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几条王雷和赵涛的微信,又在群里跟他们互怼了几句,困意终于压不住,万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意识缓缓沉入黑暗。
空荡幽暗的客厅里,杨莱川的身影像尊凝固的雕塑,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如钩,死死咬住万殊紧闭的房门,连眨眼都舍不得。又等了约莫一支烟的功夫,他才缓缓动了。一步一步,脚下像踩着虚空,没有半分声响。黑暗中,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弧度,冰冷、僵硬,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接着,“咯吱——”一声干涩刺耳的轻响,在死寂的屋里炸开,那扇门,竟被他无声地推开了条缝。
此后的数个小时,杨莱川就那样钉在门后,视线像淬了冰的针,穿透黑暗,牢牢锁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影上。房间里再无其他声响,只有一种粘稠得化不开的寂静在蔓延,连空气都像凝成了冰,冷得让人窒息。
“滴答,滴答,滴答……”
聒噪的闹钟声猛地钻入耳膜,万殊烦躁地扯过枕头蒙住头,可那声音像生了根,执拗地往脑子里钻。他骂了句脏话,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闹钟,忽然他动作却骤然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闹钟,昨天明明被他亲手抠掉了电池,怎么会……
万殊心头窜起一丝诧异,忙拧开闹钟后盖,两块电池端端地嵌在里面,金属触点闪着冷光。他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拉开抽屉,昨天随手放在那儿的备用电池,果然没了踪影。
呆坐几秒,万殊才猛地一拍脑袋,对啊,也可能是舒梅换的电池!
他不由得被自己刚才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逗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瞎想什么呢,又不是拍鬼故事,净自己吓自己。
“小殊,该起床了。”舒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稳得没什么起伏。
餐桌上,摆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早餐。万殊向来赖床,早上胃口本就差,此刻更是味同嚼蜡。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像道天籁,把他从沉闷里解救出来。
门外是王雷和赵涛。赵涛留着利落的寸头,小麦色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肩膀宽宽的,瞧着格外结实。
开门的舒梅,神色在看清来人时几不可察地一僵。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门把手,指节微微泛白,身体微妙地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两人进来的意思。
“王雷?”万殊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门口,眼睛亮了亮,“你们等我一起上学?”
“不然呢?快点儿!再磨蹭要迟到了!”王雷催道。
舒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不好意思,我们家小殊还没吃完早饭。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上学。”
王雷和赵涛面面相觑,都有点懵,又无措地看向门内的万殊。
万殊早眼疾手快地蹬上鞋,一把抓起书包甩到肩上,动作快得惊人:“妈,我吃好了!走了啊,拜拜!”话音未落,人已灵活地从舒梅身侧挤了出去,几乎是逃也似的拽着两个同学跑开了。
舒梅站在原地,握着门把的手久久没松开,目光沉沉地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走出楼栋,王雷憋不住话,边走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万殊,压低声音问:“喂,你妈是不是看我们不太顺眼啊?刚才她那脸色,啧,跟结冰了似的,怪吓人的。”
一旁的赵涛闻言挠了挠板寸头,一脸茫然:“有吗?我光觉着阿姨好像比上次见着时……嗯,晒黑了点儿?”他嘿嘿一笑,浑不在意,“这大夏天的,晒黑不是很正常嘛!”
万殊心里也打了个突。舒梅的反常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缘由像蒙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一想到自己像个闯入者,跌进这个陌生的世界,连最亲近的人都要重新摸索、猜度,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就沉沉压上心头。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念头甩开,手伸进口袋,摸到昨天向舒梅讨来的几张薄薄的零花钱,虽然不多,却够买几根冰棍。
“别瞎琢磨了,”他扯出个轻松的笑,晃了晃手里的纸币,“走,我请你们吃冰棍。”
王雷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疑虑一扫而空,哥俩好地搂住万殊的肩膀:“嘿!够意思!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兄弟!”
到学校推开教室门,一股近乎凝固的安静扑面而来,连翻书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辨。大部分人还趴在桌子上,抓紧最后几分钟补觉,空气里弥漫着昏昏沉沉的倦意。
祁澜的位置还空着。
万殊走到自己座位坐下,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摊开的课本。那些铅印的字句和公式,在他眼里简直像小儿科,毕竟,就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才刚经历过炼狱般的高考。
上课预备铃响起的前一刻,门口才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祁澜背着光,不紧不慢地踱进教室,蓝白相间的肥大校服套在他身上,愣是被挺拔的身形和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穿出了几分T台走秀的冷峻感。晨光勾勒着他的轮廓,仿佛自带聚光灯,瞬间吸引了几道目光。
万殊看他坐好,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钱,递了过去:“昨天借你的钱,现金行吗?”
祁澜的目光从钱上缓缓移到万殊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没问题。”
他的手指伸过来接钱,指尖相触的瞬间,万殊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意料之外的温热,像一道微小的电流,倏地从指尖蹿过,麻酥酥的。
令人意外的是,祁澜上课时居然会睡觉。晨光勾勒着他安静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那副干干净净、近乎完美的优等生模样,此刻竟透着股慵懒的颓废感。万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嘀咕。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看着像学霸似的人也会上课摸鱼。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万殊感觉像打了一场仗。王雷和赵涛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扯着嗓子吆喝他一起去食堂。
食堂里飘来的油腻气味让他有些望而却步,他承认自己挑食得厉害,尤其受不了那种混杂着多种菜味的油腻感。
“你们去吧,”他朝王雷他们挥挥手,“我不太饿,回教室趴会儿。”
告别两人,万殊独自回到教室。推开门,午后的阳光大片大片地倾泻进来,将空荡的教室染成温暖的金色。而在那片最明亮的光晕中心,祁澜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低着头,额前碎发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整个人像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静谧得不真实。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万殊,好看的眉眼自然地弯起,带着一丝询问的笑意:“怎么没去吃饭?”
