有道长，我还没吃到你做的糖果子呢，下次可千万别忘了补给我呀。”
绮绣没忍住，策马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头：“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磨叽。你就放心吧，我肯定把他们几个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丝篁的满腹担忧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不由得生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而望向一旁的粉衣少年：“红雨哥哥，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安红雨策马靠近。他虽然蒙着眼，却丝毫不影响行动——他在边境时要隐藏身份，妖力又不足以维持长时间的幻形术，只好用最简单的方法遮住眼睛，装作盲人。时间久了，他也练就了一身听声辨位的好本领。
丝篁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解下来，塞到安红雨手里：“这是之前哥哥送我的，我就借花献佛送给你了。”他抓紧少年桃色的衣袖，扁了扁嘴：“红雨哥哥……你一定要和平王殿下一起平安回来呀。”
“谢谢你。”安红雨柔柔一笑，将那块平安锁戴好，又捏了捏丝篁的小脸：“下次再见，我给你做桃花酥。”
“那我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许骗小孩！”
众人渐行渐远，致虚站在门口凝望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守静平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师父在，师兄不必担心。”
“不是啊，”致虚转过头来，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这个古板无趣的弟弟，“为什么又是咱们两个看家啊，好歹让丝篁留下来陪陪我嘛……”
“……”
守静沉默片刻：“师兄若有时间，还是勤加修炼吧。”
众人于村口分道扬镳，扫墨驾车向西，晏茸他们则纵马北上。
从湖溪上京必须渡江，几人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两天后到达渡口附近。雪明看了看天色：“咱们也风餐露宿两天了，先在镇上歇一晚吧，明天一早坐船过去。”
小镇虽然不大，但因其紧靠渡口，往来行人倒也不少。五人挑了家客栈进去，正是晚饭时分，一楼大堂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长相憨厚的伙计迎上前来，还没开口就被晏茸抢了先：“四间上房，谢了。”
“？”
阮夜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并未出声阻止。倒是伙计听闻此言，眉开眼笑道：“几位可是来得巧，小店刚好就剩四间上房了，来，客官这边请，当心脚下。”
他一边热情地将晏茸等人领上了楼，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五个人却只要了四间房，排除掉一个老头和一个盲眼少年，不知道那个漂亮姑娘是这两位公子中谁的夫人。
晏茸他们的房间在三楼，雪明抢先选了最外面的一间，安红雨和绮绣也各自选定，心照不宣地将最里面的那间留给了形影不离的两人。
圆脸的伙计正欲转身下楼，却正巧看到阮夜和晏茸一前一后进了同一间房，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他愣了片刻，不免摇头叹息，现在的江湖人啊……唉，真是伤风败俗。
伙计三步并两步迈下楼梯，直到拐进后厨，刚刚的画面还依然留在他脑子里。他一边麻利地上菜一边想，这两位公子生得倒是都很俊俏，在一起也算养眼……话说，他们俩之间谁是夫人？
屋里的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店伙计造成了多大冲击，阮夜是一直跟在晏茸身边，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晏茸则是根本不在乎，他关门落座，倒了杯茶递给阮夜：“赶路这么辛苦，栖迟快来喝点水。”
阮夜捧着白瓷杯坐下，一点点啜饮着杯中的清茶，好像那不是什么劣质茶叶，而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晏茸不禁心下感慨，栖迟还真是无论做什么动作都赏心悦目，哪怕他只是随意地往那里一靠，都自有一种淡然疏离的气度，甩点方那个没骨头的十八条街。
他一时出神，视线就停留得久了些，直到阮夜也以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晏茸才反应过来。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绮绣毫无防备地闯了进来：“阁主！”
“……”
她被屋内的这一幕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把，默了默才道：“……这屋里又没外人，你俩含情脉脉给谁看呢？”
阮夜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连忙侧过了头。晏茸见状立刻出声：“关门关门——瞧你这话说的，自然是没人的时候才更该含情脉脉，干点该干的事啊。”
“那也太早了点吧。”绮绣撇了撇嘴，依言关门：“我听到一个消息。”
晏茸已经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便点头示意她坐：“什么消息？”
“京城那边今天出了大事，”绮绣摆摆手，“我站着就行了——平王通敌叛国，下午已经被打入天牢。据说皇上大怒，刑部那边已经把跟随平王入京的那几个下属都抓去审问了。”
“通敌？”晏茸玩味地一笑：“可有证据？”
“听不出太多，但皇上既然已经把这事闹开，想必表面上的证据还是有的。这事还不十分确定，我就先不告诉红雨了，省得平白让他担心。”
“也好。”晏茸颔首，他自然不觉得平王会通敌，这所谓的证据恐怕也是临时捏造的。陈景瑜还真是没新意，平王若真的交出北武军虎符，恐怕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了。他垂眸思量了片刻，才看向绮绣：“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阁主。”
“好好休息，知道你爱担心，但也要量力而行。”晏茸沉声嘱咐：“回去把窗户关上吧。”
“……是。”
绮绣转身离去，阮夜见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晏茸的状态看起来也不错，才淡淡出声：“我有一事不解。”
“哦？”晏茸对上他总是有种莫名的兴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中闪着别样的光彩：“让我猜猜……你想问绮绣？”
