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夜听了晏茸等人的分析,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可疑。还是要尽早查清楚,以防那人再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知我者栖迟也。”晏茸煞有介事地附和:“等送红雨回了凉州,我们就再去一趟京城可好?”
他倒是会投机取巧,就这样顺着阮夜的话音不着痕迹地将他俩又绑在了一起,说得还那样自然。
阮夜果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好。”
“你们千万小心。凉州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实在是分身乏术,京中的事……少不得只能拜托各位。”安红雨鼻尖一酸,说着说着,已是泪盈于睫:“诸位深恩,红雨无以为报,若日后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红雨绝无二话。”
绮绣生平最怕人掉眼泪,满肚子的话顿时化为乌有,手足无措道:“……哎,你别哭啊,大家都是朋友,我们肯定要帮你的……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阮夜也出言安慰:“既然遇到此事,断没有袖手旁观之理。何况红雨你如此温良和善,才能引得我们与你交好,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就是,红雨你别想太多,我们又不是挟恩图报之人。”晏茸还是一贯的不拘小节,他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倚着车厢壁,挑眉道:“放心吧,以后要是真需要你帮忙,我们也绝对不会客气的。”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大概率也只是句普通的客气话,但由晏茸说来就格外多了几分可信——毕竟他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谢谢。”安红雨破涕为笑,突如其来的情绪平复下去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已经活了近三百年,竟然还这么爱哭鼻子,岂不是叫人笑话。
微不可察的红晕爬上了他的双颊,安红雨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赧然道:“我只是很感激……能有幸遇到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安红雨死而无憾。”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绮绣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什么死不死的,你少说还能活个几百年呢。”
阮夜有些诧异于绮绣的激烈反应,随即想到安红雨如今正在被搜捕,也不由得忧心道:“红雨不用担心我们,反而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是,毕竟现在最危险的是你。”
这话倒是提醒了晏茸,他终于坐正了些许,将那副懒散的样子稍稍收敛了一点:“如此说来,我倒确实有一件事要拜托红雨。”
“子新请讲。”
“狗皇帝不可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一路上少不得明枪暗箭,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几个都会尽全力护住你的性命。”晏茸语调转冷:“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保管好怀里的东西,平安抵达凉州。”
安红雨一时默然。他明白晏茸的意思: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景琼,现在景琼已死,只有自己才能凭借手中的虎符号令群龙无首的北武军。若虎符丢了,自己在军中的声望便会大打折扣;而若是自己死了,这虎符便也成了一块废铁——调兵向来需要圣旨与虎符并行,若非自己有随景琼征战多年的威望,换做其他人,即便有虎符为据,将士们也不会听他的话。
他知道晏茸话里的份量。他们每个人都会拼命保护自己,可自己真的能肩负起这份责任,不让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失望吗?
晏茸静静地望着沉思中的少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安红雨是个聪明人,不用自己多言也能明白,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回去接手北武军。在场几人中谁都可以死,唯独他安红雨不行。
过往的一幕幕从安红雨眼前闪过,最初指向自己的流言蜚语,陈景琼“见安红雨如见我”的命令,参与过的数十场战役,将士们由轻蔑逐渐变得崇敬的目光……这二十三年来,他陪着陈景琼一步步走到今天,也并非毫无长进。
一味的良善只会任人鱼肉,景琼的死已经证实,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只会让对面得寸进尺。安红雨下意识望向身旁已故的爱人,他要为景琼报仇,要看到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要去找景琼的转世……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而这一切,都得在回凉州后再做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安红雨终于出声,打破了这片久违的沉寂:“……我知道了。”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粉眸中闪着坚毅而沉着的光,叫绮绣一时间微微恍惚。她见过这样的眼神——在那天晚上的天牢里。
眼前少年的神情与那夜盘膝而坐的中年将军如出一辙,那是经年金戈铁马磨砺出的凛然之气,宛如长刀上经年不减的银辉,叫人见之心折。
自陈景琼死后,安红雨清秀的面庞上就一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即便如往常般嬉笑打趣,也始终如雾里看花,渺然不甚真切。如今这层阴霾终于褪去,粉袍少年倏而一笑,竟有几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那就拜托各位,与我共赴这一局了。”
“荣幸之至。”
见对面的人已经完全振作起来,晏茸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仍是那副惯常的玩笑之色:“等你砍了狗皇帝那天,别忘了封我个官当当。”
饶是知道自己身为妖族进不得皇宫,安红雨还是被他逗笑,顺着他的话打趣道:“封你为开国大将军,如何?”
时间就这样转瞬而逝,马车在小路上行驶了近三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一点人烟。雪明把车停在村外的林子里,转头掀起帘子招呼晏茸:“臭小子别闲扯了,前面有个村子,看看去?”
他们这一路都不能再进城,现在又是冬天,山林里也没有什么聊以充饥的东西,干粮自然备得越多越好。晏茸清点了一下车厢里的东西,便拉着阮夜下了车,一起到村子里买点吃食。
北方春耕晚,村民们尚且清闲,晏茸牵着阮夜东游西荡,最终在一个卖馒头的老妪跟前站定:“老人家,来二十个馒头。”
“好嘞。”见是两个锦衣华服的俊朗公子,老妪的笑容也热情了几分,一边手脚麻利地取出蒸屉,一边同晏茸寒暄:“二位公子这是要赶路?”
