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阿婆的尸身转移到一家民院中,钟灵为其遮盖了一张白布,借着为阿婆整理遗容的机会简单探了个灵。一股残余的虚弱灵力被她轻易逼了出来,阿婆的身体顿时更加枯槁。
阿婆虽然中了鳏鱼骨羹毒,却并不是因此死亡,应是中毒前就强弩之末了。
看来阿婆在永生巷中游荡这么久就是靠着这一股灵力。但由于归元符早已离开她的身体,白煜这样的梦境生灵便无法看到,如今,阿婆应该已经魂归灭坤海了。她想起那个城西落单的百姓,再度确定始作俑者没有离开太久,否则她也见不到阿婆。
钟灵起身,恰巧迎上白煜抱臂端详她的目光。她率先看向别处,清了清嗓子问道:“这疫病开始多久了?你负责以来,可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白煜看了一眼阿婆垂落在白布外面、青筋毕现的手,惹的钟灵又有一点心虚。但是白煜没说什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正式接手此案是在四天前,疫病至少开始于十天前甚至更久。如今所有百姓在城中某处隔离救治,但是药石罔效,太医院的老前辈认为这并非疫病,更像是集中中毒。但为了减少恐慌,这一说法目前只有我知道。”
他走近两步,右手把着扇子背到后面,眼神揶揄:“若真是中毒,钟医师有办法解毒吗?”
看来太医院前辈不是虚名,毕竟鳏鱼骨羹毒术表现出来的症状扣什么帽子都解释得通。钟灵笑了笑,措辞道:“我呢,是南樊的一名游医,恰巧颇通毒理,也认为这更像是中毒,而非某种可以传播的疫病。实不相瞒,今日在城西,我遇到一名落单的中毒百姓,请医馆的伙计带了回去研究解毒方法,想必明日就有结果了。”
“落单?”白煜似乎对这个十分在意,又向钟灵近了一步,“在城西何处?”
钟灵意识到不对,白煜既然已经接手此案数日,势必会在城中寻找可疑病例抓紧隔离起来。可困在双重洞屏中的那个百姓也必定不会被发现。
白煜却已经说:“可是在城西靠近护城河的那条巷子?”
钟灵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白煜却没有提他今日在城西按例巡查时,在云举巷多发现的三户民家。多说多漏,钟灵的秘密太多,不如什么也不说等着她露馅儿,且他对自己方才提出合作的想法生出了一些后悔。
他随口道:“无非是核查户籍时,那条巷子也有核对不上的情况。”
钟灵点了点头,又问:“那自你接手以来,中毒范围还有再扩大吗?”
“这倒是没有,可以说整个昌都城除了永生巷,以及一些曾与巷中百姓密切来往的几个别处百姓,再无新的中毒人员。只是谣言四起,仍有许多百姓出城避祸。”
“可二皇子看起来是日夜留守在这里,若局势乐观,又何至于此?”钟灵特地叫他二皇子,显然对这位身份贵重的负责人如此夙兴夜寐持质疑态度。
好赖也算皇储,东垠国的王上竟然不担心亲儿子染病吗?
白煜本不想搭腔:“如今近百名百姓中毒不醒,我留守此处不是应该?水源和食物甚至近身衣物等所有可能造成集体中毒的途径我都排查过,目前最有可能的是食物。只因每户民家中都可以找到一种样式相同的瓷碗,其中的残余痕迹也十分统一。但经太医院研究,却没发现什么毒药成分。”
钟灵大为震撼,凶手似乎直接把自己公然熬煮鳏鱼骨羹的凶器直接遗弃在了明面上:“……那什么,我能看一下吗?”
白煜:“暂时不能。”
“那什么时候能?”
“钟医师不是说可以解毒吗?若真的可以,我可以将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若不能,还请趁早将那位百姓送来,由我们救治。”白煜好像突然没了兴致,背着手身体转向别处,扇子拍在已经隐藏行迹、但钟灵依旧看得到的足音上,有些欠揍,“夜也深了,今日若不是听到外面阿婆阿婆的唤起来,担心出了什么事,这会已经睡了一觉了。怪有些困,先回去了,明天见。”
钟灵讪讪地笑了,又明嘲暗讽她什么呢?但听到后半句又瞬间慌了,快步追上去急道:“诶?大人留步。这这这…很明显还有证据没被发掘,中毒的百姓无法醒来提供证词,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在巷中再寻找一下线索?”
