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茸合上窗户转头,恰好看到阮夜脸上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笑意:“栖迟这是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阮夜抿了抿唇:“我见你如此风流倜傥,心生欢喜。”
“当真?”晏茸一下子来了劲儿,他揽着阮夜的肩头,眉眼弯弯道:“栖迟今日怎么这般嘴甜呀?”
阮夜却并不想担这个虚名:“论嘴甜,我哪里比得上你。”
“非也非也,我这是见怪不怪,但栖迟你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晏茸连连感慨,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对:“你莫不是怜我幼时孤苦无依,想拿好听话哄我开心吧?”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阮夜摇头道:“我并无此意。”
“是吗?”晏茸似笑非笑地觑着他,语气玩味:“可你我并非初见,若你当真如此看我,怎么往日不肯说与我听?”
“……”
阮夜默然片刻:“想听我夸你就直说。”
“不行,那我就无从分辨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了。”晏茸拿出了一贯的死皮赖脸架势:“栖迟你说,你刚刚是不是哄我的?”
“我何时哄过你?”阮夜失笑:“世人谁不知晏阁主风姿过人,我也确然对你一见倾心,念念不忘,朝思暮想。”
这般直白的话,可不像是阮栖迟会说得出来的。晏茸眸光微闪,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过是个浪迹江湖的普通人,哪里有阮夜说的那么好。也罢,无论真假,能得栖迟这一番心意,也算是他晏子新没有白活一世。
他便伸手弹了下阮夜的额角,笑道:“栖迟这般坦诚,倒叫我受宠若惊啊。等我百年之后,一定要把这句话刻在墓碑上。”
“你呀,没个正形。”阮夜捉住他的手:“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出门呢。”
与此同时,皇宫天牢里。
狱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粗壮木栏围成的狭小空间里,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人盘膝坐在茅草席上,倚着墙闭目养神。夜风从高墙之上的铁窗里毫无阻拦地吹进来,将那人染血的衣角都浸得冰冷。
一道轻柔的女声突然传入他耳中:“平王殿下?”
陈景琼骤然睁眼,四下寂静无人,入目还是熟悉的木栏和青砖墙。
女声续道:“殿下莫怕,我是红雨的朋友,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请殿下定夺。”
见陈景琼默然颔首,绮绣这才现出了身形:“在下弦思阁邓芷绣,我们阁主说翻案希望渺茫,欲直接救您出去,端看您是否舍得。若您愿意,直接点头便是。”
她轻而急切地说完这一段话,便又消失不见——巡视的狱卒已经折返,逐渐朝这边而来了。
陈景琼遂又闭上眼睛,呼吸平缓,仿佛未曾醒来。袖口微微颤动,他知道那是刚刚的姑娘还没有走,在等自己的回应。邓芷绣……他听说过这个名字,至于弦思阁,虽然他之前远在北境,但也有所耳闻。
红雨的朋友吗……陈景琼心下怅然,与红雨树下初见,竟已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岁月催人老,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如今和红雨站在一起,几乎像是两代人。也难得红雨不嫌弃自己——他从未后悔与红雨相识,只怪自己当年思虑不周,既没有看透陈景瑜这个心狠手辣的弟弟,也没有多留一条后路。
他又想起分别那日,安红雨依偎在自己怀里,含笑道:“景琼,我在湖溪等你……你可要早些来接我呀。”
少年清甜的声音犹在耳畔,陈景琼眼眶一热,他明白那姑娘的意思,但能得红雨如此不离不弃已是大幸,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狱卒又巡视过一轮,绮绣再次现身,陈景琼望着面前神秘而艳丽的女子,缓缓点了点头。
“既如此,请平王殿下静候佳音。”
风过,一切归于平静。陈景琼有些失神地望着长满青苔的砖墙,仿佛刚刚只是南柯一梦。
第二日一早,晏茸和阮夜便动身前往青月坊。孟朝将兴阳城划为八十一坊,青月坊位于东南十一坊中,多为平民百姓所居,离城门也并不远。二人一路闲谈,一路行至鞍荣巷,在一扇平平无奇的松木门前停下。
“巷口第五家,白板门扉……应当就是这儿了。”阮夜左右环顾一圈,轻声道:“趁现在无人,我们快进去吧。”
“急什么。”晏茸失笑:“怕被人当成梁上君子?”