“是。”阮夜也相当坦率地承认了：“一日便能从南阳抵达湖溪，身在此处却能知道京中之事……她是什么？”
这并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事，可阮夜也没有在绮绣身上感受到丝毫妖力——这个艳丽的姑娘，到底是什么？
晏茸顿时又起了坏心：“想知道？这可是我弦思阁不传之秘，栖迟准备拿什么来跟我换啊？”
“……”阮夜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我刚刚想了想，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
“哎，别啊。”晏茸锲而不舍地诱惑：“只需要我们的小凤凰一点举手之劳，就可以换得这个秘密，很划算的。”
“当真？”阮夜故作犹疑地瞥了他一眼：“可我怎么知道你这秘密值不值这个价？”
“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弦思阁吗。”晏茸亲昵地揽住他的肩：“绮绣呢，也不能算是妖。”
他指了指半开的窗户：“她是风。”
绮绣——或者说邓芷绣，原本是天地间的一缕风，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了灵智，修成了人形。她没有妖力，不会法术，却能够操控自己的神念听到风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哪怕远在千里之外，只要是有风的地方，都在她的感知范围内。
“从南阳到湖溪，人一天肯定做不到，但对风来说就是轻而易举了。”晏茸伸了个懒腰：“我们弦思阁短短七年就能和延续数十年的凝光楼分庭抗礼，绮绣居功至伟啊。”
不过，一般的事情他也不会劳动绮绣——探听的地方越远，对绮绣来说就越耗神。她又是个大事小情都要焦心劳思的性子，遇事恨不得一天打听七八遍，往往强撑到事情结束就会力竭晕倒，晏茸只好强制她休息。
阮夜若有所思：“怪不得你明明说木香是头号长老，但最倚重的却是绮绣。”
“木香是最早跟着我的，若不是她一直不爱动脑子，这阁主之位其实很应该给她。”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晏茸一边回忆，一边挑挑拣拣地讲给阮夜听：“绮绣就不一样了，她是自己送上门的。”
那是天继六年的春天，他和木香渐渐混出了些名声，也结交了不少江湖好友，二人便商议着，与其投奔哪个现有的门派，不如白手起家，干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他还记得那天春寒尚料峭，山间凉风拂过，松涛阵阵，他和木香对坐亭中，再无他人，天地间只有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我倒是很羡慕凝光楼。”二十一岁的晏茸斜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长腿抵着低矮的石凳，动作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贩卖消息，打探情报……又赚钱又轻松，还比九宫堂那样的杀手组织安全点。就是不知道，她们肯不肯让我们分一杯羹了。”
木香的坐姿就要规矩得多，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小石凳上，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闻言沉思了片刻：“天下之大，即便她们再有本事，想必也没法独吞。但问题是，我们拿什么和凝光楼去争。”
这也是晏茸最担心的一点，凝光楼有七十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渠道，他们如何能比得过？可若是放弃这条路子，他又心有不甘。
犹疑间骤然风起，一袭红裙的少女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巧笑嫣然：“我听见了！这么好的事，你们带我一个呗。”
时至今日，晏茸想来仍觉得好笑：“当时我和木香吓了一跳，她倒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三下五除二就透了底——我一听，还有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这不是天助我也吗。后来我就带绮绣去了凝光楼，和她们谈妥了，她北我南，明为对立，实则暗中合作。”
阮夜想起绮绣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也轻轻笑了起来：“她和凝光楼关系很好？”
“是，凝光楼两位楼主都很喜欢她。”晏茸难得中肯地评价道：“天底下少有绮绣交不到的朋友——要讨厌她那样的人，也并不容易。就连点方，虽然天天和绮绣拌嘴，但其实心里也并不讨厌她。”
提起点方，阮夜又想起刚到弦思阁的那一晚，不免有些好奇：“点方也是你招揽的？”
“他呀，是和绮绣同年认识的。”晏茸想了想：“那年冬天我们在汀州遇见他，都二十七了还是一个人闯荡江湖，我俩一拍即合，也就跟我到了现在。你别看他整天懒懒散散，能坐着绝不站着，其实身手好得很，比扫墨能打多了。”
阮夜有些诧异：“这我倒确实没看出来。”扫墨的身手他见过，内力深厚，比自己又要强上一些。如此说来，点方竟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高手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这人就是嘴毒，也就对扫墨稍微好一点。”晏茸唏嘘道：“可能因为扫墨人傻钱多吧，连点方都不好意思欺负他。”
“……”阮夜想，还好扫墨不在，不然听到自己阁主这么评价自己，真的不会气死吗。
“好了，我都这么坦诚了，”晏茸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用眼神暗示阮夜，“栖迟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啊。”
阮夜故作无知地起身：“我去叫晚饭。”
晏茸：“……”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阮夜，试图唤起眼前人的一丝恻隐之心：“栖迟……”
“怎么？”阮夜失笑，这两天他们忙着赶路，一直是靠干粮对付过来的。就算晏茸不说，他也没打算闲着——别的事他帮不上忙，借用客栈的厨房做两个菜，倒是轻而易举。
不过晏茸这副模样实在可爱，阮夜没忍住，像小时候一样弹了下他的额头，才笑着转身出门，找伙计借厨房去了。
嘿嘿，绮绣是bug一样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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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绮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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