阿婆的家必然被凶手藏在了洞屏术中,依照凶手大咧咧的尿性,那里很可能有重要线索。但是永生巷的布局类似旧时的坊市,并不是一条道走到黑,钟灵非常需要白煜的帮助。
白煜挑着眉回头:“嗯?”
钟灵抿了抿唇,提出她的建设性意见:“事情紧急,咱们不通个宵吗?小通怡情。”
白煜毫不留情地婉拒:“现下已过丑时,再通下去就伤身了吧,明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但他还是走了回来,站停到钟灵面前,“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合作关系,我允许你自由出入这里,你若想继续找,请随意,我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步调毫不拖泥带水,留下一扇月光下悄然开着的院门。
钟灵绝望地盯着那扇半开的门,发现眼下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院子里一盏灯没点,黑得真心实意。她犹豫着是现在出门去找洞屏痕迹还是原路返回十二楼。
听到一连串的霹雳乓啷声时,白煜刚走到他近日落脚的民院门口。他叹口气,快步返回,钟灵那边动静不减,他又用跑的。推开院门,又是一声巨响。
然后他就看到钟医师面带微笑地站在院子中央,脚边是身首分离的石桌,而院中原本高大的老槐,也壮烈倒地。四角的灯倒是一一点上了,尴尬地亮起四只眼睛。
他还以为此人出了什么事,却瞧着这场面无奈地笑了:“这个打算怎么编?”
钟灵:“……”
能说吗?探查永生巷需要更精细的地图,可她忘记了布帛术只能三日使用一次,方才收集地表灰尘时毫无响应,于是加大了力道,一不小心制造了一场小型地震。
钟灵自暴自弃地说:“其实我会一些你不太会的东西。”
白煜挑眉:“原来如此。”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钟灵跟着他看,是自己腰间的知闻在发光。
这种光比方才她只身探路时借用的花苞的微光不同,明显亮多了,几朵花缓缓绽开,细小的藤蔓缠绕着钟灵的腰身,像是要拉着她低头看看自己。只见数条垂坠的藤铃在四下无风的寂静夜里,轻轻地摇响了。
它听到了足音。
随之而来的,是白煜再次体会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他抬头看向钟灵,又扫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明白这可能是一种情感共通,那是钟灵的情绪。
她好像有些不安。
他迈步走进院子:“钟灵。”
情绪似乎变成一张柔软的纱,从深黑的夜空掉下来,遮盖住满地混乱,也盖到他头顶,将他包裹。好像他不止走进了这院子。
“嗯?”钟灵看着来势汹汹的白煜一副对自己的谎言忍无可忍的样子,像是要过来动手了,不由得后退一步,“君子动口——”
“怕黑?”白煜突兀地打断她,像个高深的大夫似的下诊断,他拿着一盏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灯笼递过来,“怎么不早说?走吧,送你出去。”
一路跟着白煜往巷外走,钟灵这才想起,知闻和足音不仅可以共通部分视野和感觉,还可以传递情绪,她本就低廉的可信度雪上加霜,倒是拱手给对方拆穿自己锦上添了朵大牡丹花。
钟灵毫不犹豫地用手指划破了知闻的藤铃叶瓣,以此来减弱灵力,隔绝共通。效果立竿见影,铃铛不响了,足音的颜色暂时变得浅了些。现在的这对母子穗只能单方面地向钟灵展现白煜的行踪了。
白煜也明显感觉到,覆盖过来的浓烈不安几经周转,先是变成错愕,又变成戒备,如今则全部撤退消失。结合钟灵的举动,他猜了个大概,但并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顺着方才的话头说:“既然会一些我不太会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怕的?”
钟灵心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有人在身旁,她也轻松下来:“我会的都是些没用的,我不是打不过你吗?”
白煜听了笑,说:“当真打不过,还是装得打不过?”
