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言，我来了。”竹林外的窗台传来轻轻的声响，夏叙言拉开窗，就见宋鹤眠探进半个脑袋，手里高高举着个油纸袋，袋口渗出诱人的油香。“我来给你带宵夜了，快吃，还热着呢。”
两人都心照不宣，这袋烤鸡五分之四的分量终将落进宋鹤眠肚里。
他弯着腰，踩着窗台下夏叙言特意备好的大石块，熟练地爬上那扇微低的窗台。窗内靠墙的矮柜空荡荡的，原本摆在上面的青瓷瓶与书卷早被夏叙言移走，就为了方便他钻进来。
“其实你可以走正门的，我的侍卫不在院内。”夏叙言接过烤鸡放在案上，顺手将一旁温着的清凉茶推到桌边。茶盏是上好的雨过天青色，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愈发修长。
宋鹤眠松开油腻腻的纸袋，鼻尖使劲嗅了嗅，脸上漾开满足的笑。他扯下只油光锃亮的鸡腿塞进夏叙言手里，自己则抓起另一只啃得满脸笑容：“不要，走正门准被我爹的眼线看见。回头他又揪着我耳朵罚抄《论语》，上次抄到三更天，手都麻了。而且被你的侍卫看见，他们又会笑话我”
夏叙言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腿，目光却落在宋鹤眠脸上。十五六岁的少年早已褪去稚气，身形抽条不少，虽仍比自己矮着一个头，却已显露出挺拔的骨架。
先前圆嘟嘟的脸颊消瘦下来，露出清晰的下颌线，鼻梁挺翘如琢玉，唇瓣是自然的粉润色泽。一身月白锦袍镶着银线滚边，领口绣着精致的兰草纹样，那是江南织造局新出的料子。
宋尚书向来把这独子宠得精细，连束发的玉簪都是羊脂白玉雕成的玉兰样式，衬得他眉眼愈发清秀，透着股被精心养护出的温润灵气。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正瞪得溜圆盯着烤鸡，沾了油星的指尖还在嘴边蹭了蹭，倒添了几分憨态。
“宋大人也是为你好。”夏叙言浅啄了口茶，目光掠过案上堆叠的书册。自从那年宫宴后，宋鹤眠便总寻着由头来找他，次数多了，连皇帝都瞧在眼里。某次中秋宴上，圣上看着绕在夏叙言身边叽叽喳喳的少年，笑着特许他可独自出入后宫。自那以后，宋鹤眠更是常客，夏叙言的寝殿里早就备下了他的常服与床铺，连熏香都换了他喜欢的茉莉味。
“你怎么还不吃，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宋鹤眠早就听腻了夏叙言给自己父亲解释，挥舞着油乎乎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指尖差点蹭到夏叙言的衣襟。
夏叙言无奈地起身，取来铜盆里浸着的温热毛巾，握住他空闲的左手细细擦拭：“好了，晚上别吃太多，剩下的留着明早再吃。”
宋鹤眠顿时垮下脸，可怜巴巴地望着纸袋里剩下的半只鸡：“可是你每次说明早吃，最后都偷偷分给侍卫了！”
夏叙言将油纸袋扎紧收进食盒，把他往床边带：“真让你吃完，夜里准要积食。上次疼得打滚忘了？”他柔声道，“床头有你爱看的话本，先看着解解馋。”
他从书堆里抽出几本新到的《江湖志》，那是宋鹤眠近来痴迷的类型。谁知少年接过书，竟直接蹦到夏叙言床上，锦袍下摆扫过床沿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今晚要跟你睡，你的床软和。而且我这几天遇着好多事，非得跟你说说不可。”
夏叙言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妥协了，转身将隔壁床的锦被抱过来铺好。
“还是你的被子舒服。”宋鹤眠一头扎进被褥里，像只满足的小兽般蹭来蹭去，动作太大，宽松的裤脚滑到大腿根，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夏叙言连忙拉过被子盖住他，语气带着纵容：“别着凉，看书得坐起来。”
他回到案前坐下，摊开早晨未看完的州府呈报，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心思却总不自觉飘向床榻。宋鹤眠正蜷着腿靠在床头，看得入神时会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翻页的手指轻轻点着书页，偶尔还会因为看到精彩处，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惊叹。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少年的侧脸在光晕里柔和得像幅工笔画。
夏叙言笔尖微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个小团。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重新聚焦在公文上。
宫街外传来第二声更鼓时，窗纸上已泛出淡淡的鱼肚白。夏叙言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将散落的奏折合拢收进木匣，起身时衣袍带起一阵轻响。他走到床前，看着宋鹤眠窝在锦被里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宋鹤眠睡得正沉，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睑上，嘴角微微张着，均匀的呼吸带着浅浅的鼻音，早就把之前说的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夏叙言忘到天涯海角。
他伸手将宋鹤眠攥在手里的话本抽出来，指尖却不小心划过少年露在外面的小臂，触感微凉，便俯身将被他踹到腰际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仔细掖好边角，连领口都理得服服帖帖，这才吹熄烛火，在外侧的软榻上躺下。
天刚亮透时，房门被轻轻叩了两下，宫女低柔的声音钻进来：“三皇子，该起身洗漱了。”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拉开。夏叙言穿着中衣立在门内，眉宇间带着刚睡醒的倦意，声音压得极低：“轻些，里面还睡着人。”
宫女连忙屈膝应是，垂着眼不敢抬头。她端着铜盆与衣袍退到外间的会客厅，动作轻得像片羽毛。
多年来伺候三皇子与这位是不是来‘串门’的宋公子，她早已摸清规矩。替夏叙言束发时，银簪不慎碰到妆镜，发出“叮”的轻响，夏叙言立刻投来一瞥，虽未说话，眼神里的警示却让宫女手一抖，连忙放慢了动作。
穿戴整齐后，夏叙言理了理袖口的暗纹，对宫女吩咐：“一个时辰后叫醒宋公子，让他赶紧回家，别误了时辰。”说罢又补充道，“让小厨房温着他爱吃的甜浆粥，叫醒后让他喝了再走。”
等夏叙言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里间的宋鹤眠翻了个身，被子又被踹开大半，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挠了挠，嘴里还嘟囔着：“我跟你说……”
“宋公子，该起床了。”霜降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音量。
宋鹤眠把头往被子里埋得更深，瓮声瓮气地耍赖：“不去上学……让先生自己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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