“……”阮夜横了他一眼,率先跃过院墙,留给他一个一闪而逝的飘逸背影。
晏茸忍俊不禁,也跟着翻了进来,打量着院内久积的尘土:“这里没人住?”
“我师父买下这房子,本就是为了助我师娘脱困。”阮夜小心翼翼地避开墙角的蛛网:“后来他们入了育遗谷,就把这房子转给了雪明道长,不过他也不在京城住,这里就有些荒废了。”
晏茸跟着他走到内室,阮夜垂首凝眸,盯着积灰的地面出神。
晏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默了一瞬:“……你等等。”
他忍痛割爱一般拔出佩剑,将地上那块和灰尘融为一体、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毯子挑到一边:“好了。”
“……多谢。”阮夜弯腰掀起露出的木板,漆黑的洞口深不见底,如同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他用神识探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坍塌损毁之处,便起身对晏茸道:“密道尚可以使用,看来我师父当年下了不少功夫。”
“那倒是便宜我了。”晏茸正拿帕子擦着他的佩剑,闻言收剑回鞘:“走吧,我们先回去等消息。”
阮夜合上木板,望着那块分外明显的方形痕迹:“……就这样?”
“……”
晏茸深吸一口气,只好再次祭出自己的长剑,将那块毯子拨回了原位:“姑且就这样吧。”
阮夜被他视死如归的模样逗笑了:“平日里倒没看出来,晏大阁主这么爱惜自己的佩剑啊。”
“哪里哪里。”晏茸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块新的帕子:“我只是嫌擦它麻烦。”
“说起来,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晏茸满不在乎地耸肩:“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取名字干什么。”
阮夜侧头看了看那柄曾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长剑,三尺青锋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寒芒:“此剑做工精良,气势非凡,依我看,倒和师父的长天剑不相上下。你以前还给我的阮取名字呢,怎么自己的剑反倒荒废了?”
“……”晏茸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那时他突遭变故心神未定,阮夜的琴声让他想起了越娴,一时情不自禁,才给落玉定了名。也不能说没有私心——取了名字,便像是有了一份斩不断的联系。至于自己的剑,他还真没有好好考虑过。
他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好:“我才疏学浅,想不出好听的,栖迟你帮我取一个吧。”
“我不太会取名字。”阮夜沉思良久:“叫照霜如何?”
晏茸挑眉一笑:“弓背霞明剑照霜……我已近而立之年,竟还能得栖迟这般称誉,实在荣幸。”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将那柄喜提新名的长剑收回鞘中:“好,今后它便叫照霜了。”
时辰尚早,二人信步沿街而行,两侧的店铺正陆续开张,新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的汤面、金黄酥脆的肉饼,各式各样的早点看得阮夜眼花缭乱。晏茸被远远飘来的香味勾起了馋虫,兴致勃勃地提议:“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阮夜闻言也有些心动:“什么好的,能比昨天晚上吃的还好?”
