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在林间小路上疾驰而过,赶车的白胡子老头一时不察,车轮碾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颠得整个车厢都晃了晃。
“……”
晏茸刚睡着就被这一下震醒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见一旁闭目养神的阮夜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登时怒道:“不是我说,雪明你到底会不会赶车啊?”
“怎么了怎么了?”雪明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车帘传来,有些模糊不清:“我老眼昏花,看不清路也是常有的事——老子给你干活就不错了,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
“……”晏茸顿感气闷,他们几个昨天都一夜没睡,好不容易刚刚合上眼,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
绮绣也被这一下晃醒了:“阁主,要不然我去赶车吧。”
“别,”晏茸毫不犹豫地驳回了她的提议,“你另有要事——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绮绣点点头:“我出去看看。”
寒风从掀开的棉帘缝隙里趁虚而入,将车内几人为数不多的困意散了个彻底。晏茸伸了个懒腰,趁机悄悄将手探进阮夜宽大的斗篷下面,暗地里把玩着他的手指:“栖迟再睡一会儿吧?”
“……嗯?”阮夜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茫然而委屈地望向声音的来处,看表情也知道他根本没听懂晏茸在说什么。
“……”
晏茸在心里把雪明又骂了一顿,要不是自己现在心口还疼到发麻,早就把雪明那老不正经的换下来了,也省得阮夜睡不好。
他试探性地伸手在阮夜眼前晃了晃,没得到任何回应——阮夜身子一歪,已经又合眼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栖迟这是又困得很了?”
晏茸转头,安红雨正靠在陈景琼身上,含笑看着他们俩,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了。晏茸默默把阮夜斗篷里的手抽了回来,稍稍坐正了一些:“他一直这样——红雨也没怎么睡吧,不用再眯一会儿?”
“睡不着。”安红雨摇了摇头:“咱们把景琼带出来,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要是连累你们,我……”
“无妨,我早就看那狗皇帝不顺眼了,能给他添堵,我何乐而不为啊。”晏茸连连摆手:“红雨你要这么说,那可就见外了不是?”
安红雨抬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闻言柔柔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我想岔了。”
“放宽心。”晏茸一只手搭上少年的肩膀,朝车帘的方向歪了歪头,挑眉道:“那老混蛋不是说了吗,人各有命。我命里注定就是要跟那群官老爷打交道的,这可怨不着你。”
“扑哧。”安红雨被他逗乐了:“小心道长听见了又骂你。”
“没事,他耳背。”晏茸浑不在意:“再说了,我晏子新难道还怕他不成?”
“……阁主别在这儿丢人了。”绮绣掀帘而入,刚好听到晏茸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既然你天不怕地不怕,那快回去把陈景瑜杀了吧,省得麻烦。”
“……”
“只杀一个狗皇帝可不顶用。”晏茸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似笑非笑地端详着她的神色:“京里如何了?”
“相当热闹。”绮绣坐回软垫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平王及其同党安红雨里应外合畏罪潜逃,皇上下令全国搜捕,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黄金百两。刚才官兵已经出了京城,看样子是往这边来了。”
“往这边来?”晏茸饶有兴致地道:“狗皇帝倒是挺了解你们俩。”
安红雨不禁苦笑一声:“我们也确实无处可去了。在凉州住了那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旁边的陈景琼,声音里逐渐染上冷意:“更何况,我还有账要找他们算呢。”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呐。”晏茸拖长了声音感慨道。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绮绣:“你确定狗皇帝是这么说的?”
绮绣毫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原话我哪知道,但意思是不会错的——阁主这副表情,是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晏茸脸上的沉思之色一闪即逝,他盯着斜对面早已陷入长眠的平王殿下,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一个死人畏罪潜逃……你听听这像话吗?”
“……”
绮绣沉默片刻:“会不会是误传?底下人为了方便,传话时简略一些,也是有可能的。”
“你当朝廷是咱们弦思阁?”晏茸忍俊不禁道:“当皇上讲究的就是个金口玉言,一般也没人敢乱改皇上的话。”
他看向安红雨,少年秀眉微蹙,显然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况且你也说了,意思是不会错的。这尸体不翼而飞和囚犯越狱潜逃,总不是一个意思吧?”
好在绮绣脑子还算灵光,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皇上觉得平王殿下还活着?”
晏茸不置可否。倒是安红雨沉吟着回答了她:“恐怕是了。以我对陈景瑜的了解,若只为了抓我一个人,他还犯不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陈景瑜那样狂妄自大又目空一切的蠢货,更兼登大宝多年,早已惯于把其他人都视作蝼蚁,更别提安红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恐怕也就只有平王这个曾经压他一头的哥哥,能值得他这般兴师动众了。
“那就不是皇上杀的了。”绮绣很快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明知陈景瑜对平王的态度,还敢不经他的授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平王,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的人……恐怕只有左锦轩了吧。”
晏茸将自己多年来从楚寒玉那里零零碎碎听到的京城局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终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纵然左锦轩一派权势滔天,但京中也不是没有别的说得上话的人物。更何况那些明面上投靠左家的人,多少也会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只能说目前看来,既然排除了狗皇帝,那左锦轩的嫌疑就最大了。”
他从容沉稳地说完这番话,又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对京城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多年来快意江湖,虽说武艺精进了不少,但性子却愈发疏懒了。那些盘根错节、官官相护的势力纠纷,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屑,却也不能不懂。
他脑海中又浮现起那日楚寒玉怅然的声音:“人生在世,最要紧的便是难得糊涂啊。”
曾经的他也是如此认为,是以自从和凝光楼达成了一南一北的约定后,他便鲜少过问北方之事。一来相比之下自己阅历尚浅,该避嫌以免凝光楼那边心生猜忌;二来也是不想沾染多余的是非——很多事不知则已,故作不知才是最难的。
晏茸摊开手,略带嘲弄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纹路清晰,覆盖着多年习剑留下的老茧,他左看右看,都感觉和绝大多数的江湖人无甚分别。也不知道雪明怎么看出来他会卷入权势之争的,更可笑的是,居然还真让这老头子说对了。
……世叔啊,我倒是也想明哲保身,可既已入局,如何能装作糊涂呢?