万殊摸了摸肚子,老老实实承认:“食堂味道……不太喜欢。你呢?也没吃?”
祁澜轻笑一声,站起身,随意地整理了下校服领口,语气自然:“嗯,不过我知道校外有家小面馆,味道很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万殊想也没想,眼睛瞬间亮了,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啊!”
祁澜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补充道:“那地方在校外,需要逃个校。”
逃校?这两个字落在万殊耳朵里,简直像激活了某个开关。他以前翻墙逃课的经验值早就刷满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他立刻挺直腰板,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小意思!快走快走,再不去我真要饿晕啦!”
祁澜似乎早有所料,带着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学校后门一处僻静的角落。一辆出租车竟已安静地等在那里。祁澜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走吧。”
车内空间不大,却弥漫着一股干净清爽的香氛味道,瞬间隔绝了外界的燥热。二十分钟的车程,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很快过去。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条老城区的巷口。这里没有想象中的繁华闹市,反而满是慢悠悠的生活气息。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低矮的民居和小店。祁澜领着万殊走到巷子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出现在眼前。店门口随意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夏瑾和向日葵,金黄与深紫点缀着朴素的木门,格外亮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店旁那棵巨大的合欢树,虬结的枝干诉说着年岁,粉红色的绒花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粉雾。
推开店门,一股混合着木质清香和淡淡面汤气息的味道迎面而来。
店内装潢透着浓郁的复古情怀:各式各样的黑胶唱片被精心陈列在玻璃柜里,墙壁上贴着《罗马假日》《蒂凡尼的早餐》等复古电影海报,桌椅都是厚重的实木打造,泛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一整面明信片墙,五颜六色的卡片密密麻麻,写满了或娟秀或潦草的字迹,像无数个无声的故事,承载着过往食客的心事与秘密。
店里客人不多,显得格外安静。祁澜熟稔地跟老板打了招呼,点了两碗招牌豚骨面。面很快端了上来,汤色清亮,豚骨浇头堆得满满当当,撒上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万殊只是凑近闻了闻,食欲瞬间被勾了起来,顾不上说话,埋头专注地吃了起来。
直到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才满足地放下碗,由衷赞叹:“真不错啊!太好吃了!下次必须再来!”
祁澜看着他吃得鼻尖微红、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汁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笑,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宠溺:“怎么吃的脏兮兮的。”
万殊这才意识到自己吃得有点狼狈,脸上一热,连忙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低下头胡乱擦了擦嘴。
就在这时,祁澜的目光落在他微垂的、带着点窘迫的侧脸上,轻轻吐出四个字:
“挺可爱的。”
“……?!”万殊猛地抬头,震惊地望向祁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漏跳了半拍。可对方神情太过自然,仿佛只是随口评价了一下天气。万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只能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涟漪,暗暗告诫自己别多想,人家可能就是随口一说,客气客气而已……
结完账,两人推开店门。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白炽刺眼,灼热的气浪瞬间将人包裹。强烈的光线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刚才店内那点微妙的氛围,瞬间被这酷烈的现实蒸发殆尽。
灼人的热浪裹着全身,汗水顺着额角滑下,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气息。万殊忍不住扯了扯黏在身上的校服领口,低声哀叹:“这鬼天气……热死人了。”
祁澜抬手看了看腕表,侧过头问:“时间还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想打游戏!这个念头几乎是瞬间蹦了出来。自从莫名其妙掉进这个世界,别说痛快打游戏了,连手机都卡得像老牛拉破车,开个微信都要等半天。万殊痛苦地咂了下嘴,眼神里满是怀念:“唉……要是能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打几局游戏就好了。”
这破手机,开个游戏都能卡成PPT。
“要去网吧吗?”祁澜提议得干脆,语气里没丝毫犹豫。
万殊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摇了摇头,苦笑道:“囊中羞涩啊。”刚蹭完人家一顿面,哪还有脸提去网吧,再说他那点零花钱,连一小时网费都不够。
“没事,我还有。”祁澜说得轻描淡写。
万殊头摇得更坚决:“不行不行!刚才吃饭就是你请的,不能再让你破费了。”话是这么说,可手指头却忍不住在裤缝上悄悄搓了搓,心里那点对游戏的渴望像小猫爪子在挠,痒得不行。
祁澜没再坚持,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投向远处蒸腾的热浪,似乎在认真思考替代方案。午后的蝉鸣聒噪地填满了沉默的间隙,让空气更显闷热。
万殊心里正七上八下,既觉得自己矫情,又实在抹不开面子,还怕对方真就放弃了。就在这时,祁澜清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来我家?”
“啊?”万殊猛地抬头,一脸错愕,“去、去你家?这……这不太合适吧?”心跳莫名快了两拍,脑子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也太突然了!才认识没几天,就去人家里,会不会太冒失?
祁澜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解释道:“嗯……是有点唐突。我家住得远,现在过去时间可能赶不及下午上课。”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万殊脸上,语气认真了些,“等放学,你跟我一起回去?”
放学……去祁澜家……打游戏……
这几个词像带着魔力,勾得万殊心痒。他几乎没怎么挣扎,那点微不足道的犹豫,瞬间被逃离家中诡异氛围的渴望和对游戏的想念冲垮了。比起回到那个让他神经紧绷、处处透着别扭的家,眼前这个虽然神秘,但至少让他感觉轻松自在的祁澜,显然吸引力大得多。
“……行!”万殊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眼里闪着光,“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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