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回房,自然是晏茸和阮夜一间,丝篁和扫墨一间。
晏茸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栖迟。”
阮夜靠在床头看书,晏茸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怎么?”
“栖迟喜欢看这个?”晏茸来了兴致,翻身坐起:“真有眼光。这书卖得可好了,连皇宫里的人都爱看。”
阮夜“嗯”了一声:“很有意思。”这话本是他在马车上翻出来的,扫墨说是怕他们坐车无聊,放了几本以备不时之需。他随手翻开看了,发现居然写得不错。“师父的书房里多是武功秘籍、医方药典,倒没有这样的故事。”
他看得起劲,没注意晏茸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摆弄着他的发尾:“这书还没写完呢,况且以你师父的性格,想必也不爱看这种胡言乱语的话本小说。你若是喜欢,不如把你也写进去?”
阮夜心不在焉:“嗯……嗯?”他猝然抬头:“这书是你写的?”
“那倒不是。”晏茸得意道:“是木香写的。”
“……?”
阮夜盯着手上的《金风玉露传》,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木香不是整个弦思阁里最正经的人吗?他努力了许久,也想像不出木香伏在案前写这种儿女情长话本的样子:“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晏茸欣赏着阮夜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颇为自得:“我何时骗过你?不信你回去问木香,手稿还在她屋里放着呢。”
果然,他就知道真相一定会让阮夜大吃一惊。晏茸心情甚好,决定回去给木香的院子扩建一下,以后还能再多放点书。
大吃一惊的阮夜:“……她文笔不错。”
“那是自然。”晏茸那副洋洋自得的表情就好像书是他写的一样:“栖迟你这么爱不释手,要不要也客串一下?”
“也?”阮夜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眼熟,书里的追仙客……该不会是你吧?”
晏茸哈哈一笑:“你猜?”
“……”阮夜沉思片刻:“但你与他还有些许不同。”
“需要加工润色嘛,若是写得一模一样,不是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如此。”阮夜将书放到一边:“那我倒也想讨个角色……你不必跟着我,我去去便回。”
“倒不是我非要跟,”晏茸扬了扬两人系在一起的发梢,神色无辜,“刚才不小心缠上了。”
“……”
阮夜垂眸盯着那明显是人为打出来的结,倒也没有戳穿,只是像往常一样略带无奈地叹道:“你呀。”
晏茸很喜欢阮夜说这句话的调调。小时候他也常常戏弄阮夜,十二岁的阮夜偶尔会和他拌两句嘴,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又羞又气地不说话。长大后的阮夜就没这么好欺负了,在外人面前甚至可以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话说,倒把他弄得哭笑不得——也只有在这种二人独处的时刻,阮夜面对他有意无意的调戏,才会用这样温和而宠溺的语气,轻轻感慨:“你呀。”
他想,自己有时候真的挺过分的,故意撩拨人家,就为了听这么短短的两个字。但他总是忍不住,即便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很多朋友,不再是当初孤立无援的小小少年,但阮夜对他而言永远是特殊的。这两个字就像是一种证明,二十八岁的阮夜依然会接纳他、包容他,他需要这份独一无二的肯定,或许比阮夜需要他还多得多。
但阮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伸手将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解开,玉白的手指捏着晏茸乌黑如墨的发尾,动作轻柔优雅,隐隐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
晏茸比他略高出一点,此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低头,刚好能看到他白皙的侧脸和浓密的眼睫。他一直都知道阮夜生得好,尤其是现在,褪去幼时的稚嫩青涩后,那份藏着淡淡寒意的清雅,足以叫人为之目眩神迷。
他不用想也知道,阮夜此时的目光必定认真而专注,他一向如此,哪怕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轻慢,谨慎得甚至有几分可爱。这样好的阮夜,如今就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与他形影相随。晏茸心念微动,低喃道:“栖迟……”
“好了。”阮夜松开手,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你在屋里等我就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开,晏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未出口的后半句话便就这样消弭于无声。
“……哦。”
他没来由地有些失落,随即又被这股莫名的情绪弄得一愣:……他为什么会失落?晏茸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也罢,大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刚开解完自己,就听到阮夜的声音:“子新。”
他抬头望去。阮夜已经走到门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他:“那边桌子上有剪子。”
晏茸:“?”
阮夜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一般都是剪下来才系吧?”
“……”
晏茸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阮夜关门离去,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格心木门,仿佛那门上长出了一朵花。
……栖迟这是什么意思?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晏茸难以置信,他居然,被栖迟调戏了?栖迟居然会调戏他?可看他的神色……总不会是真的吧?