“这不是快春闱了嘛,陪我哥去赶考。”晏茸张口就来,整个人往阮夜身上一挂,宛如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颇为自得地对老妪道:“我哥长得好看吧?”
“好看好看。”老妪乐不可支:“公子拿好——吃了我家的馒头,保准公子金榜题名!”
阮夜瞧见老妇人的目光,才意识到晏茸口中那个要赶考的哥哥竟是自己,一时无言:“……子新。”
“知道了哥。”晏茸付了钱,走时还不忘朝老妪挥手:“真这么灵,等中了我肯定拉我哥来登门道谢。”
待他们走远了一些,阮夜才出声询问:“你这是……”
“嘘。”晏茸仍然揽着他的肩,闻言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看起来比较有学问嘛。”
阮夜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晏茸拉着换了好几家摊贩,每家买上十几二十个包子饼之类的干粮,再跟一段寒暄,最后以“我哥好看吧”结尾。
“……”
他毕竟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晏茸是怕泄露行踪才如此大费周章。但听到比自己大一岁的晏茸叫自己哥,而且还叫得这么顺口,阮夜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晏茸一转头就看见他通红的耳尖,心下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听方才那几人的意思,这村子里最近来了不少生面孔。”
阮夜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沉思道:“春闱在即,往来人多,也是常事。”
“所以更不能大意了——哎,那儿有家面馆,咱们吃一口再走吧。”
晏茸不由分说地拉着阮夜在长凳上坐下,扬声道:“掌柜的,来两碗面。”
“……子新。”阮夜心头突地划过一抹不安,他压低声音劝道:“现在时间紧迫,道长他们还在等,我们是不是……”
不料晏茸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激烈:“喂,我可是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说我干什么?”
“?”
不待阮夜反应,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栖迟。”
“还记得向凝光楼买我行踪的人吗?”晏茸传音入密,语速极快道:“他们应该找到我了,一会儿你先走。”
自打进入这个村子,他就隐约察觉到几缕来路不明的淡淡杀意。如今他大摇大摆地转了那么一圈,这杀意便越发强烈,甚至有几道已经朝这个小面摊聚集了。
阮夜的内力还不到凝声成线的水平,好在他已经学会了传音的法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那你怎么办?”
脑海中乍然响起声音,晏茸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过来——他怎么忘了,栖迟是神族,自当有别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阮夜清冽如水的声音里含着货真价实的担忧,晏茸细细回味一番,顿时心生欢喜,连体内又活跃起来的蛊虫也顾不得了,笑道:“相信我,这点人我搞得定。”
耳畔裹着内力的话音沉稳而坚定,阮夜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实比昨夜红润得多,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口:“……你自己小心。”
“自然。你先去找红雨他们,让雪明赶紧动身,我这边结束了就追你们去。”晏茸手指轻点着桌面,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用等我,快走吧——记得千万别回头。”
事有轻重缓急,阮夜即便再担心,此时也不敢耽搁。他深深看了晏茸一眼,随即装作不欢而散的样子,抢过桌上大包小包的干粮,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晏茸恍若未觉,他垂眸盯着面前褪了漆的方木桌,直到余光里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良久,这才轻轻一哂,对走到跟前的小伙计道:“谢了——那碗不要了,你自己拿去吃吧。”
小伙计看着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端着面的手还有些发抖,听了这话立刻露出了一脸为难。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晏茸的脸色,似乎觉得此人应该好说话,是以咬着唇纠结片刻,还是嗫嚅道:“客官,这……”
“钱我照付。”晏茸数了铜板放在桌子上,头也不抬道:“吃去吧。”
“谢谢客官!”伙计立刻变脸,眼疾手快地收了钱,捧着碗跑走了。
寒风渐紧,黑云低压压地聚在村落上空,是落雪的前兆。晏茸执起筷子埋头吃面,堪堪咽下第三口时,视野中已然多了个戴斗笠的男人。
晏茸头也不抬:“有事?”
男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你就是弦思阁的晏子新?”
“是又如何?”
坐在对面的男人倏而噤声,斗笠下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晏茸,似乎在验证这话的真假。
……有意思。晏茸干脆抬起头,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这人穿得朴素,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腰上别着的双刀,看样子过得颇为落魄。晏茸留心感受着体内蛊虫的颤动,先发制人般笑道:“如何?不知晏某人这副皮囊,可还能入阁下的眼?”
“你不像他。”男人声音不大,落在晏茸耳中却宛如惊雷:“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墨色双眸紧盯着面前人,放在桌下的右手悄然握上了剑柄:“你是赤虹教的人?”
低沉冷冽的声音甫一出口,对面的男人立时变了脸色。
“你知道?”男人周身杀气暴涨,他反手抽出双刀,白刃以雷霆之势直奔晏茸面门:“你果然都知道!”
都说出“你不像他”了,跟谁有关应该很好猜了吧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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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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