他从慨叹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安红雨的声音:“可左锦轩为什么要害景琼呢?”
少年抚摸着爱人冰冷的侧脸,似乎想从那张沉静的面容上找到答案:“景琼和他一将一相,这些年来接触得本就不多,更没有过什么仇怨。若是太子时期的陈年旧事……景琼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或许并不是因为仇怨。”晏茸循着记忆里楚寒玉对左锦轩的描述,缓缓分析道:“这不是你们第一次回京,陈景瑜也不是第一天忌恨平王,若真有什么要命的过节,左相不会一直等到二十多年后才动手。依我之见,如果真是左锦轩所为,恐怕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有利可图。”
安红雨眸色黯然。陈景琼这些年几乎和京中百官断了联系,他自然也不会太清楚左锦轩的事。绮绣看得一阵心疼:“没事红雨,过几天我就去凝光楼问问,京城她们熟得很,肯定会告诉我的。”
“那就多谢芷绣了。”安红雨笑了笑:“又要承你一个人情。”
见他有了笑意,绮绣才逐渐放下心来,摆摆手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去凉州那会儿我答应有时间去看你,结果一晃眼就耽搁到了现在。如今我帮你个忙,这事便一笔勾销了——可不许再计较我爽约。”
安红雨抿唇而笑,从善如流道:“是是是,我必然不会再计较的。”
他知道绮绣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毕竟自己从来就没有责怪过她爽约一事。晏茸在对面冷眼旁观,忍不住插嘴道:“红雨不用担心,等送你到凉州,稳定了北武军那边,我就回京城替你查清这件事。”
“阁主!”绮绣勃然变色:“不带这样抢功的!”
“我可没说要抢你的功劳。”晏茸施施然道:“我可以和凝光楼一起查嘛。”
绮绣噎了一下:“……那,那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红雨的事,不亲自办我不放心。”
晏茸笑眼弯弯:“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准。”
绮绣:“……”
她怒从心头起:“为什么?!”
“因为我是阁主。”
“……”
绮绣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木香——木香快点反了这个混账吧!
安红雨忍着笑意,看看敢怒不敢言的绮绣,又看看恶趣味得逞后装模作样的晏茸,只好站出来当和事佬:“那个,你们的好意小生心领了,但若是因为我,惹得你们弦思阁内部不和,岂不成了我安红雨的罪过了。”
“无妨无妨。”晏茸浑不在意:“反正我们弦思阁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瞒你说,我这个阁主看似风光,实则天天被这几个手下嘲讽排挤,有名无实,可怜得很呐。”
“……阁、主。”绮绣狠狠喘了两口气,但她终究不敢像雪明一样骂一句“你放屁”,只好愤然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她钻出车厢,拿着马鞭的雪明侧头看了她一眼,了然道:“怎么,又被那混小子气跑啦?”
绮绣欲言又止,她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小声道:“阁主也太不会说话了,一开口就要把人气死,真不知道栖迟看上他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习惯他的性子?”雪明捋着胡子呵呵一笑:“不管他说什么,通通当他是放屁就成了。”
他望着前方萧瑟的冬景,顿了顿才感慨道:“小时候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谁知道现在竟然长成了这样,哼,简直是暴殄天物。”
绮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晏茸是在雪明身边长大的吧。她算是明白晏茸这个贫嘴的毛病是哪儿来的了——还别说,这两人说话的调调还真有点相似。她心下好笑,刚刚被晏茸激起的那点火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车厢里,安红雨转向晏茸:“子新方才是在开玩笑吧?”
晏茸伸了个懒腰,不答反问:“红雨觉得呢?”
“我只是好奇,你们相处已有多年,虽然芷绣性子直爽,却也不至于至今还把你的话当真吧?”
“明知道是信口胡言,但还是会气恼,人之常情罢了。”晏茸笑道:“这样更好,你看她现在光顾着骂我,哪还有胡思乱想的工夫?”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子新你又欺负人了?”
“……”
二人闻声望去,阮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乌黑的眸子颇不赞同地盯着晏茸,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清明了很多。晏茸顿感心虚,好在他一向厚颜无耻,立马眼也不眨地否认道:“谁说的,我可没有。栖迟你不能冤枉我啊。”
阮夜看了他半晌,又将目光转向安红雨:“是吗?”
安红雨:“……”谁来救救他。
他在心里反复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无视了晏茸求助的眼神,实事求是道:“子新刚刚把绮绣气跑了。”
“……”
还不待阮夜出声,晏茸早已脱口而出:“栖迟我错了!”
他熟练地抱住阮夜的胳膊,死皮赖脸地撒娇道:“栖迟……”
阮夜本就只是想唬他一下,此时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只能无奈摇头:“……你呀。”
绮绣恰好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不禁心下暗爽:“阁主可真是能屈能伸。”
晏茸直接无视掉这话里的讽刺,他替阮夜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顺口道:“哈哈哈,要不我怎么能当阁主呢。”
“……”
阮夜及时打断了他的胡说八道:“我刚刚睡了这么久,可曾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倒也没什么。”晏茸到底还算有分寸,闻言正色道:“狗皇帝在派人抓平王和红雨——他似乎不知道平王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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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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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疑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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