他一时出神,没有注意到阮夜正站在屋外,隔着窗子暗暗打量他。见晏茸愣在原地,阮夜唇角微扬,心情甚好地转身离开了。
晏茸在房间里愣怔片刻才回神,却也不由得失笑——阮夜一直都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性子,自己早该习惯的,怎么这次反倒被他唬住了。他摇摇头,一定是自己最近太安分了,无妨,这一局早晚会扳回来。
左右闲来无事,晏茸便倚在枕头上,将木香那本书拿过来翻看——却又频频走神,只好盯着上面的字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阮夜清亮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给。”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晏茸愣愣抬头,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汤面摆在他面前。翠绿的青菜,浓郁的汤汁,面条上卧着一个饱满的鸡蛋,虽然只是用普通的粗瓷碗盛来,却透着淳朴的烟火气,倒比醉香楼那些摆盘精致的菜肴更引人垂涎。晏茸听见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不由得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阮夜恍若未闻,将勺和筷子递给他:“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垫垫肚子吧。知道你爱喝汤,我多添了些水,你若是吃不下去,就喝点汤暖暖胃。”
晏茸被面条氤氲的热气熏得眼眶微红,他咽下一口汤,感受到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暖意,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笑道:“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喝汤。”
阮夜正在挂他的外袍,闻言笑道:“还好你口味没怎么变,还和以前一样。”
“人嘛,就算过了再久,也还是会有点从一而终的坚持的。”晏茸一边吃面一边故作高深:“就比如我,闯荡江湖十余载,到头来最爱的还是栖迟你。”
阮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能得大名鼎鼎的弦思阁主晏子新如此钟情,当真是在下的荣幸。所以你为什么不吃饭,总不会是因为太心悦我,以至于食不知味吧?”
“那自然——不是了。”晏茸被阮夜凉凉的眼神一扫,急忙改口:“他们做的菜我不爱吃。”
阮夜心下纳罕,他倒是不知道晏茸还挑食。
事实上,晏茸以前挑食并不算严重,至少在育遗谷里那几个月,他还是很好养活的。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吃食越来越挑剔,竟到若是不合他意便一口不动的程度。而且他挑剔的点也很奇怪,并不是对食材的品质有所要求,只要他喜欢,白水泡饭也能吃得开心。
晏茸振振有词:“吃饭呢,要讲究缘分。兴许一道菜在别人眼里很好吃,但它与我无缘,我就不会动它。譬如今天晚上的饭,香菇片太厚,萝卜不够软,荠菜我只能接受做饺子馅,豆腐汤里竟然放白菜,鲫鱼刺多,我不爱吃。”
“……”饶是阮夜对晏茸的包容力超乎常人,此刻也不免有些失语。他沉思片刻:“你不吃白菜?”
“白菜只有醋溜的才算能吃。”晏茸回答得理所当然。
阮夜:“……照这么说,今天晚上的菜竟是没有一道与你有缘的?”
晏茸故作惋惜:“哎,毕竟世间缘分强求不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阮夜颇有些无奈:“那我们晏大少爷觉得这碗面可算有缘?”
“何止是这碗面,”晏茸说话间已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露出一个稍显谄媚的笑:“只要是栖迟做的,都与我有缘。”
“好。”阮夜点点头:“我明天做白菜豆腐汤。”
晏茸瞬间苦了脸,但又不好收回刚刚的话,只好偷瞄着阮夜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在心里祈求他只是开玩笑,或者明天就忘了这件事。
阮夜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下好笑,但面上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说起来,我刚刚出去借用厨房的时候,看见后院有好大一片花园。雪明道长爱花?”
“倒也谈不上。”晏茸一向知无不言:“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别人都拿后院种菜,他却偏偏种花。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什么花都种,好像只求把园子填满。以前我有时候会看见他坐在园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却也不看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挨着阮夜躺下,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冬天花开得少,到夏天你再来看,那才叫漂亮呢。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躺在花丛里,那叫一个人比花娇……也让我再见识一次,嗯?”
阮夜被他亲昵的语气勾得面上微红,嘴上却道:“我记得你也不差,之前和我师父练剑的时候,把前山那树海棠劈断了——以为我没看见?你那时候立在漫天花雨里,当真是花容月貌,艳冠群芳。”
晏茸:“……我那是失手!”他一向堪比城墙的脸皮第一次染上红晕:“就失误那么一次,居然还被你瞧见了,栖迟啊栖迟……你可不许说出去!”
他容貌本就不差,此番半羞半怒,脸生红霞,倒看得阮夜微微失神,才遮掩着回应:“好好好,我不说出去……快睡吧,子新。”
是的,我们晏大阁主高攻低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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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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