“诶,栖迟此言差矣。”晏茸摇头道:“俗话说高手在民间,可别小看了这些不起眼的小店,有的手艺甚至不输御膳房呢。今日本阁主就带你开开眼。”
他牵着阮夜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巷,示意他看向远处的红色布幌:“瞧见没,就是那家。若不是我们来得早,恐怕还要等上好一阵子。”
阮夜抬眸看去,只见幌子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滋味好”三个大字,不由得失笑:“倒是直率。”
二人掀帘而入,一阵清甜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小店中已经排了七八个人,晏茸施施然缀在末尾,一边望着柜台后忙碌的伙计,一边低声同阮夜介绍:“这家店擅做新奇糕点,最出名的马蹄水晶糕一天只卖二十份,来晚了可就没了——也不知道咱们今天有没有这个福气。”
“会有的。”阮夜早已被柜子里琳琅满目的精巧点心吸引了目光:“想不到这么小的铺子,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就知道栖迟你喜欢。”晏茸得意一笑:“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最爱吃甜糕,和你师父一样。”
“是。”阮夜也笑起来:“我和师父喜甜,师娘喜酸——现在多了个苑安,他倒是和你一样,爱吃辣子。”
晏茸闻言挑眉:“竟是同道中人?那我可一定要会会他了。”
“他可吃不了太多。”阮夜含笑看了他一眼:“比不得你。”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晏茸扫了眼柜台,对伙计道:“来两份马蹄水晶糕,然后琼玉糍、春水生、蝶恋花、冰皮柘榴饼、洛神清花糕各来一份。”
“不好意思客官,今日的马蹄水晶糕已经卖完了。”伙计歉意地一躬身:“别的倒是有。”
“无妨。”晏茸付了钱,接过包得严严实实的糕点,转头就可怜巴巴地对阮夜道:“怎么办啊栖迟,我们没有口福了。”
“你呀。”阮夜看得好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就响起一道柔媚的女声:“我这里还有一份,这位公子若是喜欢,不如送你了。”
二人闻声望去,原来是之前排在他们前面的妇人,晏茸和阮夜对视一眼,连忙摆手道:“夫人客气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你也是辛辛苦苦排到的。”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之前已经享过口福,这份糕点便赠予二位吧。”妇人看年纪约莫三十六七,生得粉面朱唇,只看她头上的掐丝金海棠珠花步摇,就知道此人并非出自寻常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晏茸也不好再拒绝,便笑道:“如此,多谢这位夫人了。还未请教夫人贵姓?”
“妾身程氏。”妇人转向阮夜,剪水双瞳中云山雾罩,叫人分辨不出她的情绪:“这位公子的眼睛,生得竟与家姐很是相似,也算是与我有缘。”她微微顿了顿,露出一个从容优雅的笑:“妾身另有要事,二位公子就此别过。”
“程夫人慢走。”
晏茸目送她坐上巷口的马车,才转头对阮夜道:“哎,栖迟,我总觉得她不简单啊。”
“确实。”阮夜斜了他一眼:“子新如此见多识广,我还以为你会认识呢。”
“这你可就折煞我了,京城可是凝光楼的地盘。”晏茸边走边撕开手中的油纸,拈起一块糕点塞到阮夜嘴里:“下次去南阳我得问问时妙蕊,这个程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滑嫩的水晶糕包裹着脆甜的马蹄,阮夜眼前一亮,慢条斯理地将那块糕点咽下去,又细细回味了一番才开口道:“时妙蕊?”
“凝光楼有两位楼主,时妙蕊和韶琬心——怎么样,是不是不虚此行?”晏茸得意洋洋地邀功:“我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你,心想以后一定要带你来尝尝。”
阮夜心下一暖,他从没想过晏茸竟然连自己的喜好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在分开的那十六年里仍然想着自己:“子新有心了。”
“客气什么。”晏茸又抽出一块新帕子擦了擦手:“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
二人一直逛到午时方才返回楚宅,没过多久,楚寒玉就叩响了他们的房门:“子新?”
“世叔。”晏茸将他让进屋里:“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楚寒玉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他:“这几天城门口戒备森严,宫里倒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以你的身手,想要见到平王应当不难。”他拍了拍晏茸的肩膀:“万事小心。”
刚送走楚寒玉,绮绣又从窗户钻了进来:“阁主,栖迟。平王已经同意了,阁主准备何时动手?”
“今夜四更吧。”晏茸仔细研究了一番楚寒玉带来的布防图,吩咐绮绣:“到时候在京城东边的枫林会合,你们先去那里等我。雪明没说什么?”
“话倒是没有,只托我给你带了点东西。”绮绣从怀里掏出几张符咒:“他说你会用,我也就没多问。对了,红雨说这次多亏了你们,等事情告一段落,他定要好好答谢。”
晏茸闻言笑道:“那你回去告诉他,他和平王殿下好好在一起,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绮绣领命离去,晏茸和阮夜相视一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闪烁着的希冀——现在万事俱备,过了今夜,便是红雨他们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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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令狐楚《少年行》
在阮夜心中晏茸永远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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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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