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镇北王府。
三年后。
“李姑娘,王妃请您过去叙话。”大丫鬟秋月的声音刻板有礼,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李青青放下手中的绣绷,指尖被细针刺了一下,渗出一点殷红。
她面色平静地起身:“有劳秋月姐姐带路。”
三年时光,已将塞外那个满身血污、惊恐无助的孤女,打磨成了王府里一个看似温顺娴静、谨小慎微的“李姑娘”。
她穿着王府份例的素雅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行走间裙裾不动,低眉顺眼。
只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坚韧和疏离,泄露着她的不同。
穿过九曲回廊,假山流水精致却透着匠气。
王府的富贵威严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人牢牢束缚。
李青青知道,王妃的“叙话”,无非是敲打、试探,或是为世子王承业(王楚楚嫡兄)的婚事做铺垫——王妃一直有意无意地将她往世子身边推。
刚走近王妃所居的“慈萱堂”暖阁,一阵压抑的咆哮和器皿碎裂声猛地传来!
“滚开!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是王楚楚的声音,带着暴戾的怒气,像被困的猛兽发出嘶吼。
李青青脚步一顿,心脏骤然收紧。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母亲不过是想将你房中那些……那些狼骨兽皮清理掉,免得污秽不洁,也省得你睹物思人,沉溺过去!”
世子王承业的声音响起,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劝,是标准的嫡子做派。
“睹物思人?呵!”
王楚楚的冷笑穿透门扉,充满讥诮,
“我的‘过去’?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你们嫌脏?嫌污秽?这满府的锦绣堆里,哪个角落不浸着更脏的血?!”
“放肆!”王妃威严的呵斥声传来,
“楚楚!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承业是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王府公子的样子!整日与那些畜生为伍,成何体统!”
“王府公子?”王楚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娘是怎么死的?她死的时候,你们谁把她当王府的半个主子?!现在倒来管我像不像‘公子’?我宁愿是你们口中的‘畜生’!至少它们不虚伪,不背后捅刀!”
“砰!”又是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木架被踹倒。
暖阁门被猛地拉开,王楚楚像一阵裹挟着塞外风雪的风暴般冲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眼里的幽绿此刻燃烧着狂怒的火焰,额角青筋暴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他看也没看僵立在门口的李青青,径直撞开她身侧的秋月,大步流星地冲进庭院,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
暖阁内一片狼藉。
王妃扶着额头,气得脸色发白。
世子王承业一边温言安抚母亲,一边用复杂的眼神看向门口的李青青,带着歉意,也有一丝探究。
李青青垂首行礼,掩去眼中的波澜:“王妃息怒,世子息怒。三公子他……心情不佳。”
王妃重重哼了一声,疲惫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也下去吧。看见他就晦气!”
李青青如蒙大赦,退了出来。
走到无人僻静处,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王楚楚的暴怒和痛苦,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她知道他口中的“娘”,那位身份低微的异族女子,是王府不能提的禁忌,也是王楚楚心底最深的伤疤。
王府像一座华丽的牢笼,用规矩和体面一层层包裹着腐朽与算计。
王楚楚是这牢笼里最不安分的困兽,每一次挣扎都撞得头破血流。
而她,李青青,一个依附王府生存的孤女,处境微妙而危险。
王妃的“抬举”是枷锁,世子的温和是另一种无形的压力。
只有王楚楚,他那不顾一切的狂怒和痛苦,反而让她觉得真实。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最偏僻的西苑——王楚楚的居所。
这里紧邻后墙,荒草丛生,与王府的精致格格不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属于野兽的腥膻气息。
院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
王楚楚背对着门口,坐在院中一块粗糙的大石上。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紧绷的肩背线条,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手里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刻着奇异纹路的骨笛——那是他生母的遗物。脚边散落着被摔碎的狼骨装饰和撕裂的兽皮。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如狼,看清是她时,那戾气才微微一滞,随即化为更深的烦躁和疏离:“你来做什么?看笑话?”
李青青没说话,默默走过去,蹲下身,开始一片片捡拾地上碎裂的骨片和狼牙。
“放下!谁让你碰的!”王楚楚低吼。
李青青的手顿住,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燃烧着怒火和痛苦的绿眸:“这些东西,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摔碎了,就真的没了。”
王楚楚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
她眼底没有怜悯,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理解。
这理解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他心绪翻腾。
他想发怒,想把她赶出去,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你懂什么……”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脆弱。
“我懂失去。”
李青青低下头,继续捡拾,将一块较大的骨片小心地放在他脚边的石头上。
“我爹娘,连一件像样的遗物都没给我留下。只有血,和恨。”
王楚楚的呼吸一窒。
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子,她纤细的脖颈似乎一折就断,却总能在他最暴戾的时刻,用最平静的方式刺穿他坚硬的伪装。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共鸣。
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
他将她猛地拉近,两人气息瞬间交缠。
他低下头,幽绿的眼眸像深潭,紧紧锁住她:
“李青青,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气息灼热,带着危险的侵略性,
“我不是你同病相怜的伙伴。我是狼,靠近我,会被撕碎。”
手腕的剧痛传来,李青青却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露出那段脆弱的颈项,像一种无声的挑战:
“是吗?三公子。”
她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那日在塞外,你救我时,怎么不怕我这只‘幼鹿’的血,脏了你的爪子?”
王楚楚瞳孔骤缩!仿佛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在她吃痛的吸气声中猛地松开。
他霍然起身,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李青青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那沙哑的声音才低低传来,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疲惫:
“因为……你眼里的光,像草原上最干净的星星。”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被风吹散,
“……让我想起我娘,还没被这座吃人府邸磨灭之前的样子。”
李青青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她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狂野如风的男人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柔软,像深埋在冻土下的火种。
她默默将最后一块狼牙放在他身边的石头上,站起身。
“光不会永远被磨灭,三公子。”
她轻声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坚定,“只要还有人在看。”
说完,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荒芜的小院,留下王楚楚一个人,在暮色四合中,对着碎裂的遗物和那句仿佛带着温度的话语,久久伫立。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狼牙,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哎,三年了。
还没有拥有彼此吗?这周期可真够长的。
充分验证了一句话,真爱你的男人,碰都不舍得碰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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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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