钟灵面不改色:“当然是真的。”
白煜却说:“打可能真的打不过,换个方式就不一定了。”
钟灵哈哈几声,转移话题:“永生巷的百姓是祖辈居住在此处吗?投毒者单单针对这么一条巷子,很可能是在报复呢。对了,如今中毒百姓可有……”
“身亡的?暂时没有,太医用药材吊着命。”白煜接话。
钟灵“哦”了声,她本以为始作俑者高度疑似叛军,只是来此作乱破坏岛上安宁,可“疫病”其实是下毒,且均集中在这个名字诡异的巷子里,怎么看都不像单纯的捣乱,而更像有目的的筹谋。
可幕后主使明明是个琼楼修术者,哪来的新仇旧恨够他记到现在,毕竟外头一眨眼,二十四岛早已换了日月。
记载中,鳏鱼鱼骨熬制的骨羹可以使服食者年龄倒流,一个垂垂老者可以变成二八少年,一个珠黄苍妇可以变成如花女子,是为永生。但只有几日的成效,时效结束,全身骨肉会被鱼骨吞噬,人死灯灭。
鳏鱼族早就灭族了,中毒百姓暂时没有死亡案例,可见这鳏鱼骨羹是个冒牌货。钟灵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判断这个投毒者和叛军到底有没有关系。
若真没有,她先把这个收拾了。
“这破巷子谁起的名字?”
白煜愣了愣,不需要足音也听出这一句里的不满意:“应该是巷内百姓?这类事情,一般都是随百姓们去了的。”
钟灵意识到自己直接把怨气化为了实质,想起她自己还有事情要麻烦白煜,赶紧摆了摆手,快走几步走到白煜身旁:“我大致有一个猜测,只不过需要一点你的帮助。”
她挺不好意思的,羞愧地低着头,自己什么忙没帮上,已经需要对方帮第二次了。
白煜的声音由上而下,原来是蹲下了,他拿扇柄敲了敲地面,道:“你觉得,它怎么帮你?”
再抬头看钟灵。
钟灵对上他目光:“啊,我在问你。”
白煜装作了然的样子,站了起来,说:“哦,什么帮助。”
“我需要半日时间。”钟灵见对方暂时没有拒绝的意思,一鼓作气,“我需要这半日里,这条巷子,只留我一个。我可以保证不带走也不破坏任何东西,我只是想留下来确定一件事。”
白煜听完,一派淡定,说:“可以。”
钟灵十分惊讶:“这么爽快?”
白煜果然道:“有个条件,我也要留下。”
钟灵:“……”
白煜继续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难言之隐,从阿婆,到一片狼藉的院子。还有这条奇怪的植物。你没有能力短时间拆毁一张石桌,弄倒一棵树,你也说了,你会一些,我不太会的事情。我猜测这就是你目前不打算留下我的顾虑。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切,你不想说,我绝不过问。我要办成的事情与你要做的看起来应该并不冲突,如果你依旧认可我们的合作关系,希望你同意。”
白煜将扇子收了起来,神情严肃,等待着钟灵的回答。
钟灵犹豫一会,追加一条:“我还需要昌都城近三年的地图,你们应该会有专人定期负责新绘吧?你能弄来这个,我就同意。”
白煜:“这个简单,但是我需要明日入宫帮你去取,如果你说的半天是今晚——”
钟灵赶忙道:“哪能啊,白天,白天。”
“先前不是恨不得小通怡情么?”
“这不是大通伤身么。”
白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路走出了巷子,外街灯火四处,比巷子里让人觉得安全多了。
“对了,钟医师在何处落脚?”
“城外。”她如实回答。
白煜诧异:“城外?这么晚了,城门早已经落锁了。客栈也关了门,你怎么打算?”
钟灵还真没什么打算,大不了把睡着的药灵们吵醒,让他们下楼解门禁术。
“近三日内我都在巷内一户民家落脚。”白煜道。
钟灵自然而然接话:“那方便给我落脚吗?”
白煜看她一眼,回答:“我住的民家客房有四间,还剩下一间小的。你若—”
“我不嫌弃。”
白煜